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逸摇了摇头,仍旧站在风口:“话虽如此,可眼下情势紧急,今日我虽在徐家门口闹了一出,把梁王安排在徐家附近的那些暗探都引了过去,可万一有漏的呢?总要等到大树回来,我才安心。”
说话间,院子里传来动静,两人定睛一看,是毛大树!
余照连忙奔出去,把人接到外室。等不及毛大树身上的冷气退散,方如逸便开门出来,急急问道:“怎么样?”
毛大树拱手道:“姑娘安心,人已经送进左家了。”
方如逸松了口气:“如此甚好,太子和盈儿有左大将军护着,我们在外头也可以放心做事。”
毛大树点了点头,可转眼间却有些迟疑,似乎心里憋了什么想说的话,又不好立即说出来。
见他如此,余照飞快道:“这次出去还得了什么消息,可别瞒着姑娘。”
“是。”毛大树小心翼翼地看了方如逸一眼。“小人回来的时候,听说汝阳王世子奉命去审江国舅,不知怎的,竟把他打得半死……”
“胡说!”余照喝断他的话。“傅世子和江国舅从小一同长大,怎会投靠梁王,做这不忠不义之事!”
她正要再说两句“那一定是谣言”,可方如逸却开口道:“傅世子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阿辰……不是还活着么。”
话虽如此,但她的身子却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余照忙扶住她,瞪了毛大树一眼:“你也说是听说,未必是真,明日去打听真切了,再来回禀姑娘!”
毛大树自知失言,连声道:“一定是小人听错了!明日!明日小人亲去刑部外头打探!”
“不必。”方如逸镇定下来,眉头微微锁紧。“明日一早,我便去刑部。”
余照发愁起来:“可是姑娘,顾大娘子不是叫你先别急,等傍晚时分,他们王家提拔过的人换上来,才好带你进刑部大牢么?”
“我等不及了。”方如逸飞快道。“照儿,虽说我不知阿辰和傅世子私底下有什么计划,可无论如何,我都得去看阿辰一眼。刑部的陈主事是江首辅的门生,有他在,我们应该进得去大牢。阿辰才刚失了姐姐,又碰上陛下驾崩,全家落难,我……我怕他撑不住……”
她哽咽了一下,眼中星星点点,余照不知该如何劝慰,沉默了片刻才道:“奴婢明日陪姑娘一道去。”
是夜,两人都有些无眠。
次日清晨,方如逸一早便带着余照坐车往刑部去。
到了大门外,值夜的守卫才刚换班,余照下了车,对立在门前的守卫行了一礼,一边把手中的银两塞给他们,一边小声道:“我家姑娘是昭武方将军家的女儿,二位老爷可否行个方便,请陈主事出来一见?”
一名守卫打了个哈欠,摆手道:“昨夜上头就吩咐了,如今牢里关着通敌的要犯,凭你是谁家的女儿,都不能进!再说了,陈主事昨儿个就犯了事,早就在家禁闭,你家姑娘要见他,往陈家去!”
虽说事情办不了,可塞进手中的银两,他们却照收不误。
余照心里气恼,忍了忍道:“二位老爷,我家姑娘不是别人,是与江国舅定了亲的。眼下虽未过门,但也算半个江家人。老爷们就当是亲属探视,让我家姑娘进去瞧一眼,我们很快就出来……”
“快走快走!”那守卫一把将余照推开,瞪着眼道:“什么方家人江家人,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照儿!”
方如逸不知何时已经下车,见余照被人推得站不稳,连忙上前,两手扶住她的肩,帮她稳住身形。
“你就是那什么方姑娘?跟江逆定了亲的?”守卫斜着眼,上下扫她。
方如逸不去同他计较:“正是,还请行个方便。”
守卫和同伴对视一眼,贼笑道:“将军家的女儿,果然有点子家底。”他指了指方如逸发间的簪子,“这珠子,够大!”
方如逸没有迟疑,当即便取下簪子,想了想,把腕子上的玉镯一同摘下,递上前去:“国丧期间,不敢簪金戴银。这簪子和玉镯不值几个钱,等江家的事了结,我再给两位送些上乘的头面首饰。”
守卫笑得开了花,忙把簪子和玉镯搂在怀里。其中一个正要放行,另一个却拦住他,对方如逸道:“我们怎么知道,过后你会送东西来?我可听说了,昨日陈大将军本是想将你仿家一道拿下的。到时候这金银首饰全充了国库,我们兄弟俩不就什么都捞不着?”
方如逸耐住性子:“二位想要如何?”
“现在就回去拿。”守卫飞快道。
“你们,你们真是欺人太甚!”余照气得冲上前。“我家姑娘的头面个顶个的好,偏是这簪子、玉镯,就抵得过你们好些年的俸禄,你们竟然还要我们回家去取别的来,你们也说得出口!”
