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她事小,要是发现她这个背着毒害天子,、绑架太子的人,在事发后跑去了江家,那这弑君夺位的罪名,岂不是全扣在了江家的头上?
眼下这般情形,还能去找谁呢?
张盈压低瓜皮帽,躲在南水街的僻巷里,望着将逝未逝的天光,脑中灵光一闪。
江家虽然不能去,可江首辅颇有些门生和幕僚,只要寻见一个靠得住的,定能替自己把消息递给江家。
转念间,她想起父亲在闲谈时,曾提起过那位和江国舅同榜的状元郎,徐瑞。他在登科前做过江首辅的幕僚,他的父亲又与方老将军私交甚笃。
听说这位徐状元颇有些本事,早在登科前,他便能在派系不同的朝臣间游走自如,明面上滑溜得像条蛇,可内里却是正直。
与方老将军往来密切之人教出来的孩子,品性自当差不到哪里去。
若是能找到徐瑞,别说递消息给江家了,只要说明梁王谋害帝后的实情,他一定可以帮自己和张家脱罪。
一念生出,张盈立即离开僻巷,往徐宅所在的北市街去。
……
崇德殿。
卧榻上的被褥换过一回,瞧不见大片大片的血迹,可一旁的桌几上,却染着星星斑点,乌黑发亮。
元轼的目光落在上面,嘴角噙着一丝狠毒的笑。
“王爷,这些桌几要换吗?”一名小黄门怯生生地问道。
“不必。”元轼衣袖一甩。“待本王忙过这一阵,运笔画些枝杈,作一副墨梅来看,岂不妙哉!”
“王爷才情斐然,堪比……堪比先皇后!”
元轼一个冷眼扫过去,那小黄门虽是不知就里,可双腿却先跪了下去:“奴婢说错话了,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罢了,你懂什么。”
筹谋多年的大计,今日终于得胜,元轼心情颇佳,便不与他计较,挥手命他下去。
小黄门才刚退出,陈殊却飞快入内:“王爷,全城四处都搜遍了,找不到张盈。”
元轼给自己沏了杯茶:“今日这张氏女就在宫中,一定发现了什么,这才趁本王不备,把太子带走。”
他缓缓饮了口茶:“他们两个小孩子能去何处?多半是在江家……”
话没说完,他的目光落在陈殊身上,突然想到了什么:“不,不在江家。”
“那在何处?”陈殊不解。
“张氏女本是要做太子妃的人,想来也知道些朝局中事。你我二姓成了姻亲,满朝里你不敢去的人家,只有一户。”
陈殊皱眉:“王爷的意思是,太子和张氏女都在左家?”
“一定在左家。”元轼“砰”地搁下茶盏,冷笑道:“不愧是元瞻那个鬼小子看中的人,跟他一样鬼精。”
“王爷,现下怎么办?”陈殊迟疑起来。“别的朝臣都好办,可左大将军曾于下官有恩……”
“你要做好人,就不该跟着本王!”元轼狠狠地斜他一眼,不耐烦起来:“张家人呢?”
“全在刑部大牢里,加上远亲和仆役,一共五十七口人。”
“处死,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陈殊失声道。“这不合律法,再说了,弑君的罪名毕竟在张盈身上,张家人是否知情,知道多少,刑部都还没审结,证据也没有啊……”
元轼眯起眼:“你觉得,这件事的证据,能从张家那里拿到?”
陈殊一时语塞,犹豫几息又道:“可若是王爷想得朝臣们的心,自然得按照规矩走。”
“规矩?什么规矩?”元轼冷眼看他。“你陈大将军定的规矩,还是大行皇帝定的规矩?”
他衣袖一挥,“砰”的一声,将茶盏扫落在地!
“先帝已死,太子被害,本王!才是这元昭的规——矩!”
陈殊不敢出声,低着头心跳如鼓。
此时此刻,他才认清自己到底跟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将军,告诉朝臣,太子已被张盈毒死,罪该万死。然,本王念及张家兄弟曾为国尽忠,特许张家五十七口自尽,全其尸首,勿诛九族。
若今日之后,有谁声称自己是太子,并以之蛊惑朝臣,动摇国本,为祸一方,必当就地斩杀!”
接连不断的命令,听得陈殊震惊万分。
他原以为,梁王至少会先想尽办法抓到太子,再逼他退位让贤,最后名正言顺地登上尊位。
却没想到,此人的心是这般狠毒,又是这般迫不及待,连伪证都不愿做一个,便要致张家人和太子于死地。
没等他回神,元轼从袖中摸出一沓书信,塞进他手中。他低头一看,上面竟全是戎族文字!
“江家与戎族勾连,证据确凿,以叛国谋逆罪论处。”元轼神色冷漠,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方家亦如是。”
陈殊愣在原地,他认得江首辅的字迹,跟书信上的全然不同。
“陈将军不信?”
