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错坟后她掉马了——酌以【完结+番外】
时间:2024-02-22 23:07:11

  沈琮此人虽刚愎自用,却一向崇尚开疆拓土。从前武安帝器重衡启,为了维护边疆制霸北地,沈琮也对衡启青眼有加。
  是以虽除了金峰这种惯会溜须拍马的,基本看不上朝中的文臣,对武将却出手阔绰。
  虽然久未修葺,凭着屋中梁栋漆画与一应摆设,李舒瑗大概看得出,衡启也曾是先帝宠臣。
  她虽然一直觉得徐氏嫁给召侯,一时是风光无两,却并不是良配。
  从前衡启赴宫宴,李舒瑗作为尚宫局的女官也是近旁见过的。那人眼中丝毫见不到什么与人间的情谊。
  或是说,他根本不在意人世上的情。他眼中只有对征战的渴望和对血的贪婪。
  这种人或许是战场上的一柄利器,却不是任何人的良配。
  那时沈琮要赐美人给他,不好说是真的想送还是找人监视,李舒瑗只听说他全盘收下,又全都留在这处府邸一个也不曾带去恪州。
  斯人已逝,如今再猜测衡启从前的种种行为之下,究竟是何种动机,已然徒劳无功。何况徐氏也已逝,是是非非,都是前尘往事罢了。
  李舒瑗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正厅的内室。
  大冷的天,窗户半开着,前边立了一个衣衫细薄,长身玉立的男子。骨头匀称的指节握着磨石,隐隐可见青色的筋脉纹路。
  对方微微垂着头,一双眼寒潭似的,落在右手的小巧匕首之上。倒是与窗外的早寒如出一辙。
  大约是上过战场的人,周身总难掩那阵肃冷之气,此外眉目舒朗,更像是哪家堆金琢玉出来的公子郎君。
  李舒瑗脚步一顿,不由细瞧了几眼。
  听闻衣料摩擦的簌簌声,饶是来人脚步再轻,衡沚亦凭着常年的警觉习惯抬起了头。
  实在是像。
  李舒瑗从前只听人说儿多半肖母,自己不曾婚育,也未觉得这说法多么邪乎。今日一见衡沚,倒像是几十载前少女模样的徐氏重新站在她眼前一般。
  除过邃然的轮廓像了衡启三分,余下无不是照着母亲长的。
  从前徐家娘子,便是名满都城的英姿。人也不爱脂粉熏香,白净的面容上,黛川眉丹红唇,无不是潋滟增益。
  但就在与人长得太隽秀,好些人家觉得不够婉约柔和,也少有人为她说亲。
  从衡沚生下,徐氏至死未回过都城,李舒瑗也从不曾见过衡沚。
  如今一瞧,若是徐氏生个男儿身,怕就是掷果盈车的另一番景象了。
  “李尚宫安好。”衡沚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拢起双手置于胸前,谦逊地躬身施了一礼。
  李舒瑗蓦地回过神来,尚谨慎地记着礼节,连忙回了一礼,“小侯爷折煞下官了,我一五品尚宫罢了,岂敢受小侯爷的礼。”
  衡沚亲自接过她端着的木头匣子,想来也知道李舒瑗这是有话说,才特地而来。屏退了几个侍从后,衡沚回神到案几边,生起烛火,烧了一铫雪水。
  “沚常年生于北地,雪水不洁,便不擅烹茶。来此班门弄斧,尚宫见笑,请上座。”
  这是实话。北地商旅往来频繁,自是不会有太多人有耐心静待雪水化开,再烹制滚沸,与新茶同煮,品其香味。
  所以北地喝茶,大多是水滚之后放入茶叶闷泡,风味便逊色很多。
  这唯一一点烹茶技巧,还是同阿姀学来的。
  至此,李舒瑗对这位年轻召侯那些道听途说的观念,算是全都被打翻重新来过了。
  李舒瑗便安心坐下,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小侯爷同你母亲,实在生得很像。”
  衡沚淡漠的脸上,扯出些笑意,“尚宫大人之名,也曾多次听家母提起。”
  一晃,好些年过去了。
  李舒瑗轻叹一句,也来不及伤春悲秋,便赶快提了正事,“今日来,是有件事有须令小侯爷知晓。”
  茶是上好的紫阳茶,甫一注入盏中,便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来。
  “小侯爷向我打听和公主近况,我便一直留心长升殿。”李舒瑗眉头一紧,“只是您也知道,陛下下令封锁了长升殿,尚宫局也权力有限,是以昨日我遣人去给公主送朝服时,发现她已久病半月不曾痊愈了。”
  衡沚握着执壶的手一顿,紧了几分,连同语气,“病了?是何症状?”
