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事情顺当,江与辰也懒得说几句告辞的话,起身就往外走。
回到书房,他心不在焉地翻了两回书,脑中总想着今日方如逸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的身影。
她都在忙什么呢?
江与辰扔下书册,眉头一皱,抱着手靠在椅背上。
如今她这般忙碌,也不知那些药膳可顿顿在吃?
说起来,自己和方如逸还曾是师徒一场,她忙成那样,若是把身子拖垮了,自己寻的那些海参、药膳,可不就白忙活了么。
不行,得去瞧瞧。
念头闪过,江与辰的眉头顿时舒展开,出了书房便命小厮套马来,脚步飞快地往外门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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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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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急奔,不多时,江与辰便望见方家老宅的大门。
他下了马,突然发现自己来得太急,手上竟连一盒点心果子都没带。
眼看天光尚在,方如逸爱吃的张家点心铺多半还开着,他翻身上马,正要离开,巷子口忽地有人过来。
“江国舅?”余照手上提了个食盒,仰头惊讶道。
“余照,你家姑娘呢?”
“在屋里呢,她从江府回来后,身上燥燥的不舒服。奴婢想着,多半是入秋的缘故,就去张家点心铺买了些秋梨膏。江国舅今日不是才见过姑娘么?”
江与辰故作淡然:“我出门路过此地,想起徐瑞被我爹要去做了幕僚,顺道过来告诉如逸一声。”
余照的目光黯了一下,满脸遗憾地点头:“原来是顺道,奴婢还以为江国舅是特意过来瞧姑娘的……多谢国舅爷相告,奴婢定会转达姑娘。”
见她仰着头,一脸要送自己离开的模样,江与辰忍不住暗忖这小侍女怎会如此不上道。
迟疑片刻,他只得下了马,随意道:“既然我都来了,那就进去看看如逸。”
余照的双眼顿时晶亮,一把将食盒塞给江与辰,压低嗓音:“国舅爷,姑娘不知奴婢今日出门去了何处,你拿着这秋梨膏,就说入秋燥热,特特买了给姑娘的。她听了,心里定是高兴得很!”
江与辰接过来,故意露出勉为其难的神色:“罢了,我最不喜拂人好意,你都这么说了,也只好如此。”
余照欢天喜地地开了门,刚进院便大声道:“姑娘,江国舅来瞧你啦,还带了秋梨膏来,说秋日气燥,让姑娘吃了去去火!”
江与辰甚是满意。
余照这个小侍女竟如此懂事,看来回去后,得在魏临面前替她好好美言几句。
屋子里悄然无声,他给余照使了个眼色,把食盒递过去,余照拎着进了门,见方如逸正从床榻上坐起,额间冒了不少细汗。
“姑娘这是才睡醒?”余照放下食盒,拿了把团扇过去,给她扇凉。
方如逸点了点头,神色恹恹:“江国舅怎么来了?”
“他来瞧姑娘。”
方如逸叹了口气,不大想见他。
今日晨起便有些倦怠,强打精神去了趟江府,回来后便在床榻上躺着,若不是方才余照喊她,自己是断不想起身的。
“姑娘若是觉得身上不好,要不奴婢回了江国舅,请他改日再来?”余照小心道。
方如逸起身穿衣:“罢了,他人都到院中了,徐哥哥的仕途还得依靠江家,我总不能怠慢了他。”
说话间,她穿戴齐整,努力端出笑脸来,推门出去。
“问江国舅安。”
她福了福,行动合礼,江与辰却上前几步,眼底全是笑意:“你知道我从来不拘这些俗礼的,你身子不好,就别行礼了。”
说着,他伸手想拉方如逸坐下,可方如逸却后退一步,躲开了。
“国舅爷不拘小节,可我却不能不循礼,否则岂非失了体统。”
江与辰愣了一下,悬在空中的手不知所措:“如逸,你怎么了,为何突然这么说?我们之前说话不都很随意的么?”
方如逸微微低着头,没去看他:“从前我不知国舅爷身份,多有冲撞,如今回想,实在汗颜。虽说我不是从小长在京都,可礼数却记得不少。你是皇亲,我是臣子之女,对你自然得敬重些。”
江与辰默不作声地听着,脸上的笑意寸寸消散:“原来你心里还在生气。”
“岂敢!”方如逸忙道。“国舅爷于我有救命之恩,只怕我此生都还不清,岂敢同你生气。”
她言语得体,行动守礼,叫人挑不出半点的错,可江与辰心底却涌上来说不清的别扭。
恍然间,他突然很想念方如逸和自己赌气,连句话也不问的那段日子。
至少在那时,他知道方如逸虽然不曾见面,可心里同自己却是近的。
不像此刻,分明就在咫尺,却疏远至极。
脑中的思绪纷纷乱乱的,原本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再开口时,江与辰便带了三分的气:“你为何非要这样同我说话?就不能像之前那样么?”
