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何龄的面,元轼不好表露此刻自己心中的愤怒。
直到今日,他才意识到,左思音根本就是在装病!
什么病入膏肓,行走艰难,什么冲喜病愈,福星高照,分明都是方左两家使出的罩眼法罢了。
左家祖孙两个,都是实心眼的直肠子,断然想不出如此诡谲多变的计谋。
一定是方如逸!
想不到自己谋划数年的大计,竟然接二连三栽在这个瞧着柔柔弱弱的小女子身上。
实在可恨!
元轼眸光冰冷,望着何龄:“方如逸可曾告诉过你,她是如何发现陈织吟来拜访本王的?”
何龄撇过头,语调别扭:“她没细说,想来是无意中撞见罢了。”
元轼心中冷笑,无意中撞见?呵,除了何龄这个蠢的,谁会信这样的说辞?
正当他思忖间,何龄又道:“王爷,方如逸是怎么发现的,不是什么要紧事。眼下最要紧的,是我们得知道她暗地里在谋划些什么。否则,只怕王爷又要像这回一样,被她摆布了!”
元轼回身落座:“龄儿,陈家的事,是本王情非得已,昨晚也同你解释过了,难道你心里还是在意?”
“王爷,你叫我如何不在意?”何龄心痛难当,想起陈织吟便气得牙痒。“要不是方如逸用言语激我,又暗中派人把那些路人通通放进来,王爷和陈织吟的事,原本是可以悄悄揭过的。王爷的苦楚,我都明白,我是一心为王爷你着想的呀!”
昨晚,元轼特意登何家的门,告诉她陈织吟无意中发现了自己的谋划,捏住把柄,非要要挟。
元轼没法子,只好与她暗中往来,想找机会拿走证据。可没等事情办成,陈织吟登门的事却被闹得满京皆知。眼下,就算元轼再怎么不肯,这门亲也不得不结了。
何龄听完个中因由,真是又悔又气,自己一时不察,居然被方如逸摆了一道。
她心里深恨此女,发誓非要把她剥皮抽筋,才算出了这口恶气!
瞧见何龄满眼的怒意,元轼给她递上一盏茶:“你也不要太过着急,方如逸那边,本王已经安排了人过去。不过,方如逸为人谨慎,目前并没有套出什么话来,得再多点耐心,等一等。”
“王爷,这都火烧眉毛了,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何龄接过茶,捧在手心。“不如早点把方如逸这个蹄子拿下,别再让她任意摆布我们了!”
元轼沉默半晌,点头道:“你这话倒也在理,今时不比以往,左家、方家,还有江家,都对我们有所怀疑。他们手里捏着人证,只怕那铜模也早被他们藏起来了,如若再等下去,万一行错一步,可就是满盘皆输。”
他抬头望向等在一旁的暗卫:“你去告诉他,暂且不必套话,先让方如逸遭点罪。”
何龄急了:“王爷,怎么只是遭点罪?”
“本王知道你恨她,不过,要是现在就把她按死,方左江三家岂会善罢甘休?”元轼伸出食指,在她手心点了点。“还不如把她捏到我们手里,她知道的事情多,又是个弱女子,吓唬吓唬,用些小刑,自然什么都招了。到那时,我们对这三家人知己知彼,岂不妙哉。”
何龄松了口气:“原来王爷心里早就有了主意,方才是我多虑了。”
元轼握住她的手,眼眸中情深似海:“龄儿,这么多年,委屈你了。你放心,陈家不过是你我二人的垫脚石,你暂且忍耐一段时日,等将来本王登上大位,自然要你母仪天下。你万不可急在一时。”
何龄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酸涩。
多少年了,她一直卑微地等着元轼身后,见他同这个定亲,转头又要同那个成婚。
算来算去,梁王妃的这份殊荣,从来轮不上自己。
可她也是骄傲的,何家是皇商,财大气粗,便是东瀛人和绒族面前,何家也是说得响话的。若不是她在背后撑着元轼,他一个闲散的王爷,哪来这么多银钱,打点朝臣,培养势力?
元轼叫她忍,她便苦苦忍到今时。
她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日思夜想着只要将来大业功成,何愁没有富贵荣光,扬眉吐气的一日!
此刻元轼对她这般深情,从前种种委屈难过,都一并烟消云散了。
“龄儿,军中供铁的单子你已经拿下,这个月还有许多事要忙,若没有你替本王打点着,本王如何能走得长远?”元轼道。
何龄感动得落了泪,低着头抽泣几回,起身道:“王爷待我的心,我都明白。还望王爷多多关切自身,万不可被陈织吟要挟了去。坊中得了新的单子,我得赶紧过去盯着,没法在王爷这里多留了。”
元轼点了点头,送她到角门上,见她的马车驶出巷口,才转身回来。
暗卫仍旧跟在他身后,元轼看他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去送信?”
