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那事起前因,谢蕴也是这般想。
那厮怕是连翻都未曾翻开过,但现在却不尽然,恐怕这才是他羞辱她的手段。
戚钰沐浴出来,就听身边跟着的小厮禀报,谢蕴将他送去的书,让人都送了回来。
“哼,爱要不要。”
小厮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的退了出来。
戚钰将湿巾帕扔到一旁,和衣躺到了床上。
一日一夜未合眼了,困得紧。
床上的人翻了几次身,才终是睡着。
酉时正,谢蕴去了云七堂。
永嘉公主正哄莹姐儿,瞧见她来,招手唤她上前。
“小孩儿长得快,现下瞧着还是这般,等过两月再来瞧,又变个模样。”永嘉公主软声道。
谢蕴‘嗯’了声,摸摸莹姐儿的小手,忽的被攥紧了手指,顿时僵直不敢动,与她大眼瞪小眼。
永嘉公主笑了,道:“小姑娘也是喜欢长得好看的,莹姐儿,这是你叔母。”
莹姐儿瞧着是困了,打了个哈欠,抓着她的手却是没松开。
小孩子的手小小软软的,握得人心都要化了。
谢蕴看着榻上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上世腹中子。
也不知是哥儿还是姐儿,像她多些还是像戚钰那混账胚子多些。
思及此,谢蕴眉间神色淡了些。
片刻后,嬷嬷禀报,“公主,大娘子来了。”
“请进来吧。”永嘉公主拿着拨浪鼓逗孙女,头也没抬道。
白珠儿笑盈盈进来,屈膝行礼道:“母亲安好。”
谢蕴起身颔首问好,“大嫂。”
“正巧,弟妹有几封请帖,下人送到了我那里,趁着来给母亲请安的功夫,我给弟妹拿来了,不耽误弟妹才好。”白珠儿笑道,言辞间不无炫耀得意。
谢蕴微微蹙眉,没接。
身后的问月上前接过那一摞请帖。
永嘉公主坐直了些,脸上笑意不见,示意嬷嬷将莹姐儿抱下去。
白珠儿瞧见,刚想出声拦一句,便听见永嘉公主厉声道――
“跪下。”
白珠儿一愣,诧异扭头,正对上那张不怒自威的脸。
心里慌了一瞬,慌忙跪下。
“母亲……”白珠儿呐呐喊。
永嘉公主没应,喊来丫鬟,“去将办事的人叫来。”
丫鬟退下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门房处的两个小厮急急进来,跪到了地上,“公主金安。”
“二娘子的请帖,你们为何送去大爷院儿里?”永嘉公主身边的嬷嬷疾言厉色的问。
“小的冤枉,是大娘子院儿里的人听见,将这请帖要了去,说是顺道给二娘子送去,小的这才给了的。”那小厮慌张道。
此言一出,白珠儿脸色唰的白了几分,一抬眼,正与永嘉公主的眼神撞上了,顿时心慌出声道:“母亲,不是我,我未曾让人去截弟妹的请帖……”
“闭嘴。”永嘉公主冷斥一声,又瞧向那地上跪着,簌簌发抖的两人,“是我许久未惩治,倒是使得你们忘了府中规矩,连曲意逢迎,拜高踩低之事都做得出来!”
“小的不敢!”两人齐齐伏首道。
“既是不敢,为何将二娘子的东西轻易给了旁人?”永嘉公主冷声问。
片刻沉寂。
谢蕴垂首立在一旁,瞧得清楚。
不过是白氏得了中馈,骄傲自满了些,院儿里的人也水涨船高,狐假虎威,这才惹出这么一出。
至于永嘉公主疾言厉色,明着是给谢蕴出头,杀鸡儆猴,暗里是在敲打白氏,告诫她勿骄勿躁,自然也有几分是为了自己。
两个小厮心里叫苦,本是为了在大娘子跟前儿得个脸,谁知竟是惹恼了公主。
“来人,将这两人拖下去,杖二十。”永嘉公主道。
“多谢公主。”
待得人退下,永嘉公主才看向旁边跪着的白氏。
“你可知你错在了何处?”
“儿媳惶恐,还请母亲明示。”白珠儿委屈道。
谢蕴:“……”
永嘉公主闭了闭眼。
知其蠢笨,却不知竟蠢笨至此!
“方才不过管家一日,就出了这样的岔子,还要我说吗?”
“儿媳知错。”白珠儿低声道。
心里却道:骂她作甚?这二人也不是今日才进府的,就是错了,也是先前永嘉公主自个儿未管教好下人。
“起来吧,此事我且当你不知情,是你身边的丫鬟自作主张,你院儿里的人,你自己处置。”
“是。”
话毕,几人去了花厅,膳食已然摆好,戚钰一副昏沉欲睡的模样坐在一旁椅子上。
听见动静,他睁开眼,打了个哈欠道:“总算是来了,饿死我了。”
永嘉公主斜他一眼,“既是来了,何不进来?”
