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举动不止吓了邢秋荻一跳,连周围的丫鬟婆子也是面面相觑。就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邢秋荻的陪房,邢六家的竟是自己的主张往外走去,还冲着众人摆手。
有了领头的自然,便有跟随的,众人期期艾艾的一一离开,只剩下的邢六家的远远的站在院门处。
看着邢秋荻一直低着头,却没有正开自己的手腕,山子野松了一口气,口中带了一丝笑意:
“还好你未曾挥开,不然明日我恐怕就得等待,御史言官的口诛笔伐了。”
这话听得好没意思。
邢秋荻本来还在不知所措,听了山子野这话直接手腕用力,挣脱开对方的束缚。
她转过身,显然是一副完全不想与之沟通的模样,那份抗拒不用言语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如今夜深了,大人又何必在我这里逗留。”
这番话照旧还是撵人的。
只是邢秋荻刚刚的态度已经让山子野放下心了,他反而一点都不在乎了,直接撩开衣摆坐在桌边。
“你这是知道我要来?竟然特地准备了两副筷子,两只酒杯。”山子野笑着打去,他自然知道这些肯定不是为他所准备的。
邢秋荻见对方不但没走,反而坐了下来,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又听对方这样说,她将头扭到一侧,显然不想与其对话。
“我这会儿可是饿了,今日你一怒之下,把你那庶弟送入大牢,后面你就不管了?”山子野的动作虽清峻文雅,可是速度确实一点也不慢。
不过一会儿小半盘儿,卤牛肉便被他吃下肚中。这肉可是邢秋荻最爱,眼瞅着锃锃减少,邢秋荻这会儿也一阵怒气往上头。
她冷哼一声,直接跨步,坐到桌前也不给自己倒酒,直接便是夹了三四片放到盘子里。
这扬州的厨子到底是有几分功力,这卤牛肉比之京城的多了一丝甜香滑润,竟然是有些像儿时街角那家老店的位置。
两筷子下肚,邢秋荻想起当年的些许事情,再看向山子野,眼神也没有那一般凛冽。
山子野虽低头吃饭,却勾起唇角,随即他又提起吉祥八宝青瓷汤碗的盖子,跟邢秋荻盛了一碗蛋花羊肉羹。
小心翼翼地送到邢秋荻的面前,邢秋荻虽不想理会,可是那香气顺着鼻子往里边窜。她冷哼一声,端起碗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
只吃一勺,便让邢秋荻愣在当场,她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看向山子野。
“这是……”
山子野微微一笑:“这是当年咱们街口的那一家,如今老厨子年纪已经大了,我这次专门把他们一家都请回京城去,专门替你做你爱吃的扬州菜。”
听到这话,邢秋荻手中的勺子瞬间脱落,碰到瓷碗的碗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从来没有人问过邢秋荻爱吃什么。荣国府擅长京城菜肴,主要是以北方菜系为主,崇尚的是大油大腻。
当年她刚刚嫁入荣国府,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饮食,头半年若不是邢六家的,偷偷会做些家里的吃食送来。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会不会在荣国府或许会饿死。
一直到将近一年之后,她才适应了荣国府的菜肴。她还记得当时她有多么地难受,可是没有一个人发现过她的异常,就算是当时在她枕边的夫婿也不曾。
再后来她都已经习惯了,她开始尝试着北方菜。后来甚至她自己都以为自己习惯了北方菜,可是今日邢秋荻再也没有办法骗自己了,她喜欢的一直都是土生土长的扬州菜。
“怎么了,是太凉了吗?我这就让他重新做。”山子野见邢秋荻盯着碗发愣,一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些小心翼翼地询问。
邢秋荻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微微摇头:“没有,挺好的。就是好久没吃了,有些想念。”
山子野见状松了一口气,邢秋荻喜欢吃就好。
邢秋荻离开扬州十几年,他也不敢肯定邢秋荻是否改了口味。只是之前邢秋荻晕船,不肯吃油大的,他到了扬州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亲自去寻了老店。
本来他也不敢,有100%的把握。好在原来的店家尚在,大喜过望之下,山子野便直接重金,请他们一家人入到京城。
此时邢秋荻吃得开心,他也是面色喜悦。
邢秋荻刚刚空腹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吃了东西热流压住了酒气,她也清醒了不少。
想起刚刚自己对山子野的态度,她几乎想把自己埋进碗里。
她不是个木头人,从船上下来,在山子野对颜若熙不管不问的态度上,她就知道对方压根对于颜若熙,一点意思都没有。
当时船上只有两个人,他这一般操心,除去一个不是的,岂不只剩下她自己。
加上对方来到扬州第一件事,便是替她找合适的厨子,担忧她进食不香,这种关怀又哪里是普通的上下级能做到的。
邢秋荻既感激山子野的这份心意,却又满心自怜。若她年华尚在,若她未曾嫁入荣国府,山子野这番心意,这般人品,又怎会不让她欣喜若狂。
可是现在如今,她已人老珠黄,贾府的百般磨砺,不在脸上也在心头。再加上那一颗断子绝孙药,纵然是,林大人说毒性已解,可又如何?