  李舒瑗一见他情绪的转变,心下猜中了几分。
  公主是在恪州被带回来的,衡沚是恪州的召侯,再老远托了她来问近况,定是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李舒瑗从袖中掏出个纸包来,展开放在桌上,“公主聪慧,想到我派去的人定会将她的话带回来,也猜到了自己喝的药或许有问题,便让我的亲信带了消息查一查这药渣的毛病。”
  衡沚捡了个木勺,拨弄了一下纸包中的药渣。
  虽然切得细碎,依稀分辨得出有些白芷细辛,还有囫囵个儿的辛夷,都是解表的药物,应当是风寒方子。
  若是风寒,又岂会半个月不痊愈,反而久病呢?
  李舒瑗淡声解释道,“我也连夜寻了城中的名士相看,药材本身并无大问题,但有一味碾得很碎的天冬,却是对公主的病症有相克之效的。”
  衡沚并不精通医术,对药理相克之事更不甚了解。常年在北地天寒,只寥寥晓得加了天冬之后,病症不减反增,更不利于恢复。
  可宫中的御医个个都是杏林翘楚,更不可能不晓得这个中道理。
  衡沚缄默地看着那些已经干枯发黑的药渣,久久不语。
  原以为她回到都城会吃苦,可宫中也应看在她即将和亲,不太过苛待才对。现下看来,还是他想得太浅显了。
  朝廷的局面如今千变万化,各地方赋税繁重民不聊生。加之今岁夏日酷暑秋日早寒,于农作不利,粮食减收,各地方都有些异动。只盼着寻到机会一举起事,将这空中楼阁般的朝廷掀翻入土。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缓而打算了,须得尽快想个办法,把阿姀带走。
  他要鲜活的崔姀,宁愿奉命以换,不要一具枯骨的公主。
  李舒瑗见那茶盏在衡沚手中生了裂纹,还是多问了一句,“作为姨母来说,我有一事想问清你,阿沚。”
  唤得如此亲近,也必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
  衡沚点头,“从母所问,沚必知无不言。”
  便是如此坦荡,李舒瑗才更发愁,“你,出于何心思?”
  天光大明。
  宫墙内外,又是新明。
  “怎样,如此看着还好吗?”
