好在倪叔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口中说有命人送茶,小丫鬟给陈大人送上一杯香茗,到邢秋荻,这却是用琉璃碗装着的一份木樨清露。
“这是我们家大少爷吩咐的,大小姐您在船上不适,这一下了船定然也是不舒服。
如今早备好了大夫,什么时候大小姐得了空闲就让他过来,少爷特地吩咐这茶味太重,不适合您,暂且先喝点木樨清露。”
陈大人听了这话,转头看向邢秋荻,眼中带着些许担忧:“倒是下官糊涂了。
想来也是,大人足足一个多月都在水上飘着,哪里能舒服得了,不愧是爵爷,果真是细心周到。”
这番话,明里是关心邢秋荻,暗地里又捧了山子野,言辞间满满的亲密,邢秋荻微微颔首,觉得这位陈大人的确很是不一般。
她看向陈大人说道:“说起来还有一件事要麻烦您,这次我们还带了一位七品官吏。
按说她是没资格住在这边,只是我想着行动方便一些,若是有事也可找她详谈。因此还得劳烦陈大人,将其安排到这一边来。”
山子野和邢秋荻作为带着钦差性质的官员,自然是要住在后边主位的,但是像颜若熙这种则有统一的官房居住。
可是那种地方,自然没有这边的独门独院舒服,且两个院子中间还用着花园连接。
在船上邢秋荻和颜若熙相谈甚欢,自然不忍心对方受委屈,去住那逼仄的小房子。
陈大人自然不会推辞,她点头吩咐身旁之人,颜若熙自然是不适合,跟他们住一个院子的。但是这两个院落之后,有着一排三间倒座房。
倒是可以直接将颜若熙安排到倒座房中,那边本来是预备的客房,沏茶倒水休息的,此时收拾出来给颜若熙居住也是合适。
邢秋荻这边听了此话,微微颔首,多谢对方。
陈大人又略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去。而邢秋荻这儿也没有多做挽留,官场之上最忌讳交浅言深。
再加上这位陈大人又是个滑不溜手的,她与之交谈也多有些疲惫。
颜若熙本以为自己要住在后边的官房,却未曾想到因邢秋荻的命令,自己竟是得了三间的倒座房。
可谓是意外地惊喜。
邢秋荻也不在意对方的感激,她如今算是想开了。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忍辱负重,不过是两相抉择罢了。
既然她不想再为别人委屈自己,自然便也不会吝啬于其他人,活得舒坦才是第一。
想来黛玉在救她之时,也是一样的想法。
京城之中此时的林府可是热闹得紧,黛玉与众人嬉笑间,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
林夫人有些吃惊,将其揽在怀中左右的摩挲:“我的儿可是不舒服,定是你昨日骑马归来,冲了凉风。”
黛玉无奈笑着摇头,她料定不是因为这个,反倒可能是有人在念叨她。
只是面对母亲的关心,她还是十分受用的,当下伏在对方怀里撒娇。
今日是林家做东宴请好友,除了必到的水豫宸,还有如吏部尚书、刑部侍郎、顺天府尹夫妇、王太医、仇都尉夫妇、神武将军夫妇、石将军夫人、柳将军等人。
此时黛玉陪着母亲在后院宴请几位夫人,而水豫宸则在前庭,陪着林如海与众人说话。
水豫宸在众人叙旧之间,一直做足了小辈的姿态,让林如海面上极为有光,只是他顾忌水豫宸的身份,一直劝对方安坐。
今日借着宴请的名义将众人招来,实为有事相商,水豫宸虽如此给他提面,但他林如海却不能忘本。
对于自己未来岳父的一份心意,水豫宸心头温暖,他微笑的颔首,坐在林如海身旁。
众人皆知,能让桀骜不驯的九皇爷如此,不是因为林如海的面子有多大,而是九皇爷为情折腰,将黛玉捧在掌心。
因此这才对林如海领子弟之礼。但即便是如此,水豫宸的这一般状态,也让众人心头越发安稳。
石将军的性格最为豪爽:“可见这是九皇爷对林大人一片痴心,这就与我当年一般无二,当年为了让我丈人同意,我可是三天两头地上门报到。”
听了此言,一旁深知内里的柳将军转头偷笑。
石将军多年习武,眼观八方耳听六路,哪里看不着他这副作态。当下瞪瞪眼睛:“兀那小辈,笑什么?小心你石叔叔我与你操练操练。”
柳将军拱手而降。他虽不惧操练,但此处毕竟乃是林府,这一会儿大打出手,未免不给主人面子。
当下他拱手抱拳:“没什么,石叔叔您说的对。”
石将军呵呵一笑,一旁的王太医忍不住揉了揉额角。作为当年之事的旁观者,王太医实在懒得理会石将军的那副模样。
要知晓,当初石将军可是天天,被他老丈人直接赶出门外的。
水豫宸作为暗卫的执掌者,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不过是淡笑着听他们说话罢了。
很快林夫人那一边传来消息,如今酒席摆好,请各位大人们入席饮宴。
