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也和这夜晚一样静:“我去买药。”
顿了顿,黎嘉茉开口:“那谢谢你了。”
原起一走,车内瞬间变得空荡了。虽然原起在时,二人的交流也不多,但和现在毫无生气的安静是有差异的。
他一离开,周边的空气也似被抽离一般,穿了一天裙子的黎嘉茉此时才迟钝地感受到北方秋夜的冷。
缩了缩身子,目光在车内瞄过,最显眼的是方向盘上两个M交叠的标志。除此之外,车内干净整洁,没有多余的摆饰。
收回目光,黎嘉茉有些百无聊赖地摆玩手机――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原起在旁开车时,她的视线只是随着车窗之外的光影流转,没把手机拿出来瞧一眼。
打开微信,最先看见的便是置顶的那个聊天框。
【7ch:到学校说一下。】
【jasmine:到了。】
没想到亓宸居然刚好在线。
【7ch:才到?】
【jasmine:没有没有,到了有些时间了。只是刚才在图书馆,才看见。】
对面又不回复了。
黎嘉茉早已习惯,每次和亓宸的聊天,都由她来收尾。
除了亓宸之外,没有其他的私聊窗口。
她的未读信息都是来自一些重要群聊。
除了室友外,黎嘉茉几乎没什么朋友。
并不是说处于社交边缘。
相反,饶是在学业成绩排名还没有公布前,每次小组组队,都会有很多认识但不熟的同学来找她。因为她好说话,又做实事。金融专业来来回回就那么些人,一个人对待小组作业的态度如何,会很直接地影响到她的下一次合作。
如果说小组合作是等价交换,那黎嘉茉是里面最万能的流通货币。
但是,都仅限于此了。
她不擅长与人攀谈,不懂娱乐八卦、化妆穿搭。抛开这些不说,社交最为需要的时间成本和经济成本,她都提供不起。
别人在聚餐时,她在食堂,点一顿对自己而言最好的饭菜,价格仅仅是聚餐的零头;别人在轰趴时,她在各式各样的兼职与志愿活动中穿梭;别人在网上碎片化吸收可作交流中心的话题时,她在图书馆伏案垂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通过“花了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在学习上”这一把尺,来饶恕自己的所有迷茫与担忧。
黎嘉茉曾经试过屏蔽各种群聊。
可她发现,一旦这么做了,她的聊天界面会是雪茫茫的空白。仿佛被抛弃了一般。黎嘉茉想,或许有一天她消失不见了,也不会有人立刻发现。
正浏览着辅导员发到班级群里的奖学金申请通知,一束光,穿透无声的黑暗抵达她的身边,温柔地落在她的眼底。
原起坐下的那瞬,黎嘉茉觉得自己的座位都被带的微微下陷了一下。霎时,温热的体温裹挟了鼻息,驱散了趁着孤寂而肆意蔓延的负面情绪。
那道身子略靠近,一个袋子被递到她眼前。伸过来的那只手,骨节分明,青筋隐隐凸起,指甲修得干净平整。
“会消毒吗?”他问。
黎嘉茉点点头,嗯了声:“谢谢。这里多少钱呀?我转给你。”
听到这个问话,原起顿住,半秒后,诚实道:“我没看。”
听到这个回答,黎嘉茉默。
原来还会有人没有付钱前看金额的情况。
“那你看一下。”
原起翻出账单,说:“五元。”
下一秒,手机上立刻出现黎嘉茉的转账记录。
目光落在那笔五块钱的转账上。
第一次收到这个数额的转账,原起觉着有些新奇。
但也仅多停留了半秒,就收下转账。
视线一偏,看见黎嘉茉把那个袋子放在腿上,没有打开的迹象。
耳侧响起原起的声音:“你不用吗?”
张张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但是,面对原起那双直接又诚恳的眼,黎嘉茉还是把心中的想法说出口。
“我回寝室再涂吧,不然我怕不小心把你的车垫子弄脏了。”
说出这个想法时,黎嘉茉心中其实有些局促。
她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显得她很小家子气。
大学一年里,她已经花了很多时间与精力去学习怎么显得从容,但骨子里的自卑是渗透进血液里的。
在所有的鸡毛蒜皮里。
每一处细枝末节都可能会给她带来自我怀疑的窗口。
话音落下,黎嘉茉佯装镇定地回视。她看见原起神情微动,似有些不解她的担忧。
但也仅限于此了。
说话时,是不甚在意的语气:“垫子不就是用来弄脏的么。”
偏偏就是原起的这份不在意,让黎嘉茉心底难言的崎岖曲折被抚为平缓,悬在心间的阴霾也于顷刻间消散。
解塑料袋的声音响起,OO@@的。
原起干脆把车内的灯光全都打开,原先昏黄暗沉的车厢被明亮的白光填满。收回手,原起往黎嘉茉那瞄了眼,光落在她小巧的鼻尖上,他看见她小心翼翼地揭开碘伏的盖子,然后拿出棉签,沾了些到自己的伤口上。
不知为什么,原起觉得黎嘉茉消毒的这套动作竟有些流畅。
消完毒后,轻轻贴上创可贴,黎嘉茉抬眸,对上那垂落俯瞰的视线,上身微微僵了一下,然后有些磕绊地问:“你看我干什么?”