“王爷,刚才当着何姑娘的面,属下不好明说。其实前两日那边传来消息,说方如逸滴水不漏,连一句话都套不出,只怕想要让她遭罪,并不容易。”
元轼冷笑道:“这有何难?方如逸做着军中的供铁生意,若是这头一批的熟铁出了岔子……”
他没再说下去,暗卫心领神会,立即拱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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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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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旬渐了,花落叶茂时分,春风最是和煦,可方如逸却一直在铁坊里忙碌。头一批供给军中的熟铁最是要紧,即便对煅烧一道半点不知,她也不愿在家干等着。
炉子的火日日都生着,直烧到中旬,才算快要接近百斤之数。
眼看着再有三十斤的熟铁就能交差了,方如逸心里绷着的弦略略松了松,喝了两盏茶,准备家去歇息。
临出门,林掌柜把账簿递给她:“东家,上月的开销虽大,好在我们拿下了官府的单子,等这个月的熟铁交上去,定能平了账目上的缺。”
方如逸接过账目,交给余照,神情松快不少:“原本我是担心散单太多,未必月月都有银钱进账。如今有了固定的单子,我也放心。对了,明日应该能把剩下三十斤熟铁都烧出来吧?”
林掌柜点头笑道:“两个炉子一起开工,别说三十斤了,便是五十斤也能烧出来!东家这段时日一直在铁坊里守着,院子里铁花多,热气又重,实在辛苦。熟铁也只三十斤了,不如东家明日就在家歇歇,等后日无需烧铁了再来。”
方如逸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着想,可眼看着明日就能完成这头一批的供铁,如此喜事,自己这个东家怎能错过?
“林掌柜的好意,我都明白,不过烧好百斤的熟铁是件大事,你们在坊中忙活了好几日,我很该给大家摆桌席面,庆贺一番的。”
她顿了顿又道:“不如这样,明日我晚些来,等熟铁烧好了,我请大家去登临楼吃酒。”
“东家真是有心了,小人等下就告诉他们去!”林掌柜欢喜得不行,猛然间却想起什么。“对了,东家要不要把杜公子也一并请来?这段时日,他经常过来帮我们检验熟铁。还有之前招单会的事,要不是他帮忙盯着,只怕我们也拿不下官府的单子。”
方如逸心里也正念着这事:“你说的没错,我们是得好好谢谢杜公子,今晚我就给他送邀帖过去。不过,既然要请杜公子,我不好不到场的。
可若是去了登临楼,只怕人多眼杂,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来,对杜家和我家都不大好。不如这样,明日我把登临楼的厨子请到家中来,就在厅堂和前院里摆上两桌。如此,既热闹,又合乎规矩。”
林掌柜点头不已:“还是东家想得周到!我们这些俗人,能去大宅子里见识一回,这辈子也是有福!”
方如逸客气了两句,很快回到家中,把设席请人的事告诉左思音。
左思音身子大好的消息,早就放了出去,这回操办席面,也算是一个机会,好告知城中人,她已然恢复如常。
邀请杜迁的帖子,在黄昏前送了出去,派到登临楼相问的小厮赶在入夜前回来,说登临楼已然接下上门置办席面的单子。
只可惜方孚远这几天一直在神机营里住着,忙着查看新制的火炮,没时间回家,自然也没那口福吃上登临楼的菜肴。
次日才过午时,登临楼的厨子便和打下手的伙计登门,连菜肴也一并带来了。
方如逸看着左思音指挥下人张罗一阵,见日头有些西斜,想着坊中差不多快要烧完了铁,赶紧坐上马车,亲去铁坊里,把一众工匠们都请到家中。
众人刚在外头落座,杜迁也到了,方如逸请他到厅堂上,和林掌柜、伍十九坐在一处。
眼下虽然摆了大席面,请了好些人,可他们毕竟是外男,方如逸不好和他们几个同席饮酒,便和左思音另坐一桌。
人多热闹,席面从黄昏吃到了掌灯时分,见工匠们醉意起来,方如逸想着自己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好继续在院中坐着,便起了身,准备早些进内院。
出了厅堂,没走几步,身后忽然有人唤她,转身一看,是杜迁。
“方姑娘这么快就要回房了?”杜迁眼中露出些不舍。
方如逸笑了笑:“今日的席面上外男多,大家伙吃醉了酒,难免闹腾,我不好多留的。”
杜迁忙点头道:“是,是,今日人多,我都没来得及同你说上两句话,你就要走了。”
他一时有些语塞,像是心中有话却不能出口,踟蹰片刻才道:“我上回送你的匕首,你可喜欢?”
“一直忘了同公子说声谢。”方如逸脸上浮现几丝歉意。“那匕首是杜公子亲自锻打的,刀鞘上的纹路淡雅古朴,我很喜欢。”
杜迁略带紧张的眉头瞬间舒展:“喜欢就好,那纹路是我专门为方姑娘挑的。京中女子爱穿戴金银,可你不一样,你无需什么头面粉饰,就出众得很了。我想,别的俗物是配不上你的,这才选了古意浓些的纹路,刻在刀鞘上。”
方如逸闻言略感惊讶:“难道那些纹路都是公子自己刻的?”
