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也吃点罢。”她递了回去。
“我已是仙身，并无大碍，你还是凡身，要更注意些。” 云隐笑道。
他心里有些情绪难以名状。露露自看见了那绛儿的麈尾扇，便只自己闷头去寻，如果他不跟在她身边，是不是她都不会注意到他不在了？
寒露脸色惨白，却又挤出了一丝笑意，“也是，还真的是饿了。” 说着埋头喝了一大口，大口吞着，还不望抬头，咧着她那沾满了谷粒的嘴，“好吃！师兄的手艺最好了！”
若是以前，云隐只会觉得她无心又可爱。可他突然意识到，露露是在他面前扮着喜乐。她......在绛儿面前也会如此吗？
第四十七章 寄身
“小露露！小露露！你快醒醒！”
寒露听到有人唤她，睁开朦胧的眼睛，脑子昏沉沉的，还是想睡觉。
绛儿着一身朱红长衫，拿着麈尾扇拍她脑袋，笑盈盈的嗔着，“睡睡睡！整天就知道睡！”
寒露一时有些恍惚，“绛儿？”
她四处望了望，这是蜀郡锦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绛儿自顾的走着，“快走罢，别睡了。”
她跟了上去，“绛儿，你去哪里？你在哪里？”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忘了什么，总觉得绛儿似乎马上要离去。
“我就在你附近啊，就拐过了这个街，那个房子那里。”
绛儿指着一个地方，寒露望去，眼前是窄窄长长的巷子，绛儿指的地方在巷子后面，那边什么也没有，白茫茫的。她突然感觉到处都是日晃晃的光。绛儿怎能晴天白日的在街上走着呢，绛儿怕日火的。
“绛儿，你不是怕日火吗？为何没有乘肩舆？”
绛儿看了看天，天色忽然白亮得晃眼，他转头又看向寒露。锦里消失了，一片白茫茫，他面容红了，燃烧了，忽的化作灰烬，扬了空中。
“绛儿！” 寒露大声哭喊着冲了上去。
却忽地坐了起来。
“露露！” 云隐拉住她的胳膊，寒露脸色苍白，满头是汗，双眼空洞而恐惧。
云隐看着寒露，眉头紧皱。他一夜未眠。
寒露还是个凡身，哪里经得起这折腾。她昨夜说着说着就昏睡了过去，洞里很是阴冷，云隐守着篝火，给寒露披了自己的外衫，而自己却打着坐，看着睡不甚安稳的寒露。不知为何她这噩梦接二连三，给她散了一波魇气，很快的就又涌上一波。除了绛儿，还有阿娘，阿爹，蟒妖，劫神……劫神，为何她会怕劫神？
“露露……”云隐伸手扶她的额头。
寒露方回过神来，又是噩梦，瘫坐了下去，她不记得自己何时睡了过去。
外面鸟鸣啼啭，天应是亮了。
“露露，你这些日子一直都做着噩梦吗？” 云隐眉头皱着。她那么多的噩梦，似是魇魔埋下的种子，若是如此，那这噩梦应是连绵了一个多月了，可露露竟是一句未曾同他提及。
寒露一怔，抿了抿嘴，点点头。说起来，梦见绛儿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一月来，她都会反复回到这锦里，绛儿有时候不识她，有时候又像往常一样笑她野，但是最后，他都会莫名的不见了。她以前只当是思念，毕竟自太白门以来，她日日梦ʝʂɠ魇，梦见绛儿反而多了些温馨。今夜是她第一次看见绛儿燃烧。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师兄，我们回锦里罢。” 寒露站了起来。