守卫的俸禄本就低,一见了值钱的玩意,哪有不搂在手中的道理?
见余照不肯给,两人当下便义正辞严地叫嚷起来:“里面关着重犯,怎么能让你们说进就进!快走!否则大棒子打出去!”
握在他们手中的刀,“蹭”地亮出明晃晃的刀面来,余照惊得退了好几步。
见方如逸无所动,其中一名守卫狠狠推了她一把:“还不快走!”
她顺势后退两步,脚下做出踉跄的样子,心中飞快想着对策。
正当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高喝:“做什么!”
那声音有些耳熟,方如逸回头一看,居然是杜迁。
他快行几步,奔到守卫面前:“你们两个,竟敢对重臣亲眷无礼,还想不想活了!”
守卫慌得跪下:“杜主事,我们只是想让这女子……啊,不不不,是方家姑娘!我们只想让她快些离去!”
杜迁的脸色却越发黑沉:“你们刚才做了什么,本官看得清清楚楚,交班后,自去领罚!”
“是是!我们领罚,我们领罚!”
杜迁这才转过身来,望见方如逸,肃然的神情忽地紧张起来:“方姑娘了,下属们不知礼数,唐突了。”
他远远地站着,并不敢走到方如逸面前,说话声也不似刚才那般洪亮,反倒有些小心翼翼。
方如逸心中五味杂陈。
当年骗婚之事,仿佛还历历在目。她知道杜迁是受了梁王的胁迫,可被骗之人是自己,无论如何,她都没法坦然地说一句原谅。
如今见杜迁干干脆脆地投靠了梁王,在吏部任职,两人之前的鸿沟,只会越来越深。
方如逸行了一礼,语气疏淡:“多谢杜主事相帮,不知杜主事前来,所为何事?”
“我,我来提审张烈。”杜迁低了头。
“可你是吏部的人……”
杜迁叹了口气:“如今这般情势,哪有什么吏部、刑部?上头只是点着能用的人,拿过来用罢了。”
方如逸心里明白了八九分,眼看杜迁今日在此,刑部大牢自己多半是进不去了,便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杜迁忽然道:“你想见江与辰,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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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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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如逸身子一顿,片刻后,缓缓转了回来:“杜主事能带我进去?”
“方姑娘,从前……是我对不住你。今日我就算帮你,也偿还不了罪责。”
杜迁脸上一派惨然,倒叫方如逸大为惊讶。
如今他得了官位,又能与心爱的女子在一处,为何还露出这般郁郁不得志的模样?
“方姑娘,你大概觉得,眼下我什么都有了,应当快活得很,可你怎知我心底的苦。”
话音刚落,方如逸立即道:“杜主事心底的苦,自然轮不到我来听。若杜主事今日是想来找我诉苦,大可不必,我家中还有许多事要忙,恕不奉陪。”
说着,她又要转身离去,杜迁忙奔到她面前,低声道:“我是没得选,方姑娘,我何尝不知梁王有异心。”
见方如逸默然无言,他又道:“我带你进去,只是不能太久,最多一盏茶的时间。不然的话,万一梁王的人进来查验,看见你在就不好了。”
事关江与辰,方如逸也顾不得心里的气恨,对他行了一礼:“多谢。”
杜迁没有再多言,当下便带着方如逸进了刑部。不多时,两人停在江与辰的牢房外。狱卒开了门,里面却没有传来一丝动静。
杜迁拱了拱手,道了句“只能见一盏茶的时间”,很快转身离开。
即便做了千万般的想象,告诉自己须得镇定,在见到江与辰的那一刻,方如逸还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伏在破草席上,呼吸声微弱难续。
身上那件素白的孝服,被鞭痕撕扯得不成样子,一条一缕地拖下来,被发干的血粘在地上,内衫已然被鲜血渗透。
方如逸掐着手心,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走到江与辰面前蹲下,小心地把他翻过来。意识不清的人,身子犹如千斤重,方如逸咬着牙,用力托住他的背,轻轻地放下,不让他因为突然间的移动,而受一番伤口撕裂的痛。
“阿辰……”
方如逸唤了一声,可江与辰却一动不动,似乎连身上的疼痛也察觉不到。
想了想,方如逸从荷包里取出一根银针,依着余照教过她的法子,朝那个能立即催人清醒的穴位扎了下去。
江与辰果然有了知觉,眉头紧紧皱起来,还未睁眼,先喊了句“疼”。
“阿辰?阿辰?”
方如逸扶着他坐起身,用帕子擦掉他脸上的泥泞和血污。江与辰缓缓睁眼,望见方如逸先是一愣,随即气道:“好个陈殊,出尔反尔!”
