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家的手不比他的,好软好小。
戚钰怕她觉得羞臊,不敢多握,松了开来,道:“可以了。”
谢蕴眼睫颤了颤,回过神来,将他身上的寝衣脱下。
眼瞧见,她才知戚显昨日特意派人来禀是为何。
戚钰后背没一块儿好皮,棱子纵横,肿起泛着青紫,有破皮处,洇出血来,被她脱去寝衣时一带,刚结的薄薄一层痂,顿时又出了血。
谢蕴抓着他寝衣的手不由颤了下。
戚钰似是有所觉,开口道:“你别怕,就是瞧着骇人罢了。”
谢蕴拿过那白瓷小罐,取出一块药膏来,问他:“疼吗?”
“不疼。”
净骗人。
她手碰到伤处时,他后背倏然紧绷,削瘦的肩胛骨都会动一下。
谢蕴放轻动作。
上过药,她去净了手,与趴在榻上晾着的人道:“我先去给父亲母亲请安了,你身子不便,歇着吧。”
“不行!”戚钰急急起来,拉扯到后背,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在她瞧来时,又慌忙敛起神色,去箱笼里拿自己的衣裳,嘴上叭叭儿的解释一番。
“正因是受了家法,才要去母亲跟前儿去,惹她心疼一番,不然,她只当我是装病。再者,今日你回门酒,我自是要在的。”
谢蕴视线垂了垂,落在他斑驳的背上。
上世他未曾受这顿家法,她自也没有听过这番话。
但若他真的将这顿回门酒放在心上,何至于梁青瑶随意打发一个丫鬟来,便将他喊走了?
父母在她出生时埋下在树下的那坛子酒,终究还是没打开。
翌日,叔父叔母一脸欲言又止,难掩担忧的离开了邺都。
而前夜,戚钰彻夜未归,自也未曾起早送别。
“你怎的这般瞧我?我说错话啦?”戚钰拿着衣裳起身,撞上她的视线,微歪着脑袋瞧她神色。
谢蕴敛起眼底神色,扭身往门边走了两步,催促道:“换衣裳吧,时辰不早了。”
戚钰‘哦’了声,有些失落。
他特意翻找出一套与她同色的衣裳,她却是没瞧见。
两人到云七堂时,比戚显夫妻晚了小一刻钟。
但戚钰能来,已然很好了,戚显扫他一眼,也没苛责许多。
“伤势好些了?”戚显问。
“没有!”戚钰大声道,“一会儿我就让母亲瞧瞧。”
这是他惯用的招数,戚显意味不明的哼了声,收回了视线。
一杯热茶还未凉,几人被喊去了堂屋。
进门时,谢蕴与大嫂白氏按规矩落后戚钰、戚显半步。
忽的,只见戚钰身子不稳,一副伤势惨重的模样,还凄凄惨惨戚戚的唤了声――
“娘……”
戚显深吸口气,垂在身侧的拳头硬了。
谢蕴垂着眼,不听不看。
戚钰与永嘉公主哭诉几句,果不其然被带着进了里间看伤势去了。
谢蕴瞧了眼戚显,分明还是那副神情,她却是隐约又从那张脸上瞧出些……想进去将戚钰在揍一顿的隐忍。
在对方抬眼看过来时,谢蕴收回了目光。
正如戚钰所说,永嘉公主也着实是心疼他了,哪还有昨日训人的模样,一顿早膳,戚钰又变成了他娘的宝贝金疙瘩,真真儿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戚显没眼瞧,用过饭便借口说去练功,先行一步。
白氏难得在府中,也不急着回院子,倒是带着刚会爬的闺女莹姐儿陪在永嘉公主身边。
谢蕴想了想,起身道:“母亲见谅,我叔父叔母今日在桐疏苑摆回门酒,身边人怕是不趁手,我想着先去帮衬一二。”
“去吧”,永嘉公主和颜悦色道,又推推赖在身边的小儿子,“你为人郎婿,随阿蕴一道去,搭把手。”
戚钰方才坐直,便听谢蕴推拒道:“不必麻烦二爷了,他伤势未愈,合该好生歇息,母亲能留他叙叙话也好。”
“做甚不要我去?”戚钰不满的问。
他这般情绪直白,谢蕴哑言一瞬。
戚钰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道:“我伤无碍,你都已经给我上过药了,方才那话不过是哄骗母亲心疼的,走吧。”
永嘉公主:“……”
小混账!
出了云七堂,戚钰哪还有半点儿方才赖在亲娘身边的可怜劲儿。
“我听闻,你们淮扬一带,女儿出生时,父母会亲自酿一坛酒,待得女儿出嫁回门那日打开,翁婿共饮,你有吗?”戚钰侧头瞧着她问。
谢蕴步子倏然一顿,回视他。
眼瞧着那双眸子里的期待渐渐变成了莫名,谢蕴收回视线,淡声道:“有。”
戚钰又高兴起来,“那我倒是有口福了。”
“未必。”她淡淡反驳。
“为何?”
