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时常也大着胆子带陈容容出行,可每回都提了十二分的小心,出来一趟,倒像做贼一般心虚。
此处的雅间是个二室并一室的套屋,外头这间可品茶吃果子,里头那间摆着不少山南来的贵重盆景,随客人自行观赏。
曾得功本就对花卉一道无甚兴趣,任由陈容容在里间外间走来走去,自己坐在案几旁喝茶歇息,见一切安好,心里的坠着的石头也落了地。
正从容着,门外突然传来细碎的“吱吱”声,没等曾得功反应过来,两只灰不溜秋的老鼠竟从房门底下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在外间不住地跑!
里屋的陈容容听见动静,疑惑地出来一看,见那两只老鼠满屋子乱窜,吓得魂不附体,慌地抱住曾得功,只差大声尖叫。
幸亏曾得功是个穷苦人家出身的,蛇虫鼠蚁从小就见惯了,当下也不大惊诧,只觉得这刘家花肆在除害一道上,做得很不妥当。
“曾老爷!请曾老爷开门!”
外头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曾得功宽慰了陈容容两句,板着脸走过去,将门一开,那敲门的店小二立马跪下,磕头道:“小人刚才正捉大老鼠,没成想那俩畜生居然进了老爷的雅间,请曾老爷恕罪!”
“啊——老鼠老鼠!快把它们赶走呀!”陈容容尖叫起来。
曾得功忙奔过去捂她的嘴,冲店小二低声吼道:“还跪着作甚!难道要我去捉么!”
店小二并没有起身:“曾老爷,这俩畜生一时半会也逮不住,还请曾老爷移驾隔壁雅间,稍作歇息。”
曾得功有些犹豫,担心出门后自己和陈容容被人瞧见,可陈容容却一把扯下他的手,戚戚哀哀道:“曾郎,这屋子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曾郎……”
“好好好。”曾得功心里烦躁起来,踢了店小二一脚:“你,出去看看走廊上可有人。”
店小二忙不迭地爬起来,奔出屋子转了一圈,回来道:“曾老爷,外头没人。”
曾得功这才走出雅间,用宽袖遮着脸,跟在店小二身后,和陈容容一道快步进了隔壁雅间。
等到外门关上,他才算舒了一口气。
陈容容遭了这一吓,腿软脚麻的,歪在椅子上不住地摸心口,曾得功正想命那店小二沏些茶水来,却冷不丁地发现屋子里竟只有自己和陈容容两人。
此处雅间同方才他们待过的那间,并无不同,只是这里间的小门却关着。
“这刘掌柜,开的什么破花肆!”
他骂了一句,往一张高背椅走去,想坐下来歇息片刻。
“谁在外面!”
里屋传来一声女子的轻诧,曾得功的后背猛地一僵。
雅间里居然还有别人!
陈容容才刚恢复的脸色“刷”的白了:“曾郎,这、这是怎么回事……”
“砰!”
里屋的门开了,一名不到二十、姿容绝美的女子疑惑地走出来,目光在曾得功和陈容容身上一扫,皱眉道:“你们是谁?为何在我的雅间里?”
曾得功还没消了碰上大老鼠的气,又从未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指着鼻子问,当下颇为不爽:“是店小二带我们过来暂歇的,你又是哪位?”
没等那小姑娘回答,里屋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如逸,谁在外面?是店小二么?”
曾得功突然觉得这爽利清脆的声音,甚是耳熟。
下一息,他竟瞧见王书敏从里屋出来!
“如逸,怎么回事……夫君?!”
王书敏震惊地望着曾得功,没等反应过来,她身边的方如逸却指着陈容容道:“书敏姐姐,这个女子是谁呀?是你们曾家的侍女么?”
王书敏这才察觉,屋子里居然还有一人。
那女子穿金戴银,衣衫轻薄,胸脯白花花地露了老大一片,歪歪扭扭地坐着,半点规矩也不合。
哪里是什么侍女,分明就是个专爱勾人的妖艳货!
“你!你们……”
王书敏难以置信地望向曾得功和陈容容,心口抽搐不停,脚下也虚软了。
此刻,陈容容也反应了过来,可脸上却毫无羞愧之色,反而妖妖娆娆地站起来,走到曾得功身边立着,目光斜斜地扫过来,那般镇定自若的模样,倒像是王书敏这个曾家大娘子做错了事。
“娘子,你误会了!”
曾得功心中暗骂一句,忙捧出急切的神色,奔过来想扶住王书敏,却被方如逸不动声色地挡开。
“书敏姐姐,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坐下慢慢说。”
方如逸搀着说不出话的王书敏坐下,瞥了一眼曾得功,忍着气道:“这位就是曾老爷吧,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女子又是何人?我书敏姐姐把你说得那般好,你可别负了她。”
没等曾得功开口,她瞪了陈容容一眼,又道:“你这女子为何打扮成这样?衣不蔽体的,也敢跟着出来服侍老爷?”
陈容容顿时气得瞪圆了眼,素日里的温柔可人样,全然抛到脑后,一下越过曾得功,手指直戳到方如逸脸上来:“你这小蹄子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说我的嘴!”