相较于她那天偷看被抓包,原起此时的反应则淡定多了,目光坦荡,语气自然:“看你需不需要帮忙。”
“……哦。”
黎嘉茉弱声道。
语落,原起不紧不慢地撤回目光,启动引擎,往宿舍区开。
车厢内没放车载音乐,黎嘉茉在收拾创可贴用后的垃圾。塑料袋在她掌间鼓来鼓去,仿佛石子沉入深湖,荡起微波,又静谧无声。
从校医院到住宿区有一段距离,想了想,黎嘉茉开口问:“这类车子的设计都是后排没有座位吗?”
听见她的话,正在开车的原起微微斜过目光:“什么?”
他应该是没有听清。
于是,黎嘉茉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说话时,思绪有些飘空地想:加上被亓宸无视的那次,这个问题已经第三次从她嘴巴里说出了。
却没想到,在她话语落下的那一刻,行使的汽车缓缓降速,最后在路边停了下来。
疑惑浮上心头,黎嘉茉看原起一眼,却听见他说:“下来看看。”
看什么?
心中充满问号,但黎嘉茉还是跟着下了车。
由于不知道下车的目的,下了车后,黎嘉茉便站在车窗外的道路上干等着。她看见原起绕过半个车身,走到她同一侧,拉开后车门,而后偏头,说了三个字:“过来些。”
得到原起的指令,黎嘉茉像是机器人一样,往原起那移了两步。
将黎嘉茉迈着小碎步过来的动作尽收眼底,原起神色未变,淡淡收回视线,探身,向车内倾了倾,示意黎嘉茉看他的动作:“看见这个把手了吗?”
“什么?”闻言,黎嘉茉向前伸了伸脖子。
原起:“我手上这个。”
黎嘉茉又把身子朝前仰。但她整个人站的地方偏斜,视域范围内,连原起的手都没看见。
于是,她又往原起所在的方向挪了半步,又往前倾斜了些。
终于看见原起的手,手中握着一个把式挂钩。
黎嘉茉:“看见了。”
晚上九点,暮色垂垂,路灯打下阴影。下一秒,午夜魔法登场,她看见原起将把手往外拉,慢慢的,一个车座渐渐在原先空阔的空间展开。
黎嘉茉:“!!!”
将车座拉到一半,原起稍敛眸,入目的便是黎嘉茉那张写满了惊讶的脸。
是天黑的缘故吗,路灯的光晕像是朦胧的镜头,模糊不清。而在这一闪而过的电影片段里,黎嘉茉的眉目轮廓是那处特写,清晰,生动,坦诚。
手中的动作忽地滞住。
看那即将完全现身的车座突然卡顿,仿佛一场好戏被打断,黎嘉茉不由地往原起那看。
那双眼睛,缀了星星点点的光影,明亮又动人,此时带了殷殷的期待,直直撞进原起的视线深处。
心中的念头松动,原起注视着黎嘉茉的眼睛,开口:“想玩吗?”
几秒后。
他看见女生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看见黎嘉茉这副神情,原起忽然想到他的表弟,蛀牙时候想吃糖,挣扎一番后还是没经住诱惑,那时的神色与面前的黎嘉茉似有重合。
原起示意黎嘉茉过来,然后松开手,把把手的位置让给了黎嘉茉。
黎嘉茉学着他刚才的动作,把手覆了上去。把手上,还有原起残留的手心温度,直达她的掌心。
“往外拉。”
黎嘉茉照做。
但那座位纹丝不动。
她回头,向原起求助。
原起微抬下巴,“用点力气。”
……好吧。
黎嘉茉又慢吞吞地转过身。
她刚刚确实没怎么用力,因为怕不小心把哪扯坏了。
但如今听见原起这么说,就像是得到了许可。或许是因为原起那淡然的神情,又或许是相处下来发现他的好脾气,鬼使神差的,她心里的包袱卸下了些,握住把手的力气加大,往外抻。
一个完整的车后座展开在她面前。
像是一卷徐徐展开的画卷,又像是午夜灰姑娘的魔法,南瓜马车等待已久,钟声响起,迎接梦幻的园灯鳞次亮起。
“有了诶!”