冬日天亮的晚，阴冷黯淡。锦里的街上行人匆匆，路过那一处热气腾腾的食肆，扔了铜板，握着那干叶裹好的热乎乎的包子，藏了袖里，又匆匆的赶路。有一小乞丐在街角瞅了许久，又瞥见食肆边睡了一个小道士。蹑手蹑脚的走近了，瞅准了他腰上的钱袋，一把摘了下去。那小道士竟然浑然不觉，睡得酣甜。小乞丐看了一会，又瞅准了那老板娘转身去了店里，麻利的掀了盖子，取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刚想跑，又折了回来，自藏了一个到那小道士袖子里面。老板娘的脚步声近了，他嗖得跑的无影无踪。
小道这袖子里冒着热气，把自己烫的醒了来，一抬手，拿起这个包子打量，笑了起来。这时老板娘却恰好看见了，一查果然少了两个包子，拎起个扫帚就开始打，骂他是贼人。道士也顾不上解释，撒腿就跑。
萧索的锦里忽地就热闹起了，徒见一个抡着扫帚的胖妇人，追着一个张牙舞爪跑着的瘦道长，直到那道长撞上了人，一个趔趄往后摔了地上。
“子玄......道长？！” 寒露喊道。
子玄抬头望了云隐和寒露一脸惊异的望着他，挠着脑袋，讪讪的笑着。
“你个臭道士！你个贼！” 那拎着扫帚的胖妇人追了过来。子玄麻溜站了起来，躲了云隐寒露后面。
云隐挡住了那妇人，给了她一枚压扁了柿子大小的金饼，那妇人双目发愣又发光，嗫嚅道身无碎银，云隐只笑道不必找了。那妇人看这够她卖几年包子了，顿时喜笑颜开，探着头要寻子玄赔不是，子玄被吓得只躲。那妇人也不好意思，又点头哈腰的感激，扛着扫帚往回走了。
子玄无奈的笑着，“这包子当真是自己跑我袖子里的。我这银两也是不翼而飞了。”
云隐又取了些金饼给子玄。子玄不客气得接了过来，打量着这几个金饼，揣了袖里，躬身作揖，“实在是感谢，有这金饼，我也不必露宿街头了。”
“道长为何不带灵袋？也可多放些银锭玉石。”寒露道。
“云华山是金银山，山中自有人间金玉良石。哪里像我们流波山，哎，一点银两都是卖灵草换的。哪里需要什么灵袋。” 说罢叹了口气，“你们都说我们不愿出山，实则是无银出山。”
“那子玄道长为何会出山？” 云隐疑道，这流波山弟子确实极少出山，都是有些大事。
“那日师父摆六合天机阵，算得巴蜀有异象出于离卦，师父要我来看上一看，回去告诉他老人家一声。” 子玄笑道，“我这几日溜达了一圈，发现除了云华山，剩下四大门派都集齐了。你们这一来，倒是全齐了。”
两人均是一愣，虽然早知此地妖魔作乱，未曾想大门派早云集了此处。
云隐想到了太白门弟子寻回的物件，问道，“众仙来此，是因此地有火灵石？”
“先是一场异动，迸发了一股子火炁。”子玄道，“这炁不仅魔化了许多妖灵，还引出了多枚火灵石。”
“一场异动？” 云隐问，什么异动能魔化妖灵，还能引出灵石？
“我来之后也未再见这异动。那次异动在丁巳日，而师父所占为离卦，想来两者有些关系。”
“火卦，火日，火炁……”云隐道。
子玄点头。
“丁巳日又将近，我也在等着。怕是众仙也是。”子玄想了想，又道，“不过，前些日子，众仙还做了法阵。有些寄了身的灵石也被召唤了。我听闻，除了那枚失踪的丁巳石，怕是火灵石要齐了。 ”
“道长方才说......” 寒露心里微微发颤，一个念头闪过，“寄了身的灵石……被召唤？”
她的思绪飞速旋转：麈尾扇上的火炁，绛儿兀自出门，绛儿的病。