谢蕴没答,拐至去桐疏苑那条路时,忽的瞧见前面蹒跚而行的两人。
“叔父!阿执!”谢蕴急急唤了一声,快步行去。
瞧见她,谢家主脸上闪过些心虚,赶紧的推开了谢执扶着他的手。
却也为时已晚,谢蕴早已瞧见。
“叔父腰怎么了?”谢蕴问。
“坐久了酸,无甚要紧。”谢家主说了句,又给她瞧谢执拎着的木桶,“钓了两尾鲫鱼,正好,晌午让你叔母给你做糖醋鱼,阿钰喜欢如何吃?”
戚钰瞧了眼谢蕴,喜滋滋道:“我也喜欢糖醋。”
“那正好。”谢家主甚是欢喜。
谢蕴却是眼眶泛酸。
戚钰方才说,淮扬一带会为刚出生的女儿备婚酒。
他不知,回门时,宴席上的鱼,也是出嫁女的父母亲人亲自钓的。
上世,谢蕴规矩守礼,这会儿正伺候在永嘉公主身边,自是不知叔父为她亲自钓了鱼,还伤了腰。
如今重来一世,仿若收到了两重疼宠。
而对戚钰的怨,也多了两分。
谢蕴深吸口气,压下喉间涌起的酸楚,过去搀扶谢家主,“慢些走”,又道:“阿执拎着桶。”
戚钰瞧出自己被隔开来,抿了抿唇,自己跟上。
回到桐疏苑,谢夫人瞧见这阵仗,慌忙出来道:“这是怎的了?”
“叔父扭了腰了。”谢执老老实实的回答。
谢家主摆摆手,“不妨事,按一会儿就不疼了。”
谢夫人嗔他一眼,打发丫鬟去拿了伤药来,亲自给他揉。
戚钰站在一旁,忽的有几分体谅谢蕴站在云七堂时了。
分明未受冷待,但也浑身不自在。
“你们去坐,不必跟前站着。”谢夫人道。
谢蕴带着戚钰和谢执出来,问月上了几杯茶。
“可用过早饭了?”谢蕴问。
对上她的视线,谢执老实摇头,“叔父一早便带我去了,只吃了几块糕点垫了垫。”
闻言,谢蕴给了问月一个眼神,后者退下。
片刻后,谢家主与谢夫人从里间出来,热汤饭也端上了桌。
谢家主也是饿了,坐下用饭,还不忘夸赞一句:“阿蕴实在有心。”
戚钰心里默默点头。
昨夜她还给他留了床。
如此一想,好似她对他也没有很冷淡。
一上午,小院儿闹哄哄,热闹的紧。
戚钰虽是不读书,不善辞赋,但棋艺尚可,输赢与他不甚紧要,一张嘴倒是哄得谢家主十分开怀。
谢执跟在旁边凑热闹。
谢蕴与谢夫人在厨房做鱼,听得院儿里的动静,谢夫人笑得无奈,与谢蕴道:“你叔父这臭棋篓子,今儿可算是尽兴了。”
谢蕴抿着唇,不时地往外面瞧,看着日头一寸寸的升高。
谢夫人只当她是想去瞧热闹,轰人道:“去吧,这里我自己便能做。”
谢蕴摇头,“我想与叔母一起。”
谢夫人把鱼装盘,笑了笑,打趣道:“瞧你与二郎似是情意投合,今日连衣裳都是穿的一色呢。”
谢蕴愣了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又去瞧外面的那人。
忽的,一个丫鬟急急进来,行至戚钰身旁行了个礼。
谢蕴面色一凛。
旁边谢夫人也瞧见了,“这丫鬟是哪个院儿里的?”
戚国公府,丫鬟小厮,各个院儿里的都有自个儿的衣裳,倒也不难认。
谢蕴冷眼瞧着。
看着戚钰倏地起身,与叔父说了句什么,抬脚要走,刚行两步,忽的扭头,朝厨房来了。
谢蕴没挪开视线,脸色寡淡的瞧着他。
“叔母,阿蕴”,他如她亲人这般唤她,“我有些要紧事,得去一趟。”
谢夫人没出声,看向谢蕴。
谢蕴讥讽道:“二爷走便是,又何须交代?这院儿里谁能做得了二爷的主?”
“我真的有要紧事,待我回来再与你细说。”戚钰微蹙着眉,焦急道。
谢蕴淡淡挪开眼。
哪怕经过一世,明知还是这结局,却依旧惹人心凉。
第6章 和离书
听见身后脚步声匆匆离去,谢蕴垂着眼半晌未动。
谢夫人伸手,摸摸她脑袋,“无妨的,回门礼,本就是娘家人想瞧瞧自家姑娘,你在,叔父叔母便很高兴了。”
谢蕴‘嗯’了声,冲她扬扬唇角,“走吧,菜都该凉了。”
一如上世,菜摆了满桌,那坛子酒摆在桌角,郎婿却是不见人。
不同的是,戚钰在这院子里陪了大半个上午,叔父虽有遗憾,却不会茶饭不思的担忧。
反过头来宽慰谢蕴道:“二郎有事做,这是好事,若他成日游手好闲的闲赋家中,叔父反倒担忧。”
谢蕴点点头,“阿蕴记下了。”
反手就将桌角那坛子酒开了封。
“G……”叔父拦了下,没拦住。
谢蕴垂着眼,替他与叔母各自斟了一杯,好笑道:“这酒本就是为我埋下的,怎的我还喝不得了?”