戚钰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可不敢打搅您发火儿。”
永嘉公主瞪他,“再说你就不必用饭了。”
戚钰立马闭嘴,偷看了眼谢蕴,飞快的收回目光,在位置上坐好。
方才那话是浑说。
他过来时,恰好瞧见白氏在里边儿跪着,这般境况,自是不好入内。他站在外面听了几句,见他亲娘发火儿,处置了那俩小厮,这才走开了。
有他无他,谢蕴都不会受委屈。
这般一想,戚二爷自个儿倒是有些委屈。
都怪他娘做的太快,不给他这当儿子的留后路。
不然,他若是处置了那两个奉承攀附的,便不必挤在书房那张硬邦邦的床榻上了,睡得浑身疼。
戚钰捏了捏酸疼的肩膀,拉扯到后背的伤处时,嘶了一声。
他也想睡床……
永嘉公主听见,心里又是气又是心疼,给他夹了块肉,“吃完早些回去歇着吧,记着上药。”
戚钰‘哦’了声,余光暗戳戳的扫向身旁的人。
随即又大失所望的收回视线。
这小娘子没有心!
用过饭,白珠儿没留,急着去整治自己院儿里的下人。
谢蕴不想跟戚钰一同回院子,借口请帖之事,在云七堂赖了片刻。
戚钰原也想留,被永嘉公主赶去上药歇息,这才不情不愿的先行回去了。
永嘉公主对谢蕴这般依赖十分受用,看过后道:“庆国公府是皇后母家,你与二郎前几日刚入宫谢过恩,这赏花宴去与不去无甚紧要,安国公府,国公爷故去,国公府式微,凭着老太太的诰命勉强撑着门户,此番邀你,约莫是为了她家五郎的亲事,安五郎此人是为君子,凭着自个儿,科考入仕,如今虽只是翰林院小官儿,但难保有一日不会出头。”
谢蕴听出了她话中意。
安国公府不和,但是安五郎为人上佳,能力尚可。
“至于这旁的几家,多是想瞧瞧你。”永嘉公主摆弄着余下几份请帖道。
谢蕴视线落在其上,听得明白她这个‘瞧’字。
她谢氏族人不入仕,但门生遍布。有散落乡野,处江湖之远的,也自有居庙堂之高的。
这些,便是那些居庙堂的下的帖子。
“多谢母亲与我说这许多,明儿我想去安远侯府,至于旁家的请帖,我会亲自回帖答谢。”谢蕴道。
永嘉公主点点头,“如此甚是妥帖,我让人去备份礼,你明儿一同带去给安远侯夫人。”
“多谢母亲体恤,儿媳告退。”
出了云七堂,听雪小声道:“姑娘,我们明日就能见到崔三姑娘啦?”
谢蕴点点头。
想起上世的崔芙,她眸底神色逐渐复杂。
听雪没察觉道,还在喜滋滋道:“崔三姑娘最好啦,总是给奴婢好吃的芝麻糖~”
问月不禁笑道:“我们娘子不好吗?”
“休要欺负我,我们姑娘自是最好的!”
谢蕴闻言笑笑,“我可不觉着。”
听雪鼓着脸摇头,一本正经道:“姑娘莫要妄自菲薄。”
谢蕴点头,“难得会用成语了。”
一旁的问月噗嗤笑了。
听雪羞愤的哼了声。
回到四宜堂,谢蕴吩咐人备水,踏进屋里,往里间走了两步,刚想喊问月来帮她拆发髻,脚步忽的顿住,神色顿时一言难尽。
床榻边,戚钰穿着单薄寝衣,并拢着腿坐着,怀里抱着自己的软枕,目光乖软可怜的瞧着她。
第10章 崔芙
“你回来啦。”戚钰摸摸鼻子,小声道。
谢蕴眼里的神色收了些,问:“二爷有事?”
戚钰展开手,露出掌中的那只白瓷瓶,道:“我还未上药。”
他说得这般可怜,却是见谢蕴冷笑道:“二爷莫不是赖上我了?”
戚钰一哽,憋了憋,道:“你叔母还替你叔父上药呢,怎的我就是……”
话未说完,便被谢蕴打断了。
“你我凭何与我叔父叔母作比?”
戚钰忽觉,那双清透眸子竟是从未见过,其间神色更是如冬日冰凌,彻骨又尖锐。
有一瞬,恍惚间,他觉得她似是在透过他瞧旁人。
戚钰扪心自问,他为人夫婿虽不是上佳,但也不曾欺她,何至于她这般眼神瞧着?倒像是厌恶至极。
四目相对几瞬,戚钰温吞的收回视线,起身朝外走。
身后人无甚动作,更是不曾出声。
他臊眉耷眼的抬脚出了屋。
谢蕴若无其事的坐在梳妆镜前,唤问月来替她拆发。
撑开的窗棂间,只见那道身影出了主院儿,缩成浓墨色的黑点。
“娘子不怕将二爷推远了?”问月操心道。
“也未曾靠近过。”谢蕴淡淡道,从窗外收回了视线。
沐浴后,谢蕴一一回了请帖,又让问月备了些薄礼,嘱咐人明儿送去各府,这才歇下。
.
