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咕哝道:“与他何干。”
两人逛了两刻钟,回了沁梅园,谢蕴扫了眼那梅林,道:“冬日里该有一番盛景。”
“红梅覆雪,围炉煮茶,自是美事”,崔芙一张粉面上露出些羞涩,又道:“届时我与你下帖,我们一共赏景儿。”
谢蕴:“那自然好。”
穿过两道门,又行过一道拱花门,院中景色进入眼帘。
布局错落,墙边植了一排翠竹,清幽雅致。
再往里,躺椅上有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削瘦而苍白,却也难掩俊逸。
“这是我夫君,程怀。”崔芙上前道,又将谢蕴介绍一句,“我故交谢家妹妹,谢蕴。”
“见过侯爷。”谢蕴微微颔首道。
“谢妹妹妆安,我身子不好,便不起身招呼你了。”程怀回之以礼道。
“侯爷客气。”
回廊下的石桌,丫鬟备了点心茶水后退下。
崔芙与听雪招招手,“来,将这些拿去与问月吃吧。”
听雪笑得灿盈盈,“多谢三姑娘。”
她伸手接过,拉着问月和年仅十二的青鱼到一旁吃。
日头升了些,太阳晒在身上,晃眼的很。
谢蕴往旁边挪了一挪,便听得她问。
“你与戚二爷如何事?”
谢蕴顿了下,摇摇头,“我要如何瞧得上那般纨绔子弟?”
不欲多言,她问起了另一人:“程二爷可是常过来?”
崔芙脸上神色一怔,眸底闪过些什么,刚想开口,却是听得一道爽朗高扬声。
“嫂嫂可是寻我?”
说话间,那人已然阔步进了院子,青古锦袍一角被风吹起。
程敬。
谢蕴瞳孔骤然一缩,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狼子野心!
崔芙起身,“郎君在书房,二爷去吧。”
程敬漫不经心的扫了眼她绞紧帕子的手,挨着她身侧的石凳坐下,笑道:“我是来寻嫂嫂的。”
崔芙呼吸一滞,指甲险些抠进肉里。
瞧她脸色白了两分,程敬脸上笑意淡了淡,视线落在一旁的人身上,“听下人说,嫂嫂院里来了贵客,我这才来讨杯茶喝,这位娘子是?”
“戚国公府的二娘子。”崔芙淡声道,唤了丫鬟来,“给二爷看茶。”
“你便是戚钰的娘子?当是生了一副好颜色。”程敬笑了两声,又道:“我乃侯府庶郎君,行二,与戚钰且算得相熟,我长他两岁,唤我一声兄长,也不算占你便宜。”
谢蕴捏着茶盏,唇角勾起一抹笑,徐徐道:“程二爷说笑了,是否占便宜,当由我来说,不是吗?”
“倒是不想二娘子计较这许多。”程敬脸上的笑凉了些,半分没瞧出戚钰说的守礼乖觉。
“让程二爷失望了,世人大多道貌岸然,焉知这张皮之下是狼心还是狗肺,二爷说是与不是?”谢蕴问着,将盏中茶水倒在了一旁地上。
程敬定定瞧她半晌,还施彼身的回敬一杯,“狼心也好,狗肺也罢,人立于世,总求个问心无愧才好。”
谢蕴自顾自斟了杯热茶,抬眼回视他的目光,唇瓣轻启:“当真无愧吗?”
程敬垂在腿上的左手握紧,瞧着她没说话。
谢蕴却是收回了视线,淡声道:“若是有愧,残存良知,但若无愧,畜生不如。”
亭子里登时一静。
就连坐在那头石阶旁吃点心的三人都顿住了。
听雪与问月面面相觑一瞬,皆露茫然。
崔芙掌心一疼,唇角弯了几次,终是没扯出一个笑模样,垂着的眼眸氤氲潮湿。
“戚二娘子慎言。”
程敬脸上的笑意尽收,露出几分凶相来。
谢蕴却是淡淡掀起眼皮瞧来,“怎么,这话是骂到程二爷了?”
第11章 哦~~~
程敬脸色铁青的拂袖而去。
亭子里静默片刻,响起低声轻柔的一问。
“你知道了?”
谢蕴看着她道:“姐姐不想说,我便不知道。”
崔芙垂首半晌,抬起眼来瞧向她,唇角的笑泛着苦涩,“他从前,不是这般的。”
谢蕴握着她的手,“无妨的,叔母回姑苏时同我说,万事最要紧不过自个儿,这话我也送与你,万事从你心中所想,但切莫伤了自个儿。”
一滴泪坠在手背上,崔芙终是没忍住,伏在她肩头哭得不可自抑,低声喃喃:“先前院儿里走水,分明是他将我与夫君救出来的,怎的就……”
谢蕴神色稍黯,没说话,抬手轻抚她背安慰。
上世她眼拙,竟是未曾瞧出来,直至后来崔芙悬梁自尽时,她瞧见那奔马回来,跪倒在崔芙尸身前的程二爷,才惊觉。
今日这话,初时本是试探,只是不成想,竟这般早……
用过午饭,谢蕴稍坐片刻,起身告辞。
崔芙将她送至府门前。
谢蕴不甚安心道:“若是有事,记着让人来寻我。”
崔芙亲自扶她上马车,颔首道:“我知晓的。”
听雪笑吟吟道:“奴婢多谢三姑娘的糖,很好吃!”
