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依(重生) ——舒位【完结】
时间:2024-02-22 23:06:18

  一念至此,陶莲的心思动了动,正要开口劝自家夫君几句,没想到张烈却先答应下来:“方姑娘肯让我们上门,自然不是那等瞧不起穷苦人家的势利眼。
  盈儿,明日你便跟着我们去,一道见见世面,看看将军家的女儿是何等气派。若方姑娘问你话,你就答着。我带你读了不少兵策,魏先生也指点过你的诗书,定不会上不得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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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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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盈欢喜得不行。
  素日里,父亲时常会说起那位方将军,明明从未亲见,却总能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在漠北英勇抗敌的故事。
  次数多了,她也憧憬起来,后来又听说方姑娘为了保命,不惜与梁王断亲,落了好一顿嘲笑。可才半年的功夫,方姑娘却翻起身来,成了世家高门的座上宾。
  在她心里,方家人已然成了活着的传奇,如今能有机会见上一面,她无论如何都不愿错过。
  一家人用完了饭食,回房安歇时,各自都有些难眠。
  翌日清晨,他们起了大早,穿上见客的衣衫,嘱咐家中老妪照顾好张武夫妇,带上赠礼,出门往回帖上所记的方宅去。
  走了一刻钟,三人到了方家老宅外,毛大树已经等在了门口。
  幸亏毛大树在衣裳铺对面蹲守时,在脸上贴着疤痕、疖子,又总是低着个脸,那日陶莲过来,也没大看清楚他的样子。
  此时相见,陶莲竟半点也没认出来。
  毛大树上前拱了拱手:“敢问三位可是张家人?今日来拜访我家姑娘的?”
  “正是。”张烈回礼道。
  毛大树接过陶莲手中的礼,连声道:“快请进,我家姑娘想着,你们定会来得早,已然起身用过饭了,这会儿正在堂上吃茶。”
  张烈夫妇本以为方家有官身,必是规矩大过天的门户,这才早早动身前来,想着在外门上等个小半时辰,多半就能见到方如逸。
  却不料人家姑娘体贴得很,竟是已在里面坐等他们上门了。
  看来方姑娘不像京中其他贵眷,并不爱拿什么高门大户的架子。
  暗忖片刻,三人心里都生出不少亲近感佩的意思。
  毛大树领着他们进了门,穿过前院,到了厅堂外。张盈跟在爹娘身后,寻了个空隙,小心翼翼地往堂上一看,见一名穿着家常素衣的女子正端坐其上,捧着杯茶慢慢地饮着。
  她的发髻上只簪了支玉钗,猛一看不大起眼,可仔细瞧瞧,那玉却是通透莹亮,水色也润润的,颇有一番逼人的贵气。
  听见堂外动静,她微微抬头,张盈这才看清楚的她的容貌,一时间竟痴痴的移不开眼。
  那般柔美又沉静的神态,比年节画上娘娘像都要美上七分!
  “大树,客人到了,怎么也不通禀一声?”
  方如逸瞧见来人,立即搁下茶盏,亲自出堂来迎,把张烈夫妇吓了一跳。
  他们忙拉住还仰头出神的张盈,躬身行礼道:“问方姑娘安。”
  “我年纪小,从来不让下人行什么大礼,三位如此相拜,倒折煞我了。照儿,快扶起来。”
  余照赶紧上前搀住陶莲的手,对张烈笑道:“张先生,你们不必拘束,我家姑娘自小在军中长大,不爱拘些俗礼。今日到了方府,便同在家时一般,随意些就好。”
  张烈和陶莲口中拜谢不迭,说话间,众人进了厅堂,张盈坐下一看,见高几上摆着三盘点心果子,都是她从没见过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你若喜欢这果子,我让你余姐姐包一些,给你带家去吃,可好?”方如逸道。
  张盈心中跳了几下,身形却是镇定,起身福了福:“回姑娘的话,民女从未见过这般精巧的果子,这才贪看了几眼,还请姑娘莫怪。”
  “怎会怪你呢?今日你是客,这果子摆在桌上,本就是给你和你爹娘吃的。快别站着了,坐罢。”
  张盈缓缓落座,方如逸望向张烈:“张先生,这位是你的女儿吧?”