安远侯府的老侯爷,与戚国公是故交,他故去,两家走动才逐渐少了。今日永嘉公主备的礼,便是给老侯爷的发妻,安远侯太夫人的。
巳时正,马车行至青龙大街,侯府门前的青石砖洒扫干净,石阶之上立着几个人。
身着冰月色襦裙的女子,一头青丝用白玉簪挽起,美目流盼,瞧见那戚国公府的马车时,抿着唇角笑意盈盈,一颗小巧的梨涡尽显。
“吁――”
马车停下,听雪先掀开车帘跳了下来,瞧见人,欢喜的屈膝见礼,“崔三姑娘安。”
那道冰月色身影动了,下了石阶,朝马车旁行了过来,温声道:“给你备了点心酥糖,一会儿跟青鱼一同吃去。”
听雪脸上的笑愈发的开心,“多谢三姑娘~”
“别给她吃了,都胖了。”一道惫懒的声音传出。
听雪立马鼓起了脸,小声嘟囔着辩驳:“奴婢才没……”
问月抿着唇笑,掀起了车帘,将她家娘子扶了下来。
“时人好纤弱,但我瞧着,丰腴些才好,听雪这般就刚好。”崔芙温温柔的替听雪说了一句,伸手去牵谢蕴,“长高了许多,出落得愈发好看了。”
崔芙自与如今的安远侯成亲后,她们便没再见过。
谢蕴成亲那日,因安远侯身子不大好,已缠绵病榻半月有余,崔芙怕冲撞她的喜,是以,也只让人送了礼去。
谢蕴瞧见她眸子里的莹莹水润,笑道:“如此瞧,倒真真儿是想我了。”
崔芙嗔她一眼,“何时与你说过假话?”
谢蕴想了想,倒是记起些来,“姐姐从前可是说,要与我一同入王家的。”
无他,王家三子,个个儿人中龙凤,少时相熟,难免少年慕艾。
崔芙拍她一记,脸上露出几分羞臊,“都成亲了,休要胡说。”
说罢,带着她往府里走,“母亲今日在,知晓你来,早早让人备着茶点了,我先带你去问安。”
“正好,出门时,永嘉公主让我给太夫人带了份礼。”
两人一道跨过门槛,举手投足间风韵可见。
程敬催马回来,便瞧见两道娉娉袅袅的背影,一道是他嫂嫂,另一道……
“谁家小妇人来府上了?”程敬翻身下马,拉了门口一小厮问。
“回二爷,是戚国公府的二娘子。”
戚钰的那妻?
程敬眉梢微挑,勾着唇嗬了声。
“二爷,可是要先去给太夫人问安?”跟着程敬的小厮问了句。
程敬将缰绳扔给他,“不去。”
想也知道,前面那两道身影要去念安堂,妇人家说话,他凑什么热闹去?
更何况,那老虔婆才不想瞧见他,见一面,怕是得少吃两口饭,虽他倒是乐意去添这个堵。
念安堂内,陈设简朴,倒是案桌上供奉着菩萨玉石像,略可闻见隐隐香火。
“晚辈谢蕴,见过太夫人,恭请福安。”
“快些请起”,头戴石玉抹额,身着暗色夹袄的老太太和善道,“前些日子听闻,长公主为其次子求了婚旨,今儿可算是瞧见人了,果真是标致。”
“太夫人谬赞,晚辈惭愧。”谢蕴挨着椅子坐下,含蓄道。
若不是上世,她险些都以为面前这满面慈爱的人当真如此。
在念安堂坐了片刻,太夫人道:“罢了,你们姐妹二人也许久未见,去说说话罢。”
“多谢母亲体恤。”崔芙起身行礼道。
谢蕴也起身随了一礼。
出了念安堂,崔芙带着谢蕴在院子里闲逛,“今儿日头好,园子里的花都好看许多。”
谢蕴笑道:“姐姐怕不是因着我陪着你吧。”
“就你会说。”崔芙嗔她一句,又问:“你与那戚二爷可还好?”
谢蕴摘了一枝海棠,握在手里把玩,随意道:“如何算好?”
崔芙愣了下,而后道:“你与他不喜?”
“是也不是。”谢蕴答了句。
戚钰得了一副好皮囊,上世,她自是也欢喜过,但后来种种,消磨不少。
可她心中也清楚,叔父与阿执尸骨无存,与他干系不大,她只怨怪自个儿。
如今说起戚钰,她只想离得远些,等得戚钰提纳妾之事,便自请和离。
谢蕴倒是也想过早些分开,但这桩亲事乃是御赐,贸贸然和离,只会让祖父与叔父叔母为难。
“我倒是想做些旁的。”谢蕴又道。
“什么?”崔芙问。
“还未想好,只是觉着,人活一世,千般活法,未尝须得在这后宅虚度光阴。”
崔芙抿着唇角笑道:“听出了些,这是与戚二爷不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