崔芙摸摸她脸,笑道:“不必谢,下回随你家姑娘来,还有。”
“好~”
午后日头晒,街上没几个人。
谢蕴靠在马车里昏昏欲睡时,忽的听得外面喧闹,似有‘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继而马车像是惊了,剧烈的晃了晃。
“怎么了?”听雪掀帘问外面的马夫。
“姑娘,这路有人闹事,小的这就换一条走。”马夫道。
听雪也瞧见了,马车前倒着一个富态圆润的男子,瞧着年岁与谢家主不相上下。
“这……”
她刚出声,便瞧见那围堵的人群忽的开了一道缝,一身着绛紫色锦衣的公子大步走了过来,面如玉冠,却神色含怒,开口便是一句――
“少装!你二爷我还没使劲儿呢!”
听雪倏地眸子瞪圆,眨了眨眼,一颗脑袋蹭的缩回了车帘后,对上两双视线,小声道:“姑娘,是二爷……”
谢蕴细眉微蹙,淡声道:“去与马夫说,换条路行。”
“是,姑娘。”听雪应声。
“娘子,若是传到永嘉公主耳朵里,只怕是心中会怨怪娘子独善其身。”问月忧心道。
谢蕴阖上眸子,睡意却是跑了个干净。
“戚钰丢的是戚国公府的脸,我若是下去,丢的便是谢氏脸面了。”
问月一顿,也说不出相劝的话了。
车夫在调头,外面的声音却是传了进来。
“哎呦,腿断啦!”
“这人也是惨,遇上了国公府的这混世魔头。”
“谁说不是?这位可没人管得了。”
“不是说,前几日国公府这爷娶妻了吗?”
“娶妻又如何?就凭这爷的混劲儿,那小娘子如何管得?”
“你起来!利索些退我银子,不然二爷今儿就将你这铺子砸了!左右都是些混账东西!不堪入目!”
“二爷也不能仗着国公府门第来欺侮我等吧?我开着铺子混口饭吃,若是人人都如二爷这般,看完了又来退,让我还您银子,我这生意可还怎么做哟?”
“少浑说!我没看!连你二爷的银子都敢赖,来人!给我砸了这铺子!”
“二爷饶命啊!我全家老小都且指着这铺子过活呢……”
外头议论声迭起。
忽的,一阵稀稀落落的兵器碰撞声响起。
“姑娘!官府的人来了!”听雪缩回脑袋,惊道。
谢蕴抿了抿唇角,眉间有几分燥色。
外头,办差的苦着一张脸劝道:“二爷,这铺子可不能砸啊,官家仁厚,百姓安定,您今儿若是砸了这铺子,我也只能将您带回去了。”
戚钰黑着一张脸,充耳不闻,“给我砸!”
忽的,一道清泠的声音响起。
“慢着。”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黛蓝襦裙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
戚钰也闻声回头,瞧见那道身影,紧皱的眉头顿了下,又慢吞吞的扭过脑袋不看她。
有些丢脸……
那位办差的大人瞧瞧那来人,又瞧瞧那嚣张气焰散了个干净、一声不吭的混世魔王。
哦~~~
“这位娘子如何称呼?”大人立马殷勤问。
谢蕴扫了眼那缩着脑袋的人,淡声道:“唤我戚二娘子便可。”
人群中顿时声音嘈杂。
听雪间或听见几个字,气得脸都鼓起来了。
“见过二娘子,这……”办差的大人躬身见了一礼,眼神与谢蕴示意那位闷不吭声的。
“大人先去忙吧,我与二爷这就回府了。”谢蕴道。
“如此便好。”
来办差的急人顿时齐齐松了口气。
“马车在一旁等着了,二爷先行。”谢蕴一副恭顺姿态道。
戚钰偷悄悄瞥她一眼,刚抬脚,便听得旁边一道声喊――
“不行!”
戚二爷顿时脸色一变,瞪了回去。
喊什么!
