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此人文韬武略,她是断然不信的。
如今看来,什么军中策略,多半就是这位曾得功的手笔了。
若能把曾得功拉下来,那将来扳倒张焦也便有了法子。
方如逸心中默默打算着,嘴上的应对不由自主地迟疑起来,王书敏只当她瞧着满京的圆月灯很是伤神,不愿多在外头坐上几刻,草草吃过两盏茶,便起身说要家去。
回到曾府,曾得功正坐在院中纳凉。
此时虽说已入秋,可秋老虎时不时还要出来咆哮一阵,唯有黄昏前后的凉风穿堂而过,最是舒爽。
瞧见自家娘子回来,曾得功忙站起身,奔过去搀她:“娘子今日又同那方姑娘闲谈去了?”
“怎么,我在京中就不能有几个好姐妹了?”王书敏故意嗔怪一句。
“娘子这是何意?”曾得功急急道。“为夫是怕娘子累着热着,眼下秋老虎还颇为厉害。”
王书敏摇了摇他的手,笑得甜蜜:“夫君待我的好,我心里自然都是明白的,方才不过是句玩笑话,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岂会不知你是在同我玩笑?”
曾得功边说边拿起侍女送过来的帕子,小心地替她擦着汗。
就在这时,一名小厮跑进来,拱手拜道:“老爷,陆郎中说有个遴选的名单须得老爷帮着检阅。”
曾得功扔下帕子,板起脸道:“这个陆堡,怎的事事都要我去看!”
“夫君快去罢,年下事多,吏部少不得要忙的。”
“也罢,我今夜便上陆府走一趟。”曾得功唉声叹气。“娘子可要早些安睡啊!”
王书敏连声答应,亲自服侍他换上外出的道袍,瞧着他的马车远去,才回府闭门。
车厢里的曾得功放下帘子,冷哼一声,伸手扣了扣车门。驾车的小厮早有准备,当下一拉缰绳,把马车调转了方向,朝着少有人迹的南水巷去。
进了南水巷不多时,马车停在一处不起眼的院门外,曾得功见四周无人,这才跳下来,在门上轻扣两下。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侍女引着他进了内院,发髻欲坠、□□半露的陈容容,正含笑着立在那里。
没等侍女退下,曾得功便奔过去搂住她,饿狼似的啃了两口,附在她耳边叫了声心肝儿肉,下一息又恨道:
“王家那个死婆娘真难打发,若不是今日托了陆堡做借口,只怕还出不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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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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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容容娇滴滴地笑了两声,双手忙不迭地推他,可却不使上半分的力气,倒勾得曾得功两臂一收,把她搂得更紧。
曾得功今岁三十五,平日里穿着青冥蓝的道袍,一派清流文臣的稳重端庄,奏对策议时也是神色凛然,声音朗朗。
可此刻抱着陈容容,他那本该从诗书里浸透出来的双眼,却又急又色,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雪白□□,恨不能立即埋首孟浪。
陈容容伸出食指,轻轻划过他的下巴,夹着声道:“大娘子管着府中的事,自然忙得很,哪像奴家,只能在此处抹泪,日夜盼着曾郎得空来瞧我。”
“什么大娘子,呸!”曾得功啐了一口。“她王家不过是看我颇有才气,想攀我一个高枝,这才巴巴地把女儿嫁进来。”
“可奴家瞧着,曾郎对大娘子可着紧着呢,连个妾也不纳。”陈容容神色哀哀。
曾得功看得心头一荡,忙哄道:“我对她那都是虚的,只有你才是我的心头肉,否则王爷赏下来的铺子田产,怎会全交给你来打理?”
“曾郎念着奴家,奴家便知足了,哪敢奢求别的什么呢。”
陈容容双手一勾,锁住他的脖子,挺起胸在他怀里扭了几下。
两人的衣衫本就轻薄,热辣辣的气息翻涌上来,曾得功顿时心痒难耐,一把抱起她往房中急奔。
春宵恨短。
许久,屋子里总算安静下来,陈容容歇了半晌,扭过头见房中黑黢黢的,披了件薄衫下床点灯。
“怎的点上灯了?”曾得功歪在床榻上,斜觑着那副玲珑有致的身子。“待会儿还得吹,白费这功夫。”
陈容容端起油灯,摆在离床榻最近的高几上:“奴家有好东西要给曾郎看呢。”
她走到五斗柜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搬出一只半大的紫檀木盒,搁在床沿边。
“这是何物?”曾得功手肘一撑,坐起来道。
陈容容却不急着回答,而是把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灯下一看,竟全是铺面田产的房契和地契。
曾得功匆匆翻过一遍,忍不住惊道:“怎的比去岁瞧着多了一倍?”