绛儿日间出门会发热，那热也很是奇异，阿爹说似是体内有一团火要燃烧。可惜那时她灵根未透，没有极目，没看见这团火。或许绛儿的病便是体内的灵石，而众仙聚石，便召唤了被灵石寄身的绛儿！
“听闻这灵石同炁相应，众仙以先获得的灵石摆阵唤石。”子玄道，“不过我也只是听蜀门弟子的碎话，师父只想知道个大概，不想扰动仙门，我也不便多问。两位去拜访蜀山掌门的话，想必会了解的更多一些。”
第四十八章 蜀门
蜀门在峨眉舍身崖上，孤峰笔削，下临万丈深潭，也不知该道是蜀门位于峰顶，还是峰顶即是蜀门。据说曾经蜀门修院遍布峨眉各峰，只是近百年萧条了，唯留下这一处本宗尚有人烟，他峰别院早空空荡荡，人迹罕至。
寒露站在大门远处等着云隐。凡人身怀灵石是闻所未闻，何况巫山群仙云集，法阵重重，贸然前往也近身不得。两人思量之后，还是先来蜀门先多了解些。
她四下望着，此刻峰峦之间云雾重重，一片冥漾，偶有残旧的蜀门旧宇若隐若现一点红影。云海远处一轮红日，照着云雾，霞光流彩。这山下定是在下雨，她想，那些冒险攀山的凡人们，一个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了。她和爹娘攀山采药，若遇见这般天气，都是死里求生。
云隐同守门的一小童道过了名号来处，那小童慌不迭的入门通报了一声，又跑回来招呼着二人入了蜀门。刚入了中院，便见了两人各持一把长剑在对舞。其中一人正是洛翊。洛翊剑火灼灼，而对方是寒剑如冰。洛翊瞥见了寒露和云隐，不觉一愣，对方见了破绽，一道寒光豪不留情的直逼眉心，却见洛翊向后一个翻身踏其剑锋，起了高处，随后一道红光如长虹出云，星驰电掣，霹雳向下，霎时破了那人的寒气，那人后退一步，眉头皱着，正欲上前，却见洛翊剑收鞘内，转身走向了寒露和云隐。
洛翊先看了眼寒露，又向云隐做了礼，“云隐仙人。”
云隐笑道，“几月不见，剑法又精湛了不少。”
云隐所言非虚，在洛翊对面的是徐真人，洛翊还要叫声阿舅，剑法在仙界早闻名遐迩。洛翊尚未修成真人，便能略胜一筹，云隐反倒是顾了徐真人的面子，夸得委婉了些。
“云华山仙人来访，有失远迎啊。” 徐真人迟来一步，礼数却也周全。
云隐回礼，寒暄了几句。又道是听闻近日巴蜀一带妖魔成患，刚好路过，便来求教。这边两人你来我往净说些虚话，洛翊得了机会细细打量起了寒露。
“你这猴儿是越来越像个人了。” 洛翊笑着，言语戏谑，脸上却是藏不住的欢喜。
寒露笑了下，但她心头压着大事，面色总归是不大好。
洛翊见她面色沉郁，不由一愣，“你们来蜀门是为何事？”
寒露刚想解释，却见前头二人终于是寒暄完了，要往前走了，她悄声说了句“等会寻你”， 便跟着师兄往前走了。
洛翊转头目送三人离去，愣愣着皱眉，这傻了吧唧的猴儿还有了心事？又见寒露跟不上前面两人的大步子，跟着不停的小跑了起来，又忍俊不禁笑得不行，傻猴儿。
两人跟着徐真人入了会客庭，远远见得洛真人迎了出来，招呼了落座。这洛真人看起来慈眉善目，笑容可掬，见到云隐又是好一阵寒暄。先是问候冲虚仙人安康，再感激收洛翊为徒。接着便主要奉承云隐，从风姿卓越，巍巍如玉山，到天赋斐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古人也要举几个例子，比如貌似叔夜
嵇康 嵇叔夜。
，术比苟芒
山海经，青帝句芒