陈殊张了张口,本想反驳几句,猛然间想起已然快要临盆的女儿。
原来他陈家和梁王,早就坐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船。
“下官这就去办。”
他没有多言,沉默着走出崇德殿,仰头望着渐渐落下的夕阳。
远处,冬雷的闷声,踏地而来。
从今日起,这天下的大局,就要变了。
……
“一派胡言!”
“啪!”
江介一掌把传话的小黄门扇到在地,被关在内阁中的几名阁臣,气得上前踹了两脚。
小黄门受了疼,当下便委屈起来:“大老爷!这些话都是陈大将军叫奴婢通传的,太子和张家究竟是什么情形,奴婢在宫中哪里知晓!”
江介正色道:“我且问你,陈殊说太子已死,尸首何在?又说张氏女毒害陛下,用的什么毒?可有太医查证?还有那张氏女究竟是独谋,还是受人指使?其中和张家又有多少关联?”
小黄门捂着肚子:“江首辅,你问奴婢这许多话又有何用?你该去问陈大将军——哎呦!”
他的脸上又挨了一掌,江介气道:“你这话说得倒是轻巧!陈殊把我们关在这里,不就是不想让我们查出真相么!”
“就是!朗朗乾坤,竟然私自扣押朝廷重臣!该当何罪!”
“陈殊呢!陈殊!你这缩头的龟!藏到何处去了!是不敢与我等当面对质么!”
见说不过他们,小黄门飞快蹿出门去,想着话已经传到,后头的事,说到底也跟他这个小人物无甚关系,眼看无人注意,一出内阁便跑得没影。
可守在内阁外的兵士,却被江介他们吵得头疼。就在他们犹豫要不要禀告梁王的时候,高墙外忽然冒出来一个头戴冠帽的脑袋。
“江——首——辅!你可在此?”
原来是进不了内阁的六部群臣。
今日听闻陛下殡天,不过小半刻钟,江府门外就停满了马车。朝臣们左等右等,却等不见江介回来。
事态紧急,城中的消息一下一个样,几个胆大的一合计,又得了江与辰话里话外一番指点,干脆回家换上朝服,领着众臣跑到西宫门附近的内阁边,爬上墙头找人。
这才发现,江介他们不是不肯回来,而是回不来。
“你们是何人!为何扣住朝廷重臣!”
那官员中气十足,对着兵士一顿痛斥,但并不敢闯进宫来,只是骑上墙头。如此倒也省下他不少力气,好用来精神抖擞地骂人。
屋子里的江介听见外头动静,领着被一道关住的阁臣,在门那头也喝骂起来。眼看情形实在控制不住,其中一名兵士飞快跑出去寻人。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朝内阁的方向来,可却不是陈殊,而是元轼。
“王侍郎,你身着朝服,却骑在宫墙上,成何体统?”元轼冷声道。
王侍郎的身子一动不动,双手抱拳,拱了拱:“梁王,你关着江首辅他们,要做什么?”
元轼面色不惊:“本王并非关押他们,而是在保护他们。王侍郎从宫外来,想必已经知晓,那毒害陛下的凶犯张氏女,至今还没捉到。万一她仍旧藏身宫中,想趁我们不备,谋害内阁重臣,该当如何?”
“梁王,毒害陛下之人要拿,可朝中国本也要定。下官刚刚听说,太子也被那张氏女毒杀,此言可真?”
“自然。”
宫墙外一片哗然,王侍郎扭头挥了挥手,当下安静了不少。他转过头来,又道:“太子找到了?”
“……不曾。”
王侍郎气道:“既然没有找到,梁王如何能断言太子已死?!”
“太子不在宫中,自然是被张氏女带走毒杀。”
王侍郎叉着腰道:“梁王,你一向聪慧,为何在此事上如此糊涂?这前因后果都没有探查清楚,你便断言太子已死,你,你是何居心!”
没等元轼回答,门内的江介高喊起来:“梁王!你说张氏女毒害陛下和太子,老臣且问你,她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女娃娃,年后就要被陛下封为太子妃,为何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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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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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轼眼底略过一丝不耐:“害人者的心思,本王如何能参得透?”
江介待要再问,元轼却突然侧头对守门的侍卫喝道:“拿下江介!”
侍卫虽是不明所以,但也不敢抗令,当下便开了门,绑着江介出来。
骑在墙头上的王侍郎,本就是江介一手提拔起来的学生,见了这一幕,怒目横视道:“随意捆绑朝廷命官,梁王,你要做什么!”
“王侍郎,本王命人拿下江介,可不是无缘无故的。”元轼慢条斯理。“前两日,西北的探子来报,江介父子和戎族秘通书信,企图颠覆我元昭朝局。这会,陈将军应该已经到了江家,入夜之前,江家几十口的人,都会进刑部大牢。”
“一派胡言!”王侍郎气得差点从墙头摔下来。“满朝文武,谁人不知江首辅乃皇亲国戚,他的外孙便是太子,他有何理由做这般叛国损亲的肮脏事?