“我没有入狱,是来看你的。”方如逸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了一句,又指了指半掩着的牢门,和站在一边的狱卒。“是杜迁带我进来的。”
一听见“杜迁”这两个字,江与辰气得坐起来:“他又想做什么!逸儿,你可是受他胁迫了?”
才刚动了动,他便疼得皱紧眉头,双手撑着地面,连呼吸也颤抖了。许久,他才抬头道:“逸儿,无论杜迁想让你做什么,都别理他。”
“我知道,我没有受他胁迫。”方如逸认真点头。“许是他良心发现,这才带我进来。”
“良心?”江与辰冷笑一声。“一个投靠逆贼的人,能有什么良心?”
说话间,他又疼得低了头,方如逸看得心里难受,连忙问道:“可有医者给你上药止疼?”
江与辰苦笑道:“这里是大牢,我是囚犯,医者只会在我快死的时候,给我吊吊命。”
话一出口,他却有些后悔,努力仰头,做出轻松的模样:“逸儿,我这伤不过是看着吓人,其实没伤着内里。不信你把把我的脉。”
他拿起方如逸的手,搭在自己的腕间。方如逸认真听了半晌,末了还是摇头:“我不懂脉象。”
“我的命硬的很,没那么容易死。”
江与辰勉强扯起一个宽慰的笑,想伸手去握方如逸,却发现自己手上沾满泥污。他在衣衫上抹了两把,可却沾上了更多的血渍。
他低头望着肮脏的双手,和方如逸因为搀扶他,而被血污沾染的衣衫。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竟是如此狼狈,连心爱之人都被拖累了。
“逸儿,要是我早知道会有今日遭遇,当初就不该非逼着你定亲。我……”
他有些说不下去,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被方如逸一一洞悉。
“你想跟我退亲?”
江与辰默然不答。
“你觉得我方如逸是大难临头,只顾自己的人?”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江与辰连忙道。“我只是觉得,不该拖累你。”
方如逸握住他的手:“要说拖累,论起来,却是我拖累了你。与梁王有仇的,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你不过是被我拉进局中罢了。如此说来,倒是我该同你退亲的……”
“你休想!”江与辰急得不行。“我费了多少心思,才让你答应嫁给我。只要你答应了,我绝不会放手!”
“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江与辰顿时语塞,不知从何时起,在方如逸面前,他总会乱了阵脚。
“阿辰,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可事到如今,你我早就绑在了一处,退不退亲的,难道会有什么区别么?”
江与辰低下头,她说得没错,不管是江家、方家,还是左家、王家,在元轼看来,都是必须尽数拉下马的死敌。
一封退亲书,又能保得住方如逸几何?
“阿辰,我是个商贾,动的自然也是经商的脑子。不怕告诉你,我就是要求利,求财,富贵一生。如此,才有底气护得住我方家。这几天我自己想过了,你江家有权有势,又有富贾做亲戚,嫁给你不亏。
虽然眼下突逢大难,可人活一世,哪有总是顺顺当当的?阿辰,我明白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只要能渡过此劫,何愁将来没有安生的日子?”
江与辰定定地望着她,她说得轻描淡写的,仿佛只是在闲谈今夜用些什么饭食。
他们如今遇上的,哪里是什么普通寻常的难关?
这是生死大劫,一个不小心,便是史书上的一笔“谋逆”。
他知道方如逸机敏多智,可却没想到,走到绝境中时,她依然是这般淡定从容,还想找出绝处逢生的时机。
如此一比,倒显得他江与辰气短。
“砰砰砰!”
守门的狱卒敲了敲牢门,示意一盏茶的时间到了。
方如逸起身走到门口,有狱卒盯着,她不好相问傅世子的事,回身道:“阿辰,屈打成招自古有之,若真有人存心用这样的招数害你,我必不会放过他。”
江与辰笑了笑:“放心,没人能害得了我。”
“方姑娘,快请吧,再晚些许,小人也不好交代。”
狱卒连声催促,方如逸不好多留,从原路出了刑部大牢,才到大门外,却见杜迁正站在那里。
“杜主事,今日多谢相帮。”方如逸本不愿与他多言,可一想到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心头一动,低声道:“杜主事是心甘情愿帮梁王的?”
杜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叹了口气。
方如逸又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上了船,才知并非同路之人。”杜迁的目光遥遥望着宫城的方向。“可那又如何呢?我已经上船了。”
方如逸没有再劝。
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或许杜迁有不得已的苦衷,可他还是选择不回头。
“杜主事,告辞。”
方如逸行了一礼,很快坐进马车,往家中赶。
一路上,她把江与辰的脉象和余照细细说了一遍,这才知道原来傅杉用的那些刑,的确没有伤着内里。
余照松了口气:“想来傅世子还是手下留情了,只是不知他心里到底向着哪一头?”
方如逸沉声道:“不管他向着哪一头,我们都不能指望他或者别人,有些事情,必须牢牢抓在手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