  张烈恭声道:“正是小女,闺名一个‘盈’字。方姑娘在京中颇有美名,她听说小人今日登门,非缠着要来,让姑娘见笑了。”
  方如逸嘴角含笑:“我哪有什么美名,不过是些笑谈。张先生,我瞧着你女儿是个灵动机敏的,举止间有些法度,可是念过书?”
  “小人闲时教她识得几个字,平日只读过几部兵书。”
  方如逸点头:“我听照儿说,张先生年少时从过军,如今虽然卸了甲,但平日里常聊些军中趣事,又教女儿读些兵书,倒与我父亲有些像。”
  张烈慌道:“小人是布衣草莽,岂敢同昭武将军相提并论。”
  “身份虽说不同,可行事却颇为相似。我父亲从不因我是姑娘家,便不教我读书习字。张先生,你对女儿也是如此,我听着很是亲切。
  说起来,我在京中的知交虽多,可有过军营经历的却少。昨日见你们的拜帖来,还真是喜不自胜了,心里直盼着二位登门闲谈呢。”
  听到这里,陶莲总算寻见空当,赶紧开口道:“方姑娘,今日匆匆上门,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只带了几盒胭脂谢余姑娘那日相帮的恩情,再有几匹上不了台面的轻烟罗,给姑娘糊窗子用。”
  方如逸眉梢微扬:“我到京中不过两载,还没见过轻烟罗呢,听说是个极好的料子,夏日里做成衣裳穿上身,半点闷热也没有。
  如此贵重的布料,怎可拿来糊窗子?等过两日我得了空,便让照儿送去黄掌柜的铺子里,做两件衣裳穿。”
  陶莲忽然觉得,眼前这位方姑娘,与她曾经见过的那些高门贵女,实在大不相同。
  旁的人,衣衫华贵、珠翠满头不说,单一个望下来的眼神,就明明白白写着“汝乃俗物”,身姿更是端得像个天上仙。
  而方如逸,却能和自己这般的俗世妇人,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处,闲扯些家常话。
  “方姑娘瞧得上民妇的玩意儿,我心里实在高兴的很。”陶莲道。
  茶水端上来,方如逸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喝两口暖心茶,语调舒徐:“说句不怕你们笑的话。我刚来京都的时候,什么轻烟罗、月影纱的,一概都不认得,就连‘高顶方糖,定胜簇盘’吃看桌席都不知,差点在王御史的府上闹出大笑话。”
  她饮了口茶,轻声叹息:“从前我在漠北住着,那里只有苦寒,就是手上有再多的银两,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京中的席面,竟还有就这么放着给人瞧的点心。”
  张烈脸上闪过些许怅然:“京中贵眷个个财帛丰厚,哪里晓得边关的苦。小人虽然没去过漠北,可从军的时候,我跟过魏先生,他说十八年前他曾去过漠北,同令尊有过几面之缘。
  那时戎族趁着风沙肆虐,到处作乱,方将军那会刚到漠北不久,对那里的地形不大熟悉,身边又带着年幼的长子,和怀了身孕的夫人,一边要带兵对抗戎族,一边还要照顾家人,颇受了些苦。”
  这话勾出了方如逸小时候的经历,甜糯的玫瑰八仙糕吃在嘴里,也没了滋味:“十八年前,我母亲怀着我,在沙漠里东躲西藏,别说什么饭食好坏了,能有口吃的就是万幸。
  我三岁上没了母亲,身子也不大好,多亏父亲和长兄怜我年幼体弱,时时刻刻护着我。漠北风沙一起,是连房顶屋瓦都要掀开的,牛羊不知卷走了多少。
  当地的百姓本就缺衣少食,还要遭这样的罪,同京中的日子一比,真真叫人心里难受。”
  张烈点头,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不知方将军如今在漠北,可一切安好?小人仰慕方将军英武多年,只是从未有机会得见。今日能见到姑娘,果真有将门风姿,也算了却小人心中夙愿。”
  方如逸浅浅笑道:“张先生想见我父亲有何难?等他回京述职时,我让人送张邀帖给你。”
  张烈惊喜万分,赶紧起身拱手,没等说上两句拜谢的话,方如逸却道:“怎么聊着聊着,张先生又站起来了?我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再不必谢的。”
  张烈心中感激,但想着不好拂她的意,便散了拜谢礼,回身落座。
  “对了,方才张先生说,你曾经跟着魏先生,敢问是哪位魏先生?”方如逸好奇心起。