石将军自然也是第一个站起身,他一把拦住王太医的脖子,口中说:“王老头,今儿咱俩不醉不归。”
王太医抬头瞥了石将军一眼,呵呵一笑:“行呀,试试呗。”
“试试就试试。”
石将军龇牙笑着,他如今在府中被妻子管束,平时半个月不过是一小壶而已。今日难得可以开怀,自然要好好地品尝一番。
林如海在一旁笑着打趣:“今日里大家尽管喝,不醉不归,我已经命人又准备了20坛好酒。”
石将军听到这里哈哈大笑,拍着自己的肚子笑道:“没问题。”
水豫宸勾唇一笑,他并不打算和这些军中酒蒙子纠缠,而林如海自然也是清楚对方的打算。
低声地在水豫宸的耳旁说了一句,便看见水豫宸笑着点头往后头去。
王太医扫了一眼对方的背影,只是呵呵一笑,捋直了长髯却不多话。
而同样的情景出现在黛玉这边,林夫人也不打算让女儿和这些女眷们多做纠缠,女儿毕竟脸皮薄又怎能随她们调侃。
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院锦阁而去。
水豫宸来到之时,正看见黛玉手指轻巧的酒壶正在倒酒,窗外一池水芙蓉正开得旺盛。
水豫宸笑着入席,口中调侃:“说起来,今年好似这水芙蓉开的,比往年要早不少呢。”
黛玉笑吟吟地抬头,眼波流转之间,横了对方一眼。
“又胡说,哪年不是这个时间,按你这意思,偏就是为了你才开的?”
水豫宸带着几分洋洋得意,语带暗示说道:“那可未必哟。”
两人相视哈哈一笑,今日家中宴请他们二人虽非主人,但也要费了不少心力,这会儿都有些饥肠辘辘。
如往日一般,彼此打趣过后,便不再多言,只专心用膳。
水豫宸要比黛玉轻松很多,黛玉除了专心吃饭,还得听着下人汇报。
不管是餐盘流转,还是菜肴递进,又或者是杯盏用度,全部都是黛玉这边发话。
水豫宸笑盈盈地看着黛玉,眼神之中带着几分疼惜。
本来这些事情都应该是林夫人的,或者林夫人身边的总管。
只是因为黛玉如今已然定亲,宫中不同他处,需要黛玉亲力亲为。
看着一件件事,流水般的指派下去,水豫宸眼神疼惜:“累吗?其实倒也不必这样。”
他夹起一筷子炒枸杞芽,放到黛玉的盘中。看对方忙成这样,他心头有几分不适。
“你其实不必学这些的,你我二人在一处,我不是需要一个管家之人,若这所有的事情都由你来操持,那么我养那些废物做什么?”
水豫宸在看到黛玉,已经足足半刻钟未曾停歇之后,再也忍不住了。
他的神情严肃,直接冷眼瞪向前来领命的林管家:“这些事情你们自己没法处理吗?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要禀告上来,林家难不成少了你们的俸禄,若是做不成,明日我便送来新人。
下去。”
随着水豫宸的一声冷喝,林管家,一哆嗦连忙笑不得退出,再不敢吵扰。
黛玉刚想说话,却被水豫宸握住掌心:“你要管家我没意见,但是不能伤到自己,你瞧瞧,如今你忙的连吃饭都没时间。
咱们身为上位之人,养那些人做什么?不就是为以分忧的吗!
你身边那么多人,留着他们吃干饭吗。”
水豫宸的语气难得有些生硬,他这会儿是真的被气到了,就算能够理解林夫人是为了让女儿锻炼,但是他并不觉得黛玉一定要被困在这些事物之中。
眼看着水豫宸的脸色越发的难看,黛玉心头无奈。
“梓睿……”
她张张嘴一时却又不知说什么,母亲自然是为她好,而梓睿也是心疼她。
“你听我的,这些事情交给手下人去做。”
水豫宸难得的强硬起来,他娶媳妇儿是为了疼爱,可不是为了找个管家婆。
“再说,你日后管的是大汉的江山,可不需要你管家理事。”水豫宸在黛玉的耳边低低地说道,这是第一次他在黛玉面前,毫不隐瞒地露出自己的野心。
第131章
黛玉眸光一闪,她双唇微抿,眼中划过一丝郑重。
“梓睿,你告诉我,是你想要皇位,还是因为我,你才想要皇位。”黛玉有些倔强的看着水豫宸,这是她少有的模样。
平素里水豫宸见过对方无数种不同,然而今日却莫名的让他觉得有一丝心慌。
水豫宸只觉得喉咙有一丝干涩。他侧过头,不想有一分隐瞒,可是若是将原委和盘托出,恐怕自己尚未如何眼前之人先会恼恨不已。
“玉儿,实际上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水豫宸想要解释,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和黛玉自幼一起长大,彼此之间一个眼神便可领会,根本没有办法骗过对方。
此时自己的这份迟疑,在对方眼中就已经表明了一切。
“的确,如你所想的,我最开始有这个想法是在大皇子妃那事。我本以为自己身为天潢贵胄,护你周围的轻而易举,可是那一次对方给了我狠狠的一巴掌。”
提起当日之事,水豫宸仍满心挫败,他苦笑一声,揉揉眉心。