方如逸毫无惧色,盯着她肃然道:“我乃正三品昭武将军独女,你是哪家的贵眷?”
她故意把“贵眷”二字说得响亮,陈容容瞬间气结,可又惧着两人身份有别,不敢对方如逸动手,只扭糖似的粘在曾得功身上,柔柔弱弱地哭个不停。
王书敏心里虽说乱糟糟的,但见陈容容那副故作娇弱的模样,瞬间明白了什么。
火一蹿上头,身子竟也有了力气,登时站起来,扯住她用力一推!
陈容容见势不好,忙跌坐在地,捂着脸哭喊起来:“杀人啦!救命呐!”
“住口!快住口!”
曾得功慌得去捂她的嘴,可她的身子却甚是伶俐,左闪右避的,愣是没让曾得功得手。
“你究竟是谁!为何同我夫君在一处!”王书敏气得大喊。
“娘子误会了,实实误会了!”曾得功忙奔过来,想搀住她,却被她躲开。“娘子,这女子我从来不认得的……”
“曾郎!你不是说这王家婆子脾气差,性子急,我才是你心尖尖上的的人么!”陈容容捏着嗓子道。
王书敏脑中“轰”的一声:“你,你说什么?王家……婆子?”
陈容容暗中翻了个白眼,语气有些不善:“难道王娘子还当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么?”
“住口!”曾得功吼道。“娘子别听她胡说……”
“曾郎!奴家何曾胡说!这不都是你亲口告诉奴家的么!”
陈容容的声音越发响亮,神色却是凄楚。
就在这时,雅间的房门忽地被推开,余照和王书敏的侍女芍药满脸震惊地立在门口,不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爷?”看见曾得功,芍药又惊又疑。“老爷怎会在此处?这女子又是何人?”
陈容容落泪如雨,眉间却闪过一丝得意:“其实,其实奴家是你曾家的二夫人。”
方如逸沉声道:“曾家只有一位夫人,何来什么二夫人,你这女子莫要满口扯谎,污了曾老爷清誉!”
“奴家,奴家没有胡说,曾郎!奴家不敢求什么妾室名分,可你也不能忘了这些年,同奴家的恩情呀!”
陈容容嗓音尖利,不住地叫喊起来,那声音嚷得出了屋子,走廊上的客人们顷刻间围到了门前。
院子里赏梅的公子、姑娘们也听见里面的动静,不知是哪个好事的,竟一下从外头把雅间的窗子给撬开了。
隐在暗处的私秘,霎时见了光。
眼看瞧热闹的人越围越多,曾得功急得满头热汗,赶紧拉住王书敏,就要往屋子外走。
王书敏却一下甩开他,沉了脸,语调冰冷:“让她说,我倒要听听,这些年来,你心里究竟是怎么看我的。”
陈容容得意起来,手脚利落地站起来,她本就想寻个机会闹上曾府去,好让自己这个外室正大光明地进曾家的门,此刻得了机会,她高兴都来不及。
“曾郎总说,王娘子你……你仗势欺人,作威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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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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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势欺人?作威作福?”王书敏呼吸急促,脸颊涨红,声音也颤抖了。“我何曾如此!”
陈容容却扭着身子,故作害怕地斜她一眼:“大娘子,你在家里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别人不是半点不知的。
你苛待下人,动辄打骂,前段时日,有个小侍女不过是打碎了只花瓶,你就把她打了一顿,还让牙婆子发卖了。大娘子,你好狠的心呐!”
屋外围观的公子姑娘们窃窃私语起来,满眼惊诧地望着王书敏,双手不住地指指点点。
那般目光刺痛全身,王书敏又气又急,不知这些污糟谎话是曾得功亲口所说,还是陈容容编出来的。
芍药不忍见自家大娘子平白无故遭了污蔑,忙上前对陈容容道:“你这毒妇,为何满嘴胡说八道!那小侍女打碎的,是皇后娘娘年节时赐下的七宝琉璃瓶。
坏了天家的恩典,本该赐死谢罪的,可我家大娘子心善,念着那小侍女服侍她一场不容易,只打了五下板子,发卖了事。
后来大娘子还写了请罪的帖子,递到皇后娘娘那里去,娘娘也说这件事如此了结,甚好,实在没必要叫人为了一只瓶子送命。
怎么到了你这毒妇嘴里,竟成了我家大娘子苛待下人,作威作福了!”
陈容容面色紫涨,飞快扫了曾得功一眼,心道原来这件事竟是如此原委,极力找补道:“都打了五下板子了,这叫什么宽恕?大娘子,皇后娘娘本就同你家有亲,她自然不会真的罚你……”
“住口!”方如逸厉声斥道。“皇后娘娘的口谕,岂容你置喙!”
陈容容心下恨得牙痒,可面上却藏得死死,见方如逸和芍药吼她,当即扑到曾得功身上去,哭哭啼啼起来:“曾郎,她们都欺负奴家,你可要为奴家做主呀!”