  “是魏以致先生,他曾在钱国公手底下做军师,后来钱公蒙冤,他也受了牵连,和儿子一起被流放漠北。直到十二年前,江首辅把这桩冤案重新翻出,魏家父子才返回京都。魏公子如今跟着江国舅,据说两人亦师亦友,小人听了也是欢喜。”
  方如逸眉梢微动,心知那魏公子就是魏临,便侧头望了望余照,果然见她低着头,脸颊腾了红晕。
  “原来张先生曾得过魏先生指点,怪不得言语之间,颇有体恤边关民生多艰的慨叹。先生既有如此之叹,为何不入朝局?”
  张烈摆摆手,神情复杂:“不瞒姑娘说,当年钱公的冤案也牵扯到了小人,家中卖了一处庄子,这才把小人从大牢里救出来。经此一遭,小人再不想什么从军仕进了,只照顾好家人便心满意足。”
  方如逸的语调忽地探寻起来:“那如今,张先生家中一切可还安好?银钱用度周转如何?亲眷邻里之间亲和否?”
  见她连着抛出三般疑问,字字句句直戳他心头痛处,张烈后背僵硬,有些坐立不安,思忖片刻,正要道一句“一切都好”,沉默许久的陶莲却先开了口:
  “姑娘真真是个明白人,不过三两句话,就说中了我家的症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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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破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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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快别说了!”
  张烈压低嗓音,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方如逸却道:“我们两家都是武将一脉,今日说了会话,我心里觉得甚是亲切,断没有叫陶娘子说一半咽一半的道理。
  我虽年纪小,可也有帮人的热心肠,陶娘子心里若有发愁的事,不妨说出来,我们一起想法子,看看可否把这症结解开。”
  陶莲心中动容,声音也颤抖了:“姑娘,我们今日上门,并不是来打秋风,实在是我夫君……自打他出狱后,便存了心结,虽说时常也爱谈些军中事,可再不愿回到军营里去。”
  方如逸思忖片刻:“是因为当年钱国公的冤案么?”
  陶莲点头,神色戚戚:“张家祖上留下过一个大庄子,本是吃穿不愁的,可当年案子的牵连颇大,我夫君也被捉了去。一家人没法子,只得变卖了那大庄子,再加上魏先生极力替夫君脱罪,这才能交钱免罚。
  我们家不是什么大户,公婆辛苦一辈子,只挣下一处田庄,都是些薄田。民妇的爹原本做过些珠宝生意,可去世得早,娘家也败落了,嫁到张家时,不过几支金银钗子傍身。
  卖了大庄子后,家中就败落了。夫君在牢中颇受了些苦,出来了也不再寻别的营生,只用从军时的俸禄买了一座宅子,和一间铺子,收来的租仅够得上吃饭钱。后来一家人省吃俭用,攒了些钱又买了一间,日子才算勉强能过下去。
  这么多年,他日日读兵书、练拳脚,从未懈怠,分明就是还念着军中时日。可他一想到家里为着他变卖祖产,心里就怯了,怕从军后再遇上什么麻烦事,会祸及家人。”
  方如逸缓缓点头:“我昨夜还在奇怪,为何张先生那么喜欢畅谈军中事,却并不回军营里去,竟是这个缘故。陶娘子,你们告诉我这些话,想来是没把我当外人。既如此,我少不得要大着胆子说两句,若说错了什么,还请二位莫怪。”
  陶莲今日催着张烈一同登门,为的就是让方如逸劝劝夫君,此刻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巴不得她快些说。
  “张先生,昨日你家的拜帖递上来,我不知你是何人,就擅自命人打听过你的家世,这才发现昭信校尉张焦是你的亲弟。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他也在朝中为官,万一遇上什么麻烦事,他也同你曾经那样下了大狱,要你变卖全部家私相救,你是救还是不救?”