杜迁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在雕刻一道上不大精通,献丑了。”
方如逸心中一动:“这还是我头一回收到亲手做出来的礼,杜公子,和你做朋友,实乃我之幸事。”
“这样的物件,我不是什么人都送的。”杜迁急切道。“我是觉得,你值得……”
他又犹豫起来,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方如逸等了半晌,见他仍旧没有继续开口,心中虽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也不去戳破,只低头笑了笑:“杜公子的好意,我都领了。夜已深,公子不妨早些回去,免得家里人担心。”
听了这话,杜迁忽然落寞了一瞬,侧过身去,喃喃道:“我家里……没人担心我的。”
方如逸觉出他话里的不对劲,正要问问,他却拱了拱手:“方姑娘,今日多谢相邀。我吃醉了酒,得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谢。”
见他的神色变了不少,方如逸没有挽留,点头道:“公子慢走。”
杜迁转身离开,余照望着他的背影,满心疑惑:“姑娘,杜公子今晚是怎么了?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的。”
方如逸自然知道他为何如此。
这些时日,杜迁给自己送来不少城中时新的小玩意儿,虽说比不上从前梁王赠给自己的那些东西,可多少也是花了心思的。
一个未曾娶妻定亲的男子,对她这般上心,若说瞧不出对方的心意,多半是假话。
可眼下铁冶生意才刚做起来,操心事太多,她也没彻底想清楚,究竟该不该把两人间的关系挑明,每每杜迁出言试探,她干脆故作不知,不去接茬。
今晚见杜迁如此,想来他心中也有些着急了。
方如逸暗叹一回,转身往后院走:“杜公子大约是吃醉了酒罢。对了照儿,再有三日就要把熟铁送去军营,运送的驴车可找好了?”
余照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姑娘放心,林掌柜说都已经安排好了,明日午后车坊就会把驴车送来,后日装好车,大后日一早便能送去军营。”
“那就好。”
夜色渐浓,春风却是和煦,两三盏清酒下去,方如逸只觉得身心都松快不少,回了房早早安歇。
此时,方家铁坊的后院却并不安静。
七辆驴车不知何时已然停在了后门外,车上装着满满当当的熟铁,十几个蒙面的汉子立在车边一声不吭。
不到半刻钟,巷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黑衫男子骑马而来,见了驴车赶紧收紧缰绳,翻身下来。
“都到了?”
领头的蒙面汉“嗯”了一声:“钥匙?”
黑衫男子不答,从腰间摸出一把铜钥匙,熟练地打开后门:“只这一晚的空当,动作快些。”
蒙面汉推门进去,对身后的手下道:“快点!”
众人拉着驴车鱼贯而入,停在方家准备送去军营的熟铁库前。库房没有上锁,大门一推便开,蒙面汉们早就知道今日来这里做什么,一见了里面的熟铁,便闷声不响地搬起来。
黑衫男子神情紧绷,一直站在院中盯着,忙活了两个时辰,蒙面汉们总算把库房里的熟铁,全换成驴车拉来的那些。
驴车驶出院子,黑衫男子把后门锁好,对领头的汉子道:“事情我已经办了,你回去后告诉王爷,还请他莫要失约。”
蒙面汉冲他拱了拱手,带着众人头也不回地走出巷子,消失在夜色中。
黑衫男子站在原地等了许久,眼看望不见驴车,他才松了口气,摸出铜钥匙扔进院中,很快骑马离开。
第二日午后,伍十九打着哈欠来到后院。
昨晚贪杯,他多喝了几两黄酒,要不是今日说好接应驴车,他定要在床榻上实实在在地睡足一日。
他一手揉着眼,一手伸到腰间摸了两把。
钥匙呢?
他顿时清醒,低头一看,大门和柜台的钥匙都在,偏只有后门的不见了!
“十九,怎么不进去?”
他回头见是林掌柜,一把拉住他:“林哥,后门的钥匙可在你那?”
林掌柜摇头:“后院一直是你的地盘,我只有大门和柜台的钥匙,从来没拿过后门的。”
见伍十九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他也跟着揪紧了心:“怎么了?后门钥匙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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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惊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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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十九在身上一阵乱摸:“不应该啊,昨日我明明锁了门的……”
“锁门又不需要钥匙,多半是你忘记带来了。”
说话间,林掌柜仰头看了看高墙,拉了他一下:“别找了,肯定在你家里搁着,车行的人马上就要到了,柜台里有把备用的,我翻墙进去取来,好把后门开开。”
伍十九一听,立即蹲下身,拍着肩道:“林哥,这墙太高,我帮你一把。”
林掌柜也不闲客气,登时踩着他的肩攀上墙头,目光往院中一扫,忽然瞧见地上躺着个亮晶晶的东西:“哎!那不会是钥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