  妆镜前,阿姀莞尔,生怕妆面太淡,遮不住自己病中形容。
  其实昨日还是起不来床的模样,但一想到今日见得到衡沚,她似乎又觉得四肢生力,能生龙活虎起来了。
  尚服局送来的朝服据说是赩炽之色,前朝崇尚复礼,公主服饰一应用此颜色。在阿姀看来,不过都是艳丽的红色罢了。
  为了彰显沈琢的宽宏与大崇的富庶,花了竟不知多少银钱,就做这一件衣裳,一年就穿三次。
  迎恩手中握着木梳,站在后头看着尚服局的典饰为阿姀妆扮,也不由笑了,“当然好,殿下生得好容颜,不施粉黛也是好看的。”
  阿姀听这蜜糖般的恭维话,笑得咳嗽了几下,险些咳出泪来。
  虽说有些精神作用,但阿姀还是觉得,自从昨日起不一日两顿地喝药,力气确实恢复了不少,可见这药一定是有问题的。
  今日是年宴,各处都繁忙,即便是杨司衣帮了忙,也不会今日来告知与她。
  典饰们在更衣时退出了殿门,迎恩环抱着繁复的袍服,一件一件为阿姀套上。
  就像是个天生用来搭衣物的木架子,不管好受与否,只能接受。
  公主也是。
  迎恩瞧她望着铜镜,笑言,“殿下活像是要见情郎般,我记得您还说不喜宫宴呢。”
  阿姀理了理腰间的铭佩,良久才轻缓地答了一句。
  “是啊,不喜宫宴,却要去见衡郎的。”
  人在病中,话也矫情了不少。
  真正走到海平阁中,阿姀才晓得今岁这宴,办得多么烧钱。
  在龙椅下首的位置坐定后,小金氏与阿姀相对而坐,遥遥一望,挑衅般地望着她。
  阿姀根本懒得理她,挪开了眼睛东张西望。
  海平阁中,光是挂在柱子上装饰的垂蔓,都是一匹五十两银子的湘云纱。这是蜀地特产,蜀中侯王宣因告病辞宴,特送了好些蜀中贵物给新帝赔罪。
  转眼,这些纱就被用在了这样不起眼的地方。
  阿姀咋舌,这些钱都给了她多好。
  沈琢声势浩大地摆驾于此,阿姀足足跪了一炷香时间,他的大驾才终于坐定,满意地喊了一声,“平身。”
  阿姀头昏眼花,撑了撑桌角,迎恩又在后面扶了一把,才稳稳地站了起来。
  沈琢的目光落在阿姀身上,带着讽笑与玩味,“朕的好侄女,近来瞧着消减了不少啊。”
  阿姀心中骂娘,道我为何消减,还不知你从中属意,特地虐待吗。
  揣着得体的笑,刚回了一句“多谢陛下关心”,便被殿外高声通传打断了。
  “恪州召侯觐见——”
  她猛地回过头去,琳琅的珠玉拍打在脸颊耳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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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姀:相思病,好不了了,就是相思病
第93章 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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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冬月以来,头一次放晴。
  雪色被日光一照,格外晶莹耀眼。
  阿姀披了件装饰效果远大于实用的斗篷,泄气地靠在亭子中的石桌上。斗篷上面满绣着春日海棠,娇艳如真。
  人常说,化雪常比下雪冷。寒风一阵一阵,从宽大华服的缝隙中钻进阿姀的骨子里,无孔不入,避无可避。
  她几乎是逃跑一般,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出了海平阁。
  在这几个月里,长升殿寂冷无趣,阿姀曾经想了无数次,再次遇到衡沚时,该是个什么场景。
  可等真正听到他被宣召入殿的那一刻,阿姀坐在檀木的椅子上,却觉得陷进了寒潭之中。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时开始倒流,四肢末端的冰冷渐渐让身体僵硬起来。
  心跳似战鼓般咙咚亟响,冷水逼近口鼻的窒息之感翻涌起来,呼吸更急促了几分。