终究是缘浅情深罢了。
邢秋荻此时只觉眼前一阵的模糊,她不敢露出半点,只是用力地咬住下唇。
听到山子野说话,她也不敢出声,只担忧一时出生,反倒是漏了行藏。
“你那弟弟且不用担心,他虽无用,却有一点好处,是个胆小的。”山子野眼见着邢秋荻低垂头,直以为对方是忧虑邢大舅。
不忍其有半丝的忧伤,他好生地安慰。
这件事情,其实他早已经知晓,毕竟邢秋荻初入官场,这些暗箭防不胜防。
若是一时不慎被这些人拿出把柄,真的行错就差,邢秋荻往后的一生便也毁了。
因此对于邢大舅那,别看他收下的那些田地,如何实际上早都被山子野用各种手段,拢在了自己手上。
唯一意料之外的,是山子野不知道,邢大舅竟然沾上了赌博。
好在这人尚在初期,加上他手中银两并不宽裕,也不过就是输掉了几千两银子罢了。
“刚刚我让人去抓了那家赌档,如今已经有了消息,是个猪油蒙了心的,专门设了局,这才引诱你那弟弟。”山子野小声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邢秋荻。
这事儿其实也挺简单的,赌档的背后老板并非是江南人士,而是西海沿子那边的一小股海寇。如今西海沿子那边海晏河清,这些人自然没了活路,因此便有意逃往那一路。
她他们直接买通了,想要迎娶邢岫烟的那个七品官,在扬州城开了个暗赌档。
听到这儿邢秋荻顾不得眼前的水波,抬起头瞪大眼睛问道:“怎么回事,还有他的事情?”
山子野本来轻声慢语地说着,忽然见到邢秋荻梨花带雨的模样,立刻慌了手脚。
他连忙取出帕子,想要替对方擦拭眼泪,可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将帕子放在桌上。
“快擦擦眼泪,夜里风大,只仔细在吹着了。”
邢秋荻听了这话,鼻翼又是一酸,她伸手抄起山子野放在桌上的帕子,在眼角轻点了两下,擦干泪痕。
鼻尖是属于山子野的清冷气息,和喜爱香料的其他人不同。山子野的身上带着一股子,独属于菊兰君子的冷冽之气。
此时邢秋荻轻嗅,让原本慌乱的心神平静许多。
“这事儿怎么还涉及到这七品官?”
邢夫人顾不得其他连忙询问,毕竟邢岫烟可是她亲生的侄女,若是她没有子嗣,这孩子就是唯一的一根独苗。
“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出事的。”山子野轻言安抚。这事儿就如同刚刚所说得,完完全全是一场乌龙。
“我已经让人去审了,如果是所料不差,应该只是意外,若是他们真的暗中有意……”山子野轻笑一声,那张成熟英俊的脸上掠过一丝寒凉。
“有我呢,你不必担忧。”就在邢秋荻被山子野的那一丝冷意而心惊之时,忽然又见山子野的温声细语。这强烈的对比,让她恍惚之间有了一种,自己对于对方很重要的感觉。
邢秋荻微微颔首,并不再看向山子野,她此时庆幸,今夜自己饮酒不少,对方看不出自己满面红霞。
山子野看着邢秋荻低头,心头一阵滚烫,能够再见到对方,已经是他的幸运。
“如今夜深了,叫人进来,你快去洗漱休息吧,我已安排好了,明日咱们都休息一日。”山子野笑着吩咐,看邢秋荻点点头,又仔细吩咐了邢六家的,他这才放心地离去。
入夜,今日在屋子里伺候的邢六家的,悄声地在邢秋荻的耳旁说道:“姑娘,奴婢看得清楚,这世上如同爵爷一样,对姑娘的人可没几个。”
邢秋荻听了这话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戴着和田白玉手镯的柔荑。
这个谁又不知道呢?
第135章
邢秋荻没说话,唇角却是微微向下。
她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女人,对方原来是自己的贴身丫鬟。自己明明已经让其赎身,可对方却说自己放不下她,拼着命也要跟着。
也是因为感念这份情谊,这么多年下来,哪怕她行事再一意孤行。对方的话,她也要放在心头思存两日。
偏偏今儿对方又说起这个,她知道,刚刚便是她带头挑的事,甚至去那边通风报信,也跑不了面前这个人。
不忍心埋怨对方,邢秋荻侧着头,便想要往里边翻身。
“夜深了,还不赶紧睡,本来就不该你守夜偏生自己讨没趣儿。”邢秋荻口中说着,翻身只留下一个后背对着邢六家的。
邢六家的见状也不着恼,她将屋子里床边的三四盏蜡烛按灭,只留下一个豆大的芯儿,露出微微烛光。
随即这才又凑到邢秋荻的旁边:“我知道主子烦我。”
这话说得,颇有些委屈姿态。
一直假装自己已经睡着的邢秋荻,无奈地叹气,她翻过身,盯着身旁的人:“行吧,你要说什么?”