方如逸的脑袋涨得难受,昏昏沉沉的,没品出他话里的不高兴:“国舅爷是皇亲,我实在不敢造次……”
“什么皇亲国戚!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江与辰的音调一下拔高。“我别无所求,不过是想让你和从前一样同我随意说话,难道这也不行?”
方如逸这才觉出他的怒意,抬头怔怔地望着他,心底那团本就没灭尽的火,猛然间蹿了起来。
这个人,怎会如此难对付!
避着他不行,对他客气也不行,他一个皇亲,自己又不可能真的像之前那样和他随意说话,若是被旁人瞧了去,指不定怎么做文章。
尊卑有别这般简单的道理,他为何就是不明白!
方如逸的身子愈发难受,眉头一蹙,转身往屋里走,想喊余照出来应付他。
可才迈了几步,心头的火却烧得熊熊,一股莫名的冲动翻上来,她回过身,快步奔到江与辰面前:“今日我为何突然登你江府的门,难道你不明白?”
她语速飞快:“我就是想借机攀上你江家,好为徐哥哥铺路,将来我在京中和贵眷们做农具生意,朝廷里便有人替我看着,传些大臣们的消息来。如此,我的生意也能稳当些。江与辰,你这么聪明,我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江与辰被她说得愣神。
他自然早就看出来了,可他不在意这些。
什么攀上江家,为徐瑞铺路,和他江与辰有什么关系?
他只要方如逸能来见他,还像从前一样说笑玩乐,就够了。
此刻方如逸这般气恼,倒有几分去岁他们在山南吵嘴时的样子,不再捏着小心,刻意离他七八分远了。
江与辰的嘴角荡开一丝笑意:“看来我家还是有些本事,若非如此,只怕你也不肯上门。”
“你……”
方如逸不大明白他的意思,难道这人还盼着自己来攀附他不成?
江与辰定定地望着她:“如逸,你应该早点来攀附我才是。那日你知道我的身份,就应该明白,我是个颇有用处之人,为何过了三四个月才来?”
“你,你在说什么?”方如逸难以置信,双手微微颤抖。“我是要利用你,你听不懂么?”
见她分寸大乱,江与辰甚是开怀,一扫刚才的阴霾,背了手道:“我听得很清楚,你要来利用我。”
方如逸呆呆地望着他,心头乱糟糟的,竟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深吸几口气,转身往屋里走,房门闭上的瞬间,她听见江与辰在院子里大声喊:
“如逸,我家有权有势,银钱无尽,你一定要来利用我!一定要来!”
“他!”方如逸惊得语塞,半晌才对余照道:“他还真是个纨绔!”
余照立在门边,听江与辰在院中喊了一阵,只觉得那些话离谱又好笑,忙宽慰方如逸道:“江国舅素来有个浪荡子的名声,想必言语行事同旁人大不相同,姑娘可别被他搅乱了才好。”
方如逸头昏脑胀地歪在榻上,无力地摆了摆手:“照儿,我头疼,你快出去让他住口。若无事,请他速速回去,别在我院中发疯。”
余照连声答应,出了屋子没多久,院里果然安静了。
方如逸只当他是走了,平心静气了片刻,觉得屋子里闷得很,见余照端药进来,缓缓道:“照儿,把窗子打开些,里头实在是闷。”
开了窗,房中的热气散去不少,方如逸慢慢喝完了药,总算恢复了些力气。
“如逸,你不会是伤风了吧?”
窗子上忽地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方如逸吓了一跳,扭头去看,发现江与辰不仅没走,还从外面探进来半个身子!
她怎么会认识这么一个太岁!
“余照,你给你家姑娘喝的是什么药啊,闻着不像是治伤风的。”江与辰皱眉道。
“是怡神补气的……”
余照的一句话没等说完,方如逸立马截了过来:“江国舅为何还在我家?男女授受不亲,你怎可进我闺房?”
“我没进来啊,你看我的脚不是还踩在院子里么。”江与辰气定神闲,身子却探得更近,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我看你就是伤风了。去岁冬你也伤风过一回,脸色差得很,如今倒好了许多。这几个月,还有去武馆习武么?”