那富态掌柜的被人搀扶着拦了过来,一副虚弱模样,与谢蕴道:“戚二娘子,我这铺子里被戚二爷砸了些东西,且我这副身子,还被二爷踹了一脚,如今心口处还疼得厉害,喘不上气,我知二娘子是讲理之人,这……”
“你――”
戚钰登时又火冒三丈,刚张嘴,手臂忽的被人拉了一下,他懵懵的闭嘴垂眼看去。
绛紫色衣袍上的手指纤细雪白,当真应了那句‘指如削葱根’。
便是这手,那日替他上药……
“我若是掌柜的,此时便好生当鹌鹑,绝不吭声。”谢蕴寡淡道。
那掌柜的神色一僵,竟是被她瞧得,宽袖里的手颤了下。
“但你既是拦了过来,我便与你说道两句。昨儿那书,掌柜的如何糊弄的二爷,您自个儿心里清楚,我今日不替他讨要这银子,不过是为着让他长些记性罢了,你莫不是当真以为我糊涂?还是为了你这贪得无厌的钻营小人?”谢蕴讽刺道。
“再者,依照本朝律例,贩淫乐之书籍,一律烧毁,书肆关张,为首之徒杖三十,押入大狱。若是个聪明的,既以此牟利,就该夹着尾巴做人,掌柜的今日这般行事,不过是依仗着我家二爷在这邺都无甚声名却又良善罢了,但你却算错一事,他心慈,我却不手软。”
那掌柜的眼皮一跳,赶忙道:“在下不敢……”
“大人既是来了,也别白跑一趟。”谢蕴已然转身,与旁边的办差大人道。
“是是是,戚二娘子放心,我定会带人严行查办。”
他说着,手一抬,随行办差的人立马冲进了铺子里翻找。
被抓着手臂站在旁边的戚钰,忽的揉了揉鼻子出声道:“里面有个暗阁。”
“啊?”
“砚台拧一下。”戚钰又说。
那掌柜的脸瞬间白了大半,腿一软,险些跪下。
谢蕴顺势道:“此事便交由大人处理,家中长辈在等,我们二人便不在此耽搁了。”
“好好好,二爷二娘子慢走。”
谢蕴被问月扶着上了马车,眼瞧着戚钰也要上来,谢蕴不咸不淡的问:“二爷是如何来的?”
“啊?”戚钰愣了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瞧向一旁。
身边的小厮将他的马牵来了,眨着眼睛看他。
“……我、我骑马。”戚钰脸一红,磕磕绊绊的从脚凳上下来。
谢蕴:“二爷去吧。”
说罢,车帘被放来了下来。
戚钰咂咂嘴,不太情愿的走到马前,轻踢了小厮一脚,“没半分眼色。”
冬瓜挨了踢,眨眨眼,不甚明白,十分委屈。
夫妻两人前后脚的回府。
谢蕴先去了云七堂,将安远侯府的太夫人给的回礼送去了。叙话几句,回到四宜堂时,只见戚钰大喇喇的坐在门槛上,瞧见她时,赶忙站了起来。
谢蕴停下步子,问:“二爷寻我?”
戚钰抿了抿唇角,吭哧道:“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问月与听雪齐齐瞧向谢蕴,后者微微颔首,二人屈膝行礼后先进了院子。
瞧着人走远,戚钰才低声道:“对不住,我不知那书是……咳,是那种的,你信我,我绝无轻贱侮辱你的心思!”
谢蕴神色淡淡,不置可否道:“二爷说完了?那我进去了。”
“方才多谢。”戚钰道。
他抬手摸摸鼻子,有些不自在的又开口:“虽兄长说,夫妻间不必计较许多,但我觉着,还是要与你道谢。”
谢蕴‘嗯’了声,承了这声谢,抬脚欲走。
“还有一事!”身后戚钰急忙道。
谢蕴微微侧头。
戚钰似是有些紧张,吞咽了下口水,才扯着唇角笑着道:“明晚去逛灯会好不好?”
谢蕴定定瞧他半晌,终是点头。
“好。”
第12章 错了
疏影横斜水清浅,几尾红鲤在池中游动,溅起几滴水落在谢蕴裙摆。
她抬手轻轻抚过裙面,触得些湿,又撒了把鱼食,这才抬步进了里院儿。
“你再说一次!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听雪妹妹作何这般凶,我们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况且,青瑶郡主与我们二爷确实青梅竹马,情谊匪浅,我们又没说错。”
“你方才话中意思,分明是说青瑶郡主与二爷有私情!”
“这话可是从你口中出来的,我们几个可未曾说,你莫要含血喷人。”
“你!”
“闹什么?”谢蕴缓缓进来,扫视一圈问。
“二娘子。”几个丫鬟忙屈膝行礼。
听雪捏着拳头站到谢蕴身边,憋得眼睛都红了。
“去搬把椅子来。”谢蕴吩咐道。
“是,姑娘。”听雪乖乖进屋去搬椅子。
谢蕴脸色淡漠的扫过那几张或不安,或不服气的脸,道:“跪下。”
几个丫鬟互相瞧了一眼,而后跪在了地上。
那几分眉眼官司,谢蕴尽收眼底,侧头与问月道:“吵什么?”
“禀娘子,奴婢与听雪先行回来时,便听见她们三人在院儿里说话,言语间,青瑶郡主与二爷甚是亲密,听雪便去与她们说闭嘴,这才争执了几句。”
谢蕴微微点头,又瞧向那跪着的三人,问:“可是这样?”
“二娘子若是去打听,便知奴婢说的是实话了。”其中一人直视着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