  张烈毫不犹豫:“若真有那一日,自然得救。”
  方如逸继续道:“假使救完人后,你全家身无分文,连饭也吃不上,陶娘子和你女儿即刻便要饿死了。你是救还是不救?”
  张烈迟疑起来,他不是不想救兄弟,可夫人和盈儿也是他的骨肉至亲,拆东墙补西墙,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再加上如今三弟眼往头顶上长,见了自己只有嫌弃和鄙夷,年节时送的礼,都被他叫下人从后门丢出去。人心都是肉长的,长年累月地被自家兄弟这般相待,便是有十分的情义,也去得七七八八了。
  见他踟蹰着不开口,方如逸心中有了不少成算,饮了口茶道:“张先生,我说这些,并不是要你在兄弟和妻女之间做个抉择,而是想让你明白,兄弟是亲人,妻女也是亲人,你既成了家,便不能只考虑兄弟父母,却让妻女日日夜夜跟着受苦。
  若真有那么一日,你变卖完所有家私后,猛然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半点营生,想再挣出一份家业来,也无处使劲用力。”
  张烈摇头叹气:“小人自然不愿她们跟着小人受苦遭罪,可小人过完年就三十四了,奔着四十岁去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再找一份营生。况且小人才干平平,没有三弟那般得力,又会说话,就算侥幸中了武举人,小人这张笨嘴也不堪大用。”
  “张先生,你有去考过武举么?”
  张烈愣神:“没,没有。”
  “既然没试过,也没步入官场,怎能说自己不堪大用?”方如逸神色肃然。“张先生,我从不觉得年岁长幼是什么天大的阻碍。在漠北,不管你是几岁,都要懂如何帮家人躲避风沙,戎族来犯时,就算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也得拿家伙干仗。
  你曾在玄海滨从过军,定是知道东瀛人常犯海境,住在海边的人家,半大的娃娃都要懂些杀人护家的招式。
  我听说,前些年宁水卫的驻兵换防时,东瀛人趁机作乱,是住在附近的那些平头百姓,拿着锄头菜刀拼死抵挡,这才守住了边防。
  他们这么做,心中想的难道是什么家国大义、驻守边疆么?不,他们只是想着,东瀛人行事暴烈,手段残忍,若真被他们占领了宁水卫,自己和家人就没有好日子过,这才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拼命。
  张先生,手无缚鸡之力者,尚且知道想法子护住家人,何况你一个身负武学,又懂兵策之人呢?你有能力,更应该站出来,不说什么收复边疆的大话,至少山雨欲来时,你能成为家人的依靠。”
  张烈心中震荡难安。
  方如逸的一番话,犹如巨斧,劈开了他的自欺欺人。
  他不愿再入军营,嘴上说是怕万一惹出祸事,累及家人,可他自己却明白,那不过是他害怕又被拖入大牢,日日惊慌的借口。
  整整十六年,他怕了,胆怯了,只知窝在家中,做个缩头的龟。
  明面上,他把掌管家私的权力尽数交给陶莲,殊不知,那些应对亲眷老小时的麻烦,操心家中银钱用度的忧虑,也被他一并甩了出去,自己乐得清闲,出了事,就躲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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