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嗔他一眼,“你看谁家姑娘了?”
谢执眼睛咻的瞪圆,“我可没看!是先前师伯带来的胖丫头说的!”
谢蕴无奈轻笑。
小姑娘才六岁,爱吃糖,许是时常跟在家里姐姐身后,小手捏着糕点,噘着嘴巴担忧,“我再吃就要找不到郎君啦!”
嗷呜,好香!
性子讨喜,连谢执这个躲着家里小孩儿走的,也多逗了她两句。
谢夫人倒是提起:“明年便为你辟院子了,我这里新买了几个丫鬟小厮,你用过饭,便去掌掌眼,挑几个伶俐的,先让人教规矩,到时给你放在二院里伺候。”
谢执有些别扭,似是还未接受自己长大,鼓着脸道:“我不用丫鬟伺候。”
谢夫人笑话他:“又不是给你备通房丫头,推拒什么?开了院子,琐事一堆,难不成要将你的书童去当管院丫头用?”
谢执被闹了个大红脸,扭头瞧他阿姐。
就见他姐正在数米粒。
“……”
用过饭,谢蕴陪着,一起瞧了瞧那几个丫鬟,陪着坐了两刻钟,等谢夫人去见庄头时,便起身往祖父那儿了。
谢老爷子坐在檐下躺椅上打盹儿,谢蕴过来,那只橘猫扭着肥硕的身子凑到她脚边,仰着脑袋瞧她,轻轻喵了声。
谢蕴蹲身,将它抱起,坐在了祖父身侧的那把椅子上。
这个时节,天儿还是有些凉的,屋里伺候的下人,拿了条毯子来给她盖。
谢蕴将那只猫也裹在毯子里,静坐着观雨。
不知何时,她竟也睡了过去。
待醒来,云销雨霁,彩彻区明。[1]
祖父面前摆了一张小案,正在煮茶,瞧见她醒来,慈爱道:“睡得可好?”
谢蕴点点头,她做了一场美梦。
戚钰来姑苏,与她提亲了。
她抬眼,瞧着半空那弧亮色。
得见斯人,如见长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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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殿前,众将等官家传唤。
戚钰眼神瞟向旁边一脸淡定的人,低声问:“你怕吗?”
程敬瞥他一眼,“我可是有功的。”
戚钰扫了眼他紧攥的拳,善良的没拆穿他。
小片刻,太监出来,躬身请道:“诸位进吧。”
殿中许多大臣都在,便是在等他们。众将入内,叩身行礼。
“都起来吧,此次一战,诸位辛苦了。”
论功行赏,张将军写的功绩折子,已先他们一步到了邺都,此次行赏倒是也快。
升官位,赏金银,俗是俗了点,但也让人欢喜。
只是程敬,却是没有那般轻易。
戚钰立在一旁,都不免替他紧张。
流放者,若是亡故,也会有差役禀报朝廷。
而程氏兄弟,流放不足半年,差役上禀,程怀身死,程敬不知所踪。
如此一来,程敬在众人眼中,便是叛逃。
“陛下明鉴,罪臣并未逃,是那差役太过欺人,将流放罪犯当作自家奴仆,任意打骂,打死了罪臣的兄长,还将其兄长尸首扔去了乱葬岗,任由野狗啃咬,罪臣无奈之下,这才跑去替兄长安葬,谁知遇着买卖奴隶的,将罪臣捉了去。”程敬跪下,朗声道。
官家:“你一身武艺,如何被捉?”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罪臣手无寸铁,只有挨欺负的份儿。”
“你所言,可有人为证?”官家问。
“没有,捉了罪臣去的奴隶主,在罪臣与其他奴隶被抢掠时,已经被乌尔济手下的人杀了。”
戚钰:“……”
好一个死无对证。
一行人出宫时,已近晌午,太监帮着将赏赐之物送上了马车。
戚钰吩咐道:“这金银送去卫所,给他们分了吧。”
长随领命去了。
程敬如今是无事一身轻,还加了六品武职,一只铁臂搭在戚钰肩上,揶揄道:“不留点儿回去孝敬你爹娘?”
戚钰斜眼睨他,“不是有你?”
程敬哈哈笑,“行,我的留一半娶媳妇儿,剩下的都给咱娘花。”
戚钰翻了记白眼,当真无语。
程敬说到做到,出了宫道,便屁颠颠的跟着戚钰回家了。
好在这次没丢人,敞开大门把他迎。
小将军双手背在身后,很是神气。
“二爷回来啦!”门口护卫道。
戚钰左右瞧瞧,“人呢?”
护卫一脸莫名,也顺着他的视线左右瞧瞧,“什么人?”
戚钰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娘竟然都不来迎接他!