“自然是奴家的功劳了。”陈容容有些得意。“奴家好歹是商户出身,虽说父母走得早,可从小也是见识过生意之道的。曾郎把辛苦挣来的私产交给奴家打理,奴家自当尽心尽力。”
曾得功搂住她亲了一口,盯着那些契书,激动得双手颤抖:“我曾家清贫半生,如今总算得了富贵命!只是爹娘没福,不等我尽孝便早早走了。容容,你实在是我的贤内助,王家那个泼辣货,怎能同你相比!”
陈容容捂嘴娇笑:“曾郎说笑了,奴家哪敢同大娘子相比?大娘子出身名门,想做些小生意,只消说一声,便有人排着队地送上门去。可奴家只能跟紧了何家,何姑娘吃肉的时候,奴家能有口汤喝,就知足了。”
曾得功将契书小心地放回盒中,合上盖子摸了两把:“都是王爷赏赐的恩典,才让我们同何家攀上关系。否则就凭我一个连寒门都算不上的人,就算高中榜眼,得了一官半职,也没法子和京都的世家高门搏力。”
“榜眼也不行么?”陈容容疑惑道。
“就是高中状元,在朝中没个靠山,那官运也是不行的。”曾得功搂住她,双手放肆起来。“我听说如今的工部给事中徐复,曾是先帝时的状元郎。
谁能想到,他做了半辈子的官,是做越小,从翰林院一路跌到了工部那个清水衙门,还是个从七品,人人可欺啊!”
“竟还有如此奇事,当真可叹呢……哎呀!曾郎你做什么呢!”
“小蹄子又□□了?”
陈容容揉了揉纤细的腰肢,歪着头瞪他一眼:“曾郎才是放肆呢!”
屋子里的动静渐渐大了,窗格子外有个身影一闪而过,飞快跃出墙去,在暗夜里疾行许久,摸到梁王府前,翻身入内。
元轼正在书房中习字,见那人回来,立即挥手让服侍的小厮都退下。
“王爷,曾郎中又去陈容容那了。”
元轼面色如常,随手落笔,一个硕大的“潜”字在洒金笺上现出:“食色贪色,他还真是忍不住。”
“王爷,要不要警告他一下?”
“若是只去私宅倒也罢了。”元轼走笔落字,写下一个“龙”。“如今王家风头正盛,想来他也不敢带着外室四处招摇。
不过,他这人毕竟穷惯了,得了好便要显摆,半点不懂得藏锋。若是私蓄外室的消息闹得满京皆知,将来如何能得江介看中?我听说和他并级的陆堡已经知道了?”
“是,今夜曾郎中去陈容容那里时,寻的就是陆堡的由头。”
“他倒会装,还是得提醒几句。”
“属下明白,明日一早就去办。”
元轼点了点头,落笔飞快,将剩下的“勿用”二字一挥而就。
“你告诉他,就说我送他四个字,‘潜龙勿用’。他饱读诗书,自然知道其中深意。”
“是。”
元轼握着笔,自赏一回那四个大字,徐徐道:“花肆如何了?”
“回王爷,已经抹好了墙面,再等两日就能让桌椅陈设进屋了。刘掌柜在城中透了消息出去,说是七日后开业,到时候还请王爷前去镇场。”
“镇场倒是无妨,可我不想露面。告诉刘掌柜,开业那日给我安排一间妥帖的雅室,我有事要办,别让其他人瞧见我。再告诉曾得功和张焦,那日午后避开人,到花肆里来。”
“遵命。王爷,何姑娘有信来。”
元轼的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不耐:“她又说什么了?”
“何姑娘说,铜钱的事已经办好了,想在入冬前进京。”
“啪!”
毛笔摔在洒金笺上,墨色氤氲,把那气势磅礴的“潜龙勿用”染得斑驳,甚是难看。
元轼的语气里带了怒意:“让她过完年再回来。”
“是……”
见元轼没再开口,那人也不敢多问一句“要不要给何姑娘什么由头”,赶紧行了一礼,正要离开,元轼却叫住了他。
“方姑娘的农具生意可还顺利?”
“回王爷,方姑娘的水车得了京中不少管家娘子的赞赏,风靡得很。”
元轼背手站着,语调柔和了些:“她倒也不容易。”
“王爷可要帮方姑娘?”
“不必,如今她正在风头上,一举一动颇受关注。我是个闲散的王爷,京中大小事由静观即可,没必要卷进去。”
“属下明白。”
……
夜深时分,魏临回到江府,进了内院,见江与辰的书房门还关着,想着还是不去打扰他苦读,身子一转准备离开。
“这么晚才回来,去哪了?”
江与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魏临顿住脚步,扭头道:“公子,你不是在读书么?”
门一开,江与辰冷着一张脸出来:“是不是又去找余照了?”
魏临打了个哈哈:“那也是我的事。”
江与辰脸色一沉:“不是说了不准你去么!”