这语气中的生无可恋,怕是窗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邢六家的讪讪一笑,伸手替邢秋荻掖紧被角。
“奴婢还能有什么心思,奴婢只是想着这么多年来,主子不知受了多少的委屈,偏偏咱们还没地方说。
咱们家又是这个样子,竟是连个替主子伸张的都没有,当年若是主子真的狠下心,便是现在的爵爷夫人了。”
提起往日之事,邢六家的面色心虚,当初跟着邢秋荻在家的几个丫头。
有些在邢秋荻出嫁之前就被安排了,还有些出嫁后被原来的姑爷收用,跟主子离了心。
到最后唯一剩下的就是她了,也是因此,邢六家的如今一门心思,只想让邢秋荻好。
“姑娘怕还不知道吧?奴婢去请爵爷。当听到您独自黯然,爵爷那心疼的眼神,那但凡长眼睛的都看得一清二楚。”
邢六家的这番话说出来,邢秋荻更觉得不自在,滑腻白皙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身上的锦被。
她不是毫无感觉之人,今日里山子野的那副模样,她知道对方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她不配呀。
想起自己身上的那些糟烂事情,邢秋荻眼角的一滴泪滑落。
“罢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那个做什么。不过就是有缘无分罢了。”邢秋荻只回了这一句,后面不管邢六家的再说什么,她都不加理会。
最后也只能让,邢六家的无奈的摇头。
邢秋荻这边情海生波澜,黛玉却是一如既往的春风得意。
当日,她抱着册子直接与水豫宸,去到甘泉宫见过最上皇帝。
开始的时候,老爷子只以为二人过来请安,却未曾想到黛玉这边,竟是一点都安分不下来。
当他看见黛玉的疏奏之后,忍不住无奈的摇头。
“你这个丫头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最上皇帝笑着说道,看着黛玉有些脸红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
“好孩子,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在哪儿吗?”
最上皇帝说到这,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黛玉也是收敛了笑容,心头思索,却一时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好半晌黛玉这才咬唇说道:“老圣人,玉儿确实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何处,还请老圣人提点。”
最上皇帝手捋胡须,微微摇头,他冲着水豫宸说道:“玉儿哪里有错,分明是梓睿的错,是他没有教好你。”
这一句话一出,黛玉越发的纠结起来,自己被训斥也就罢了,毕竟今儿这事儿,她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又因何关系到水豫宸。
更何况又怎能让水豫宸替她背黑锅呢?
“老圣人,这件事情是玉儿的一意孤行,梓睿是心疼我,这才领我来,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说到此处,黛玉语气之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急切。
最上皇帝笑着指点水豫宸说:“你看看,就这样,玉儿竟然还一味地护着你呢。”
听了这话,水豫宸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躬身行礼说道:“还请父皇告知儿臣,究竟是何错事。”
水豫宸这会儿虽心中也不明白究竟,但他立刻承认自己的错误,父皇说自己没有关心好黛玉,那这就是他的错。
黛玉见状,更是不肯水豫宸无辜的背锅。
“老圣人……”
“你们两个孩子,且听我说来,真是的,都快要成亲了,怎的还这般着急。
来日里教我那小孙孙,你们是不是也如此急切?”最上皇帝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有几分嫌弃:“真是没有学得为父的一星半点。”
水豫宸这会儿更觉得尴尬,他侧头看了看黛玉。想到若是有一日得个,与黛玉一般无二的娇娃娃,他心头一股火苗细细地燃起。
他定然爱如珍宝。
最上皇帝看了眼自己儿子的那副蠢相,颇为不要面子的翻了个白眼。
若非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在后边替对方仔细筹谋,以他这个儿子的纯粹想要抱得美人归,最少三百年内不可能。
再看见有些茫然失措的黛玉,最上皇帝那嫌弃的眼神立刻变得慈爱无比:“你这丫头最是玲珑心肝,对于人间的善恶,窥视得极深,只是这一点有好处,也有弊端。”
对于世事太过了解,最后的结局便是因通透而绝望。
“你要明白,日后你所要面对的事情,要比现在更加风云诡谲。
你又是个天生脸皮薄的,自然容易被人哄骗。你要记住,为上位者:胆大、心细,还有就是脸皮要厚、下手要黑。”
最上皇帝说到最后两条的时候,脸色极为严肃:“你一定要记住,这两条是缺一不可的。”
黛玉这一会儿,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她艰难的点了点头,随即带着求救的眼神看向水豫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