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声笑,不等戚钰与之算账,人家已经跨过府门,往里面去了。
程敬对戚国公府熟得很,幼时还艳羡戚钰有那样漂亮的阿娘和疼爱他的爹爹,但是后来他想明白了,有些人天生好命,生来便是受疼宠的。
他瞧过了,便也如受过一分。
两人径直往云七堂去,身后跟着抬着赏赐的下人。
永嘉公主得了信儿,早早便让人摆了宴席,替戚钰接风洗尘,就连戚国公今日都没去卫所。
估摸着时辰,他们在门前等了一刻钟,迟迟等不到人,折返了回来,前脚刚坐下,后脚丫鬟便禀报,二爷回来了,程二爷也来了。
永嘉公主还恍了一瞬,转念一想,程敬家里没人了,便是连府都被封了,扭头与嬷嬷吩咐道:“去让人将二爷后面的桐疏苑收拾出来,动作快些。”
嬷嬷应下去了。
进了云七堂,丫鬟引着人往厅堂去。
家人都在,酒菜已备,只等他们了。
永嘉公主看了眼戚钰,又看向旁边的程敬,到底是从前瞧着长大的,不免心疼道:“外面苦吧,瘦了许多,快坐下用饭。”
戚钰:“……”
程敬毫不见外,摸摸自己的脸,笑出一口白牙,“殿下疼我,才瞧着我瘦了。”
戚钰:“…………”
戚显在一旁,瞧着那泛酸的人,忍不住乐。
都要娶妻的年纪了,怎还拈酸吃醋呢。
“都快坐吧,一样的丑。”戚显悠哉道。
戚钰:“你才丑。”
程敬:“那自是比不过大哥俊朗的。”
戚钰扭头看他,目光疑惑。
他怎不知这人还会拍马屁?
热热闹闹的用过饭,戚国公还想听他们说说战场之事,却是被永嘉公主拉走了。
白珠儿与嬷嬷,也抱着两个哥儿先走了。
莹姐儿年纪小,吃过饭便犯困,打着哈欠撒娇让丫鬟抱她去睡觉。
厅堂顿时只剩兄弟三人了。
这场景,有些熟。
丫鬟鱼贯而入,将碗盏撤下。
门关上,戚显抬手,刚碰到戚钰的衣襟,后者便霍得起身,抬脚往外走,“太困了,我去睡觉了!”
“过来。”戚显喊他。
“我没受伤!”戚钰扬声一句。
他都这么大啦!
哪儿能被人扯衣裳?
亲哥也不行!
厅堂剩下的两人面面相觑。
戚显唇角笑意渐玩味,程敬干笑着往后退,转身就跑,声音落在身后,“多谢兄长好意!我的衣裳只有我媳妇儿能脱!”
前面的戚钰不屑:这厮竟比他还不要脸!
第94章 提亲去!
程敬几步追了上来, 一胳膊搭在戚钰肩上,似是感叹道:“自你成亲后,我都没再来过你院子了。”
男女大防, 到底是不便。莫说他与谢蕴不对付, 便是来找戚钰玩儿,也是要守规矩在前厅的, 万没有去人家后院的道理。
戚钰看着院门前高悬的‘四宜堂’匾额, 一双脚沉得厉害。
“愣着作甚?我去你书房睡会儿,困死了。”程敬打着哈欠扯着他进了院子。
院子瞧着无甚差别, 不过是多了些江南绿竹, 光秃秃不辨物种的树木罢了。
程敬瞧见,意味不明的轻笑了声,打趣道:“你当真是不怕招惹蚊虫啊。”
戚钰恍若没听见,目光落在远处小筑。
程敬顺着他的视线瞧了眼, 又很快收回,道:“我去睡了。”
说罢, 熟门熟路的进了旁边敞着门扉的院子。
戚钰沉静站了片刻, 抬脚往那处走去。
清风堂是他自小住的, 这院中一草一木, 一亭一筑, 皆是按照他的心意弄的。
这座清水小筑, 是他幼年时, 瞧着旁人登高, 他没有爹爹带他去,又不愿意让人知晓他羡慕, 便撒泼打滚儿让永嘉公主给他院子里建一座登高地儿。
永嘉公主疼他,自是依着他。
命工匠将那莲池改了这座小筑。
少年心事飘忽不定, 这些东西得来太过容易,自戚钰十岁后,便没来这座小筑住过了。
门没上锁,推开来,入目便是一片枯草,一片颓败之意。
已经许久未清扫过了。
戚钰深吸口气,抬脚入内。
雕花漆柱,与他梦中别无二致,多年风吹雨打,红漆打了卷儿,檐下落了鸟,在这明媚春日里啾啾。
吱呀一声,戚钰推开屋门,忽的难以抬腿。
纵然莲池大,可这小筑修出来,不见着宽敞,甚至是逼仄,本该是清雅之处,如今却是破落。
那时,谢蕴便是住在这里。
她坐在那张美人靠上,细指捏着绣花针为腹中孩子绣肚兜。
她听见动静,目光如古谭般寂静无波的递来。
她听见丫鬟禀报说,他来叩门,微垂着眉眼,苍白的唇轻抿着,温婉又惹人怜。
她端着药碗一饮而尽时,听闻叔父与幼弟的噩耗,眼里的惶恐与呆滞。
她晕厥在地时,覆在小腹上的手,裙底的血。
戚钰不知何时,泪湿了满面。
不该这样……
他忽的弯腰,单手扶柱,咽下胸口涌上来的腥甜,脚步踉跄的往外走。
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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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程敬去了巡城司,在旁边赁了一小院儿。
戚钰将卫所之事安顿好,天黑前驾马回城,去了程敬家,“去吃酒。”
程敬也刚下值,身上的衣裳还未换,给他开了门,便去屋里换了。
戚钰这还是头一回来,不禁四下打量。
小四方院儿,只一间正屋,旁边搭着茅草灶台,码着一摞柴火,院子东南角处有棵桂花树,摆着张历经风霜的残腿儿木桌,只瞧着好似还在用。
那人大喇喇,房门竟也未关,便脱了宝剑,褪了外裳,换了件轻薄袍子。
戚钰皱眉,扬声朝屋里喊:“你何至于这般可怜?”