“我们何曾欺负你!”芍药气得恨不能上去扇她一巴掌,赶紧对王书敏低声道:“大娘子,这毒妇满嘴谎话,眼下围了这么多人,大娘子可要顾念曾家和王家的脸面呀!”
王书敏极力稳住心神,闭了闭眼,一步步挪到曾得功面前:“夫君,此处人多,这件事回家再说。”
“曾郎!”陈容容突然尖声大叫。“奴家若是去了曾府,只怕是有去无回!”
曾得功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道:“有我在她伤不了你,快走罢!”
陈容容心知此事若去曾家关起门来谈,只怕她连外室的身份都要没了,当下便泪眼汪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身子不住地扭动,就是不肯往门外走:“曾郎,奴家求你了……”
门外那些看热闹的也不怕事大,几个纨绔立即喊起来:“曾郎中,这女子如此貌美,瞧着也是软弱可欺的,你舍得带回家让你家大娘子发落?”
“就是啊曾郎中,王家势大,若回家去谈,你这外室定然保不住了。不如就在此处,让诸位都做个见证,把此事分辨清楚,是撇下这娇滴滴的小娘子不管,还是一乘软轿抬进门!”
“王娘子,试问哪家老爷府上没个妾室的?你也太苛待了,这才逼得曾郎中在外头寻人。不如借此机会,大家伙给你做个证,把这女子抬进家门,也算一桩美谈不是!”
曾得功本就有心想让陈容容进门,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眼下见众人七嘴八舌地不让他们离开,双脚扒住了地面,不大想走,暗暗露出要把此事做实的意思。
只要王书敏开了口,愿意把陈容容抬进家去,将来就算王家族老斥责他不守信诺,他也大可把责任推到王书敏身上去。
芍药心中急得很,见门口被几个好事的堵得严实,拉住王书敏道:“大娘子,这可如何是好?”
王书敏一时间也没了主意,此事本就是个见不得光的丑闻,本该关起门来细谈。
当年王家不许曾得功纳妾,京中虽说传为美谈,可那些瞧他王家不顺眼的门户,暗中不知讥笑过多少次,直说她王书敏善妒。
若是两人一辈子恩爱也就罢了,可如今,自己却撞见夫婿大摇大摆地带着外室出来游玩,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捅了出来,这毒妇还满口乱说,更把她善妒的名声坐得严实。
就在王书敏焦急无措之时,方如逸上前两步,搀着她道:“书敏姐姐,总归这曾家如今是你做主,你有王家做靠山,不论让不让这外室进门,曾郎中都不敢多说什么。
当着众人的面发落也好,若是这女子乱说一气,我们还能立即打回去,把你王家摘得干净,将来也不至于传出什么肮脏毒话来。”
一番话说得王书敏点头,她想让曾得功回家去谈,是怕曾、王两家颜面扫地,却没顾及到陈容容不是个善茬,万一她今日之后放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风声来,只怕王家的清誉就要保不住了。
王书敏抬头望向曾得功,忍着气道:“夫君,你若想纳妾进门,大可告诉我,为何私蓄外室?”
“大娘子,你千万别怪罪曾郎!”陈容容伏在曾得功肩头,凄凄哭道。“是奴家心悦曾郎,不求名分,只愿服侍他一辈子。曾郎也是心疼我,这才得罪了大娘子。大娘子若是要怪罪,奴家愿一力承担!”
“你!”王书敏才刚压下去的火,又翻了上来。“我何曾怪罪夫君,我只不过想问问他为何不将此事告诉我……”
“大娘子!曾郎他心中有愧呀!”陈容容哭喊不停。“他曾发过此生绝不纳妾的誓,虽说心疼奴家一个弱女子,但从未动过让奴家进门的心思。大娘子就算恨奴家也无妨,打我骂我都使得,只是切莫同曾郎生分了!”
王书敏这才觉出陈容容的厉害来,慌道:“我何曾说要打你骂你……”
“我书敏姐姐同她的夫君说话,你这外室为何三番五次地插嘴!”方如逸高声打断了她。
陈容容一愣,忙道:“奴家是怕大娘子和曾郎生分了……”
“书敏姐姐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你是哪里听得的?还是故意说来污蔑于她!”
“我!”陈容容见方如逸竟没被自己绕进去,心下大感吃惊。
“且不说你眼下还未进门,就算将来进了曾家的门,也得敬着我书敏姐姐,岂有随意插嘴、满口污蔑的道理!”
陈容容慌乱起来:“我没有!曾郎,奴家从未对大娘子有不敬之意!”
曾得功皱眉道:“大娘子同我说话,你别开口。”
陈容容没法子,只得委委屈屈地站在一边。
正当此时,元轼从后门入了花肆,避开人群,来到早就定好的雅间里。
才刚进屋,他却望见本该坐等的正五品昭信校尉张焦,竟扒在窗缝上,不住地往外看。
“张校尉为何不坐?”
听见元轼的声音,张焦回头,急得额间冒汗:“王爷不好了,曾郎中那个巴子货,居然把他外室带到花肆里来,不知怎么回事,被他的大娘子给撞见了!三个人当着京中贵眷的面,闹了好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