  有道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阿姀苦涩地品味着这句话,而来人玄色繁复朝服,腰间铭佩琳琅地碰撞着,不可阻挡地逼近了她。
  阿姀眼睛眨啊眨,涩涩地疼。
  情爱如璎珞般,越纠葛,越繁复地漂亮。丝线断开,便重新散落一地,只一堆冰凉的珠子,再没了半分姝色。
  分离并不会让彼此如阿姀想象中的,阵痛几日便重新如常地过每一日。天似往日蓝,草似往常青。
  反而阴翳不断,风雨如晦。
  对上那双平湖般的眸子,阿姀紧攥着椅子扶手,低下了头。
  一个想尽办法避,一个光明正大地望。
  新帝沈琢饶有兴趣地瞧着这张牙舞爪的小妮子安静的模样,心道自己果然猜得不错,是衡沚偷偷藏住了她。
  不管是有情还是无情,如今都是他拆散了,沈琢愉悦得很。
  一切能让自己这位侄女伤神的事,都是何乐而不为。
  “衡卿啊。”沈琢盯着阿姀,话却已经出了口,“你常年在北地,怕是没见过朕这位侄女吧。”
  在座的臣子宫妃,哪个不知道宣城公主是在恪州寻到的,八九不离十都与这年轻的召侯有些关系。新帝这话意有所指,周遭众人都屏住呼吸,忍不住猜想接下来是个什么场面。
  小金氏的目光,在这三人之间来回打转。
  先前为了对付这位,还曾专程问过父亲绑回公主的始末。金峰虽没明提,言语间也对这位新继位的召侯多有轻视。
  据说他一早便学的父亲那样,熬鹰相马,正事是一件不干。
  不曾想这次游北来犯,竟还让他歪打正着地守住了,运气倒是不错。
  小金氏一想父亲的评价,再瞧着如今立在堂下,青松白杨般的男子,不由地琢磨起来。
  父亲倒是没说过,这位是长这个模样的啊。
  她自觉自己肤浅,连宫中宫女侍卫,都要一应挑选长得齐整的。就连进宫前,觉得凭着父亲的权势,也能给自己选个不错的人家,连都城中端正俊秀的郎君们也相看了不少。
  可惜她最终只能做皇帝的嫔妃,可惜那些郎君们,似乎都不如眼前这位
  前者是廊下的燕雀,后者的山野的鹰隼。这股旷野庇佑的锐意,岂是寻常官宦家中娇生惯养长大的男子能比得上的。
  小金氏心情不似他那中年虚浮的夫君般愉悦,不大满意地想,若是这小公主真与召侯有些联系,还真是便宜她了。
  衡沚在营中久了,本不喜欢这种轻裘缓辔,禁锢似的,总觉得不舒服。可一但正经地穿上,却又实在英挺威仪,真有点淡漠的王侯风范来。
  收回揖礼的手,衡沚脊背平直,循着新帝的声音,才又看向上首揪着手指走神的公主。
  她穿着一件赤红的缎裙,广袖上用金线绣着鸾鸟,翅羽线条流畅,一不留神便要挣脱锦缎飞出来了。
  直到她感受到重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侧首过去也故作无恙地看着他。
  平湖之下如何波涛汹涌,一应被描得纤长悠远的黛眉,连同殷红似血的面靥,遮掩得完完全全,顷刻间便寻不到半分痕迹。
  她倏地莞尔,那面靥便随同跃动起来,眼尾的颜色似桃花般,乍暖还寒。
  收回眼,阿姀看向坐上新帝,笑言,“皇叔说的哪里话,虽则侄女不恭,在外长了些记性,也不是随便何人都见,何人都结交的。”
  此话一出,四座惊异。
  小金氏也奇怪地看了阿姀一眼,她还在心中为这两位看起来有些般配的狗男女谱写一出缠绵的情爱话本,谁晓得阿姀竟说出这样刻薄的话。
  难道是猜错了?
  想着之前阿姀对她说话的语气,想来是个心比天高的性子。若是如此,相瞧不上这位召侯,似也正常。
  可她又凭什么?小金氏在心中为召侯不值,不过一个自小被亲爹娘厌弃的空壳公主,即便是和亲做未来的游北王妃,小金氏也觉得是高攀了。
  何况人家是正经爵位在身的。
  沈琢倒是又被愉悦到了,支颐问道,“哈哈哈,有几分傲气,不愧是朕的侄女。匪了些日子,也没磨平。”
  一来,阿姀顺利地撇清了自己与衡沚的关系,二来新帝本就想借机敲打,如此拂了衡沚的面子,心中便好受了。
  心中一好受,便不会再下死手。
  沈琢此人,阿姀还是了解得透彻的。
  从前沈琢欺辱她,她越是反抗,沈琢越是发狠。惨死于廷杖之下的侍女,便是最痛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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