男人换衣裳快,程敬边系着扣子边走出来,闻言轻笑,“这便可怜了?”
戚钰:“我先前给你的那些银钱,你都用了?”
“没啊”,程敬掸了掸衣摆,也没压下那皱巴巴,索性不弄了,耸耸肩,坦然笑道:“添进了聘礼。”
戚钰:“……”
程怀的身子骨也就那样儿了,流放之路苦,他如何禁得住?
便是程敬以银钱贿赂那差役,让他们去给买些药来,程怀也没撑过久便去了。
程敬从未瞧过他那般松快。
许是拖着病体,总是不如意吧。
戚钰给他的那些银钱,是将马场卖了,自是数目不小,除了买药钱,程敬便未再动过。
那差役想偷他银钱,被他杀了。
不知所踪是真的,叛逃也是真的。
只死无对证,官家便是心中存疑,也无法去地下问去。
得了这六品武职,程敬忽的懂了程怀去时的那一身轻。
他从未这般干净过。
也只有洗去那些脏污,他才能堂堂正正上门与她提亲。
“……一会儿酒钱你付。”戚钰道。
程敬睨他,脚步停了下来,“吃什么酒?我给你煮面条吧。”
戚钰:“…………”
有病吧!!!
程敬没有,知他付钱,先点了半只羊,又要了一对儿蹄o,酒肉上桌,大快朵颐。
“明日我去猎聘雁,后日便要启程去姑苏提亲了,你可要与我一道?”戚钰问。
“不去。”程敬啃着蹄o,毫不犹豫的拒绝。
戚钰顿时蹙眉,“你又无事,告假与我去吧。”
“喊大哥跟你去”,程敬端起酒盏喝了口,才又与他说起自己的盘算,“趁着你去,我也得去提亲了,不然等你媳妇儿娶回来,对我与崔芙之事百加阻挠,你又不会帮着我。”
戚钰无语。
还挺有自知之明。
“便是谢蕴不阻挠,你以为崔氏能应允?”戚钰泼他凉水。
程敬抬眼,幽幽瞥来,“不然你以为,我认干爹,只是为了与你争你父母宠爱?”
戚钰:“……”
酒罢,各自散去。
戚钰刚回府,便被永嘉公主派人喊去了云七堂。
“这是聘礼单子,你瞧一眼。”
永嘉公主这几日,人逢喜事精神爽,便是对着不小心砸了她心爱杯盏的丫鬟都能笑出来。
戚钰接过,视线落在上面,稍诧异:“你备了聘雁?”
永嘉公主吃着茶,“下聘自然得用聘雁。”
虽是先前下过一次聘了,但既是要大办,那聘雁自是不可少。
这哪里说的是一回事?
戚钰摇脑袋,“不要不要,我明儿自个儿打去。”
他下聘,自是要他亲手猎的聘雁。
永嘉公主也不管他,左右是有一对儿了,他能打着也算,若是不成,也自有用的。
戚钰不知旁人家娶妻用多少聘礼,但是也知道他大哥成亲时,他娘备了多少,双手握着聘礼单,不禁抬眼道:“大嫂会生气吧?”
“这家是我掌着,她气什么?”永嘉公主放下茶盏,“只你记着,要敬重你大哥大嫂。”
这聘礼,她自知晓戚钰要娶谢蕴,便开始备了,这些时日才算是敲定。
礼重,白珠儿在旁帮衬,自也瞧在眼里。
永嘉公主并未与她多说什么,磨得便是她的心性。
却是暗自吩咐人,将几间铺子过到了莹姐儿名下。
二房得了多少,大房自也不能亏着,多少家宅不宁,便是因着长辈不公允。
不过这些,她不打算与他们说。
兄嫂爱护,弟妹敬重,家宅方安。
戚钰点点头,出了云七堂,便往他大哥大嫂的松月堂去了。
时辰不算晚,夫妻俩在逗孩子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