“公子若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困呐——”魏临说着便要出院。
“站住!”江与辰一把扯住他。“她怎么样了?”
“她?谁是她?哪个她?”魏临故作茫然。“公子你还是指名道姓地说清楚罢,否则我怎么知道你在问谁?”
江与辰没好气道:“方如逸,她这段时日还在忙水车的事?”
“那是自然,如今京中说起水车来,都要提一嘴方姑娘。她那木工坊里的匠人们忙得脚不沾地,杨西平和余然前两日才去了山南开木工坊,说是京中在山南有水田的世家多,也得用上水车。公子,这么多的事等着,方姑娘当然忙了。”
“就算再忙……也不会连用饭歇息的时间都没有吧……你今日过去,她有没有问起我?”
魏临是个擅长扎心的:“她忙得很,没空打听你。”
江与辰的面色很是不佳。
不来看他也就罢了,居然连问都不问一句!
他生了会闷气,魏临见他不开口,自顾自道:“公子,梁王的人又在盯曾得功了。”
江与辰不解:“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两个本就沆瀣一气,元轼要捏住曾得功,必得派人盯着。”
“公子,你忘了,方姑娘如今与曾得功的大娘子私交甚好。之前我们都以为,方姑娘要对曾得功下手,毕竟曾得功那个外室暗中与何家做生意。
可我看了好几个月,方姑娘却一无所动,只怕她还没查出那外室的所在。公子,要不要暗中推一把?”
江与辰冷着脸道:“我为什么要帮她?这都大半年了,她连我如今在做什么都不问一句,还当不当我是她的生死之交了!”
他正要再愤愤不平几句,一名小厮跑进来,捧出一张拜帖:“公子,有位叫方如逸的姑娘送了拜帖过来,说后日想拜会……”
没等小厮说完,江与辰身形一闪,“嗖”地到了他面前,瞬间拿走了他手上的拜帖!
“公子,这……”
小厮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甚是茫然,魏临摇头一笑,挥手让他下去。
江与辰把那拜帖上上下下扫了好几遍,嘴角微微上扬:“我就知道,如逸她只是忙,没真把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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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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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宅。
窗外遥遥传来二更的敲梆声,余照进了屋,对方如逸道:“姑娘,送信的小厮回来了,说拜帖已经递到江府上,没多久里头就传出话来,说后日江国舅定在府中相候。”
方如逸略略安心:“看来他的气消了不少。魏临可有说什么?”
“魏大哥说,江国舅这几月不是不愿见姑娘,实在是从前浪荡惯了,没在诗书上用心。眼看春闱在即,他一直在房中苦读。不过,他时常念着姑娘,总让魏大哥打听姑娘的消息。”
方如逸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见夜色已深,便躺下安歇。
余照吹熄烛火,关门离去,可方如逸却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此次主动登江府的门,其实是无奈之举。
她手底下得力的人不多,查不出陈容容的住处,也不知曾得功都是几时同他这位外室相会,须得走个偏门,才能掌握消息。
男人么,升官发财后绝少有忍得住不炫耀的。
曾得功是贫寒人家出身,一朝得势,有了从前不敢想的银钱显名,多半不懂藏锋隐忍,定要向关系不错的僚属自夸一番。
既然不好暗中查访,那就走明路。
昨日,她已给徐瑞去信,问他愿不愿意做江国舅的塾师,本以为徐家哥哥心气儿高,不愿屈居贵胄家门,没想到他竟满口答应。
如此自然是极佳的。
前世的徐瑞才高名显,步入官场后,却被元轼打压,以致郁郁终身。
若是能早些让他和江首辅牵上线,一来凭他的才能,定能得江首辅赏识。二来他跟在江首辅身边,也能结识六部大臣。
元轼想安排曾得功进内阁,此时多半要他处处讨江首辅的欢心。说不定都不用徐瑞主动什么,曾得功自己便要同他攀谈吃酒。
让徐瑞从曾得功那里套句话出来,未必是件难事。
唯一让方如逸心生愧疚的,是这步棋既利用了徐瑞,也利用了江与辰。
她叹了口气,把被褥扯开些许,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样做是最正确的选择,她得这样做。
那日知晓江与辰的真实身份,她不应该意气用事,同他大吵一架,而是好好把握自己和江与辰相识于微的情分,攀上□□助徐瑞步入朝局。
于江家,于徐家,于她自己,都是件好事。
她从未想过重来一世后,自己能这般清醒理智,不计较其他,只看利弊。
她不是不明白什么叫做一举三得,可这步棋一走,心里总是别扭着。
方如逸深吸一口气,努力按下那些扰乱清梦的烦恼丝。
元轼是个心狠手辣的,想同他斗,怎能总是捏着一颗仁慈仁善的心?
该用之人还是得用,这样做,对徐瑞和江与辰并没有坏处,说到底,也算不上什么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