生来便是龙子凤孙,世间本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无力,可当日大皇子妃的举动,确实让他第1次知道自己还有做不到的事情。
“不怕玉儿你笑话,我那时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位高权重不过是我的自以为是,现实还是多方掣肘。”
他差一点就失去心爱之人,每每想到此处,即便水豫宸所来是个极有定力的,也忍不住眼神惶恐。
也是在那时,他决定登上至高之位,不为别的,只为让黛玉一世无忧,做自己所喜欢做的事情。
“也是那时,我便有了一些想法,我想让你自由自在地,我想无人敢对你心生恶意,我想要圆你所愿。”水豫宸最后四个字说的极轻,却仿佛一柄重锤砸在黛玉的心头。
黛玉垂下眼眸,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说话。
好半晌她执起酒壶,替水豫宸倒上一杯:“当日其实是我的错,若非是我一意孤行,又怎会让你受这般的惶恐。”
这番话说的水豫宸心头一颤,他捂住酒壶,将黛玉的手完全包裹。
“玉儿你莫要多想,你该知道,我的性格也非是能居于人下的。”
水豫宸知道黛玉此时有多么的自责,可就是因为知晓,他才决定要把话说开,他不希望黛玉一直背负着罪恶感。
“对于皇权,我开始之时的确未曾在意过,可是随着我们事情的越来越多,我发现我并不讨厌坐上至尊之位。”水豫宸说的很认真,一双眼眸之中竟是没有半点的遮掩。
生而为人,自然愿意在这世上立一番功绩。因此水豫宸从不觉得,黛玉是他的累赘。
他用手轻轻地掰开黛玉的手指,将酒壶放到一边,把黛玉的柔荑抚在自己的脸上。
“玉儿此生此世,若能得你相伴白头,纵然使用我万世来偿也是足矣。”
所以你莫要心头烦忧。
水豫宸的话,没有一丝隐晦,仿佛林间刹的钟声,一声声轰在黛玉的心间。
“你这人,这样子倒显得我心胸狭窄。”黛玉低下头,泪水砸在水豫宸的蟒袍之上。
眼看着心上人哭泣,水豫宸连忙从凳子上下来,蹲在黛玉面前仰着头,掏出帕子替她拭泪。
“好好的怎么又哭上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玉儿生性并不爱哭,唯有真的伤心之时,才会默默流泪,可她一旦落泪,便让周围之人魂伤心酸。
这会儿水豫宸见到心上人哭泣,不过两三下,便急得一脑门子的哈。
黛玉见他这样半蹲着抬头哄自己,一时也不知怎的竟连哭带笑起来,她从水豫宸手中抽出帕子。转了个身,用帕子擦着自己眼角的泪,口中念叨着:
“你这人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起来。若是让人看见了,还以为你做什么好事了呢。”
听这语气,水豫宸就心知自家青梅这会儿有些羞恼,他擦擦额头上的汗,这才坐回原座。
“我能做什么好事,这不是把你惹哭了吗。”水豫宸无奈一笑,他这一会儿心头还有些狂跳,实在是青梅的眼泪威力太大。
黛玉脸上一红,将捂着眼睛的帕子放下,回身瞪了对方一眼。
此时她美目如同水洗,恍若天空之境,顾盼之间,多有楚楚之态。
“若不是你气我,我哪里会哭。”黛玉说到这儿脸上一红,转过头不去看他。
水豫宸笑着点头应承:“不错不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
黛玉一时忍俊不禁,自年幼起对方便是如此,反倒是让她觉得自己强词夺理。黛玉越发羞怯,从怀中掏出一只荷包,丢进水豫宸的手中。
“今儿算我不对,这个给你当是赔礼了,你愿意带着也好,当个玩物赏人也罢了。”黛玉口中说着,眼神却越发的横波如璧。
水豫宸接过荷包,低头察看,确实一个及雅致的荷包,上面几点斑竹几支 ,正好配着松绿色的底子。
灵巧的却是那上面缀着的几颗珍珠,浑圆白净,品质竟不下于东珠。
水豫宸微笑着,将其挂在自己的腰间:“哪里能送人,你的东西,我何曾那般遭害过,便是小时候送的也都在箱子里收着呢,等你过门之后,再交给你保管。”
两人自幼亲密互送的东西不知多少,此时说出来,黛玉却是脸上一红。她扯了扯水豫宸的衣角让其坐下来,两人凑近低声耳语:
“如今大舅母已经到了江南,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样。”黛玉说到这儿,语气中多了一丝为难。
水豫宸这会儿也是有些无奈,他拿起酒壶替自己满上,喝下之后这才说:
“正事方面不用担心,不管是舅舅还是大舅母都是一把好手,偏就是他们两人的事,我还真的犯难。”水豫宸提起自家大舅,忍不住面露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