“你呀。”谢家主点点她,倒是没多说。
谢蕴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道:“叔父叔母此次回姑苏,不必为我担忧,你们也瞧见了,永嘉公主仁厚,兄嫂也是好像与的,就是二爷也心性纯良,我自会照看自个儿的。”
闻言,谢家主放下了筷子,进去里间,片刻后出来,手里拿着几个信封递给她,“这是我在邺都几个门生,若有事,尽管去寻他们。”
上世,谢蕴也收到了,不甚意外的接过点点头,“好。”
.
午后。
松月堂。
“听府里的下人说,今儿桐疏苑那边儿的回门酒,二爷没吃。”嬷嬷压着声音道。
白珠儿闻言扭头瞧她,惊诧问:“二爷没吃?”
嬷嬷点点头,小声道:“说是二爷临了有事,跟着青瑶郡主身边的丫鬟出了府,那回门酒是一口没沾。”
白珠儿微微蹙眉,“青瑶郡主知今儿是什么日子,怎还会让人来请二爷?”
“唉哟,我的姑娘”,嬷嬷急切一句,靠近了些说:“您当那青瑶郡主时常来咱们府上是为何?”
白珠儿瞧着她,面露诧异,“为了二爷?”
嬷嬷点点头,面上含了几分不屑,“您别瞧她是郡主,一来是庶出,二来没封号,永嘉公主且瞧不上的呢,这不,替二爷求了姑苏谢氏的亲。”
白珠儿垂了垂眼,摸摸女儿熟睡的脸,有些失落道:“母亲也瞧不上我。”
她是商户女,比青瑶郡主还差了许多。
“这可不一样”,嬷嬷说,“您抓住了大爷的心,那青瑶郡主可不曾摸过二爷的,您再是如何,也是戚国公府三媒六聘从正门抬进来的大娘子,是这府中的主子,那青瑶郡主来得再是勤,也终究是客。”
白珠儿心里舒坦了许多。
也幸而,她当日嫁的人是大爷,若是二爷……
她摇摇头,谢氏尚且不能如何,何况是她呢?
“只是姑娘,有一事老奴还是得多嘴一句。”
“嬷嬷说便是。”白珠儿垂眸绣花道。
“您也瞧见了,永嘉公主对谢氏很是喜欢,又出了今日这档子事儿,且不说二爷那边会如何,永嘉公主定会补偿谢氏许多,况且,谢氏何许门第,您也知晓,老奴只怕,永嘉公主会将中馈交于她。”
忽的,指尖一疼。
白珠儿垂着眼,将那颗血珠抹去,握着雪白绢帕没吭声。
中馈向来是家中主母所掌,她入府初年,永嘉公主只是说她需学的尚且多,不曾交于她,后面,她随大爷去往驻守地,更是不曾碰过。
从前不急,不担忧,不过是家中只有她一个儿媳,母亲早晚会交于她的。
但如今,永嘉公主替戚钰求了娶谢氏的旨意……
嬷嬷说的,她又何曾没有想过?
幼年母亲去世,她在继母手下过活,若是没有些手段,只怕是活不过大爷来江陵,被八抬大轿迎娶的也不会是她。
若是有朝一日,永嘉公主知晓她婚前失贞,莫说是中馈,只怕是能当场给她一封休书。
白珠儿脸色一白,抓着帕子的手轻颤了下。
“……姑娘莫要不上心,这中馈若是交给了二房,日后想拿回来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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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显与昔日同窗吃酒回来,便被永嘉公主派人请去了云七堂。
“这混账,昨儿还是下手轻了些。”戚显气道。
永嘉公主拍他一巴掌,横眉竖目道:“那是你亲弟弟,还能打死他不成?”
“他去了何处,几时回来?”戚显问。
永嘉公主摇摇头,满面惆怅,“身边连个小厮都没跟着,今晚给谢姻亲摆酒送行,也不知他赶不赶得上。”
戚显冷哼一声,“您还不若担忧,明日谢家二老辞行,他能否赶上送一程。”
永嘉公主被他这话噎了一句,气得想掐他手臂。
但转念一想,又不无道理,长长的叹了口气。
“罢了,母亲也不必忧心,明日我夫妇与谢家伯父伯母一同启程。”
“明日?”永嘉公主顿时坐直了些,“你们不是后日才走吗?”
“一同走,一来戚钰明日连我这个兄长都未送,谢家那边怨怪也少些,二来,可同行一段,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永嘉公主顿时不舍的抓着他的手,“这才回来几日啊,又要走。”
戚显宽慰道:“也无妨,明年开春时,我便能调任回邺都了。”
戚国公尚了公主,虽是在朝为官,但手中无实权。
戚显从前读书科考入仕途,只是几年前回祖宅祭祖之时,返程途中,江陵叛贼发难,他带着江陵府兵平叛,官家听闻后,着他绶了兵符,列为武将,镇守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