而初遇这份美丽的仙度瑞拉全然未意识到自己眉眼间都是明媚又跃然的笑,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魔法的缔造者。
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笑眼,原起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声音里,是隐匿的笑意。
他重复了一遍黎嘉茉的话:“嗯。有了。”
第10章 Cupid
周一,黎嘉茉课表中的第一节 课是跨专业的管理学,早上十点开始。但她觉浅,且养成了规律的作息,甚至不用闹钟,七点半便准时睁眼,就着从没合好的窗帘缝中照射进来的晨光安静地洗漱,拎上前一晚已提前收拾好的书包出门。
去食堂用过早饭后,黎嘉茉去学校的湖边读了会儿英语,然后去图书馆看了一个半小时的书。
学期伊始,课业任务不重,她看的自然也不是专业类书籍。
从小到大,黎嘉茉唯一坚持下来的爱好只有阅读。
九点四十七的时候,黎嘉茉到了教室,在教室前排帮两个室友占了位置。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程诺和周瑾桉才一前一后坐到了她旁边。
一到教室,程诺便又扑到桌面上:“好困啊!”
周瑾桉毫不留情地揭穿她:“谁叫你昨天又看小说到两点。”
“这能怪我吗!”听到周瑾桉的话,刚把头枕到臂窝里的程诺猛抬头,为自己申辩:“要怪就怪那个作者写的书太好看了!”
说罢,又发出一声闷哼,立即载回桌面。
黎嘉茉坐在一旁,静静地听二人拌嘴。
离上课铃响的时间已经进入一分钟倒计时,越来越多的同学踩点涌进教室。在某个瞬间,原本不时传来O@声响的教室静了瞬。
以为是老师来了,黎嘉茉也抬头,却看见门口站着的并不是老师,而是几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嗯,其中有一张脸已经算不上陌生了。
金融专业的几位运动员特招生普遍个高,此时站在一起,很轻易地攫取了教室中大半的目光。而他们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自动屏蔽了周围的环境,仍旧自如,来时是怎么说话打闹,进教室后也不收敛分毫。
人群之首,是原起。
他一直沉默着,直到旁边的徐昊屿挤了挤他的胳膊,对他说了些什么,才张唇回了几个字。目不直视,和其他人一起往教室后排的位置走去。
在他们即将经过自己这排的时候,黎嘉茉别开眼。
上课铃响,趴睡的程诺一百八十度地伸了个懒腰,伸展的动作在看到坐在中后排的那几个人时僵住。
“我靠。”她有些激动地拍了拍坐在身旁的周瑾桉:“你快看快看!”
周瑾桉头也没回便知道程诺在激动什么:“人家在你睡觉的时候就进来了。”
程诺:“不是,这也来的太齐了吧?上个学年是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今天怎么来就一起来了。他们教练是给他们布置了什么上课kpi吗?”
黎嘉茉和程诺之间隔了个周瑾桉。
于是她不需要应和程诺的话。
便也没说出口。
在第一天给原起上课的时候,为了凑近乎,她也问了原起类似的问题。
因此便知道,是一位运动员学长因为学业原因需要延毕,被教练当做负面例子警醒他们,所谓劝学,耳提面命地告诉他们低分飘过也得飘过。
此时,程诺和周瑾桉还在就着“教练到底有没有给运动员布置上课kpi”这个问题小声争论,因为她们并不知晓这个问题之后的答案,故而各执一词、没有定论。
殊不知,沉默无声坐在她们身边的人,心中有关于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
耳边是二人嗡嗡的议论声,黎嘉茉置身事外地翻开课本。
藏着心中的秘密,像是藏着一个宝藏。
只有她知道的宝藏。
…
第一堂课,老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门课的给分标准。
管理学管理学,在澄安大学,凡是带上“管理”二字的,都可以毫无例外地打为水课。也因此,小组作业的形式也很奇葩,老师希望各组以管理学的单元知识为主题,编排情景剧。而这个小组作业占比百分之六十,剩下的百分之四十是个人论文。
不过,黎嘉茉在课前有了解过,虽然这个形式很奇葩,但这个老师给分很仁慈。几乎只要认真演情景剧了,分数都不会差。
一下课,周瑾桉就问黎嘉茉要不要一起组队。
黎嘉茉说了好。
周瑾桉是个爱挑刺的人,但至少之前几次和她共同合作的小组作业,让黎嘉茉知道她只是做事认真,导致格外爱较真。
旁边的程诺也插/入二人的对话,嚷嚷着她也要一起。
说着说着,程诺话锋一转:“那些体育生会不会没有人和他们组队啊?他们七个人凑起来能有一个脑子吗?”
周瑾桉:“你操心得可真多,要不你去加入他们?”
“那还是算了。”程诺立即避之不及地摇摇头,“带一个倒还没问题,带一群我是够呛……嘉茉,走了!发什么呆呢?”
“……哦。”黎嘉茉慢悠悠回神,“刚刚走了下神。”
听见她的话,程诺噗嗤笑了:“你能别这么认真地说自己走了下神吗?怪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