再者说,这许多年,他为国朝尽心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偏是你这假作闲散的梁王,非要说他有谋逆之心!呵!本官倒要问问,究竟是谁!在贼喊捉贼!”
元轼目光一斜,七八分的阴狠跃上眉头:“王侍郎的意思是,本王才是通敌叛国之人?”
王侍郎抄着手,冷哼一声:“谁通了戎族,自己心里清楚!”
“这么说来,王侍郎有证据?”
王侍郎噎了一下,强撑道:“但凡做了,一定会留下痕迹!”
“那就是没有了?”
元轼踱了几步,冷眼盯住江介,暗暗惊讶对方居然一句都不为自己辩解。
“江介。”他忍不住问道。“你有何话说?”
江介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里,像一株凛然的松:“两军交战时,若能得梁王前去游说敌方,相比三言两语之间,敌军便会被王爷牵着鼻子走。”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有些惊讶,不知江介为何这般说。
他顿了顿,又道:“方才,我们在论的,明明是张氏女为何要害陛下和太子,不过三两句间,怎么王爷反倒把这件事甩得无影无踪了?”
元轼心头一惊,这老匹夫果然有些本事!
刚才他故意污蔑江家通敌,为的就是把众人的目光从张氏女身上移走。没想到绕了一圈,竟被这老匹夫给扯回来了。
怪不得方才王侍郎辩得如此大声,此人竟是一言也不发!
在场的朝臣这才回过味来,王侍郎高声道:“没错!张氏女的事还没掰扯清楚,证据、因由、太子尸首,我们一个都没见着,如何断言那张氏女就是毒害陛下和太子的真凶!”
“就是!梁王,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先把张氏女的事情说清楚!”
在场的朝臣虽说派系不同,可却都十分敬佩江介的为人。
他为官多年,不论什么派系的官员,只要对朝廷有用,便都会尽心提拔。今日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多多少少都受过他的恩惠。
大臣们不是傻子,心里都明白,他知道自家儿子没用,便全力教导太子,为的什么?还不是元昭的江山!
若他真有心谋反,大可以把太子教得荒淫无度,何必一再地推荐有才有德之士,去做东宫的少师?
如今太子也大了,主事了好几年,虽说有些少年心气,但品性和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可见他这些年对东宫的教导,是真真切切地费了不少心思。
从前,朝臣们同情他生了个没用的儿子,后来见江与辰科榜显名,又感慨他熬到头发花白的年纪,才总算把儿子拉扯像样,将来致仕归田,也算老有所依。
可面对众臣们的质疑,元轼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盯着江介,沉默片刻,侧头对侍卫道:“江介通敌叛国,事发后不知悔改,即刻下狱候审。”
侍卫得了令,连忙去拉江介,可他却一把挣开,高声道:“梁王!老臣的案子要审,难道张氏女的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定罪了?!”
“没错!张氏女的案子也要审!”
“我们要看见证据和太子首级!否则,单凭你梁王一人之言,实难服众!”
朝臣们吵闹起来,元轼暗暗心惊,思索许久,才勉强道:“既如此,本王会尽快审结江介和张氏女的案子,给诸位一个交代。”
说罢,他飞快转身,离开内阁。
……
江府。
陈殊的五军营把大门外围得水泄不通,领头的兵叫了好几回的门,府中却是一个人影都不肯出来。
眼看天色渐晚,再不抓捕,恐怕江与辰有所异动,陈殊给副将使了个眼色,七八个穿甲兵立即抬着一根水缸口般粗的木头,抵在了江府的大门上。
“撞开正门!”
副将单手一挥,穿甲兵登时发力。
“砰!”
只一下,那大门便被震得发颤,锁头处多了不少裂痕。
副将抬起手,正要下令再撞一回,大门忽然从里面开了。
江与辰一身缟素,面色冰冷地从门内出来:“陈将军不去守卫京城,为何要与我家大门为难。”
“江与辰,你和你父亲江介私通敌国,证据确凿,本将今日特来拿你。”
陈殊挥了挥手,一列士兵眼看就要上前,江与辰高声道:“证据?从未做过之事,何来证据!”
听了这话,士兵们的脚步迟疑起来。陈殊立即从腰间摸出一沓书信,举过头顶:“书信在此,就是铁证!”
一道身影“呼”地闪过,没等陈殊回过神来,手中的书信已然被江与辰拿走。
“什么铁证,根本就是诬陷!”江与辰冷笑道,一封一封地拆开来读。“这根本不是我和我父亲的字迹!”
陈殊强撑道:“你们做着私通戎族的勾当,怎会让人轻易认出你们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