余照像是他的侍女似的,一见他问,便连珠炮地答起来:“姑娘的身子的确强健了不少,多亏了国舅爷那十二支大海参。
武馆虽说去得少了,可底子变好了,无需多花时辰,就能练好几个招式。魏大哥说,只怕再有半年一年,姑娘的武艺,就能比京中那些自小习武的武将家的姑娘们厉害不少……”
“照儿!”方如逸脸色严肃。
余照住了口,委委屈屈地看她一眼:“姑娘,国舅爷也是关切你……”
“行了。”方如逸轻咳几声,侧头对江与辰道:“天色已晚,江国舅若无事,便赶紧回去。我病了,家中只有清粥小菜,实在没法招待贵客。”
“清粥小菜……”江与辰扶着窗沿直起身子,神色飞扬。“你家的清粥小菜我还没吃过,得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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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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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如逸精神不济,实在没心力想法子打发他走,只得闭目养神,不去理他。
余照出了房间,去厨下做饭,江与辰安静了一会,忽然开口道:“如逸,徐瑞已经被我爹要走做幕僚了,你尽可放心。”
这话不得不答,方如逸只得缓缓睁眼:“多谢江国舅牵线搭桥。”
“我看徐瑞和他父亲不大一样。”江与辰拿起窗台上摆着的莲花烛台,随意地玩着。“徐复好好一个状元,做了半生的官,居然越做越小,听说是腰杆太直的缘故。”
方如逸轻叹一声,仰头望着床帘子,一串安神珠正挂在那里摇摇晃晃:“徐叔叔早年间得罪了人,性子又执拗,不肯低头,这才一路往下走。如今年长,仕进的心思也淡了。
这些事,徐哥哥多半都看在眼里,知道太直的腰杆是会让人连出声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才会改变。”
“没错,我虽看不惯那些低头逢迎之人,可官场就是如此,若无实权,别说是肃清风气了,就连说句实话都不能。”
方如逸甚是惊讶,扭头看他一眼:“这些话,竟然能从江国舅口中说出来,我还以为你是最瞧不上仕途经济的。”
“我是瞧不上。”江与辰放下烛台,嘴角随意勾着。“可谁叫我在京都住着,里里外外风闻了不少徐复那样的事。其实他还算是好的,至少还有个京官做。
魏临的父亲曾经是先帝的五品武官,就因为太爱说实话,被顶头的将军寻了个罪名,男丁流放漠北,女眷去了教坊司,一家子全蒙冤。
后来我爹扳倒了那将军,才替魏伯伯洗刷冤屈。可等他们脱罪回京时,才发现家中人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只剩魏临和魏伯伯两个人在这世上活着。”
方如逸没想到,魏临这个素来爱玩笑的人,竟有这般凄苦的身世。
“魏临真是不容易,想必流放一回,他学会了很多。”
江与辰摇头笑道:“岂止是很多,简直是五毒俱全,什么爬墙头、听墙角,人前人后两幅面孔,都是他教我的。”
“江国舅还有两幅面孔么?”方如逸语调冷冷。“怪不得你能骗我大半年……”
江与辰自知失言,慌忙探身进来:“我对你可从来只有一副面孔!什么人前一套背后一套,那是魏临的把戏,我都没学会!否则京中那些庸碌,早就不喊我浪荡子了!”
方如逸默然无言,心中却觉得这话倒是没错。
若他江与辰真拿出一张讨人喜欢的脸面来,京中的女眷、公子只怕要日日寻他念他,想法子攀附江家了。
岂会到今日,还要被人躲着走?
“江国舅,明年你要参加春闱,若得中,自然要步入官场。到那时,你这副洒脱不羁的性子,如何能受得住无尽的倾轧?”
江与辰却并不在乎,直起腰道:“我的浪荡是奉了旨的,谁敢管我?”
“也是。”方如逸垂眉点头。“你是皇亲国戚,无论做什么,都有人担着,是我多心了。”
这话说得别扭,江与辰心下顿感后悔。
自己家中有权有势,虽说方才那句“谁敢管我”,是句真真切切的大实话,可与魏家和徐家的遭遇相比,如此实话,倒成了炫耀之语。
今日他死活要赖在方宅,是为了让方如逸恢复从前与他的谈笑风生。
可聊着聊着,却越发将两人的距离推远。
终究是身份云泥,处处有别。
难以言说的失落层层翻涌,江与辰心底不是滋味,余照端来的清粥小菜也无意吃了,随口嘱咐了方如逸几句,转身离开。
余照不知他是怎么了,锁好外门后,端了清粥小菜进屋,和方如逸一起吃。
“姑娘,江国舅不是说要留下来用饭么,怎么突然走了?”
方如逸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手中的勺子慢慢搅着热粥:“话不投机,自然要走。”
余照迟疑道:“姑娘,你们刚才说什么了?”
“不过是徐哥哥的事。”
方如逸随口答了一句,没细说下去,主仆俩用完了饭,各自安歇。
接下来的几日,方如逸没去木工坊,只在家中养病,徐瑞那头却进展飞快。
得了江介的照拂,六部那些极擅巴结人的官员,流水似的给他送起礼来,幸亏他是个脑子活络的,送上门的礼一个不拆,和拜帖一同封存,列好礼单名,暗中递给江介。
这些官员中,自然不全是只知吹捧的无用之人。
官场暗流,是你堵我涓,你松我涌,无论何朝何代,都难以全然肃清。
那些身上有本事的官员,既入局中,也不得不学上几个送礼讨好的本事,小心谨慎一辈子,不让自己对百姓和朝廷的一片苦心,尽付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