，惹得云隐连连惶恐，尴尬至极。洛真人虽看着和善，却很是唠叨，三纸无驴，而徐真人是巧言如流，虚与委蛇。二位真人都不大关注寒露，也只云隐介绍时，象征性招呼了一番便作罢了。寒露只愕然看着，突然就明白了为何师兄当年拜访各派后便再隐山不出。
云隐应着二位的虚话，却也是见缝插针，问了近几月巴蜀之地的妖乱。
这蜀地的妖乱大概是三个月多前开始的，巫山那边不知为何弥漫了许多火炁。妖们趋之若鹜。蜀山弟子寻过一番，始终不知在何处。后来太白门弟子来了，蜀门与太白门恩怨已久，一山不容二虎，蜀门宁静致远，怎能与太白门争这虚名，便不再过问了。
洛真人讲着，徐真人紧着补充修正，这句 “蜀门宁静致远，怎能与太白门争这虚名” 便是徐真人忽然打断了洛真人补充的，洛真人半张着嘴，呆了半晌，直到徐真人又道 “掌门继续，继续”，洛真人才又笑容满面的接着絮叨。
寒露和云隐对望一眼，只觉得这徐真人倒更似是掌门。
“却ʝʂɠ道这一月前，巴蜀之地骤然地动山摇，郡人早习惯地动，多不觉异。但我仙门弟子自是不同，虽远在蜀山，亦能觉察那冲天的魔火真炁，那一夜间，山崩地裂，江河凝结，群妖入魔，六天清河虚空大开，平都山谷幽魂遍布。魔星临世，恶鬼遁出，魔道盛矣，仙界衰矣！”
洛真人不知何时脸都涨红了，瞪着眼睛，压着嗓子低吼着，语速愈发的快，徐真人都来不及打断。那双目突突得要掉出来了，声音又似被掐了喉咙一般，看得寒露心里发颤，只觉得这洛真人比说书的还要声情并茂。听得她是瞠目结舌，汗毛竖起，脊梁骨凉飕飕的。
“哈哈哈哈，” 徐真人忽地一阵大笑，让本就诡异的氛围愈发尴尬，三人静静的听他笑了半晌，“这真炁确实是有，不过这魔星临世，群妖入魔，恶魂窜出，这都是些......是些戏言，二位莫要放了心里。”
寒露暗想这徐真人顿了的那下本是想说“胡话”。
洛真人定定看着徐真人，似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忙又坐正了，稳了稳面色，又笑得和蔼可亲。
“听闻四大门派都聚集了此地，围了法阵，召唤灵石，掌门可知此事？” 云隐问道。
洛掌门刚想回答，徐真人接口道，“这我蜀门也知得不甚确切，我们蜀山自三月前便不涉足巫山之事，也是近日听闻各大仙门云集在巫山，仙人不妨自去探访，云华山也是大门派，这五大门派齐了，反倒是合理。”
随后徐真人又是一番虚与委蛇，两位真人终于重新回到夸云隐的主题上，云隐实在是招架不住了，也知问不出所以然，便起身告辞，徐真人送着出门，虽说是送着，两人步子迈得却是又大又快，寒露跟着都跑了起来，只觉得师兄是仓皇而逃。
云隐撑过了徐真人过于热情的拜别，和寒露转身下山。
“师兄有没有觉得奇怪，”寒露四下看着，“虽然这蜀门有些衰落，但这弟子也确实太少了。”
云隐点点头。确实太少，舍身崖下是主要训练场，此时正是练剑良辰，却空无一人。
两人正说着，忽地一猿猴从天而降，双目猩红，直奔寒露而来，寒露倏忽一躲，那猴儿刚落了地，却听一人怒喝了一声，嗖的又蹿了远处。
那人衣袂扬起，从巨石飘然落下。
第四十九章 巫山妖乱
“云隐仙人。” 洛翊躬身作揖，“峨眉猿猴甚多，这几日又有些癫狂，惊到仙人了。”
云隐回礼。
然后洛翊忽的转头冲寒露就是一怒，“是谁说的会寻我？！”
寒露吓了一跳，这厮翻脸这么快，刚和师兄还人模狗样的，又思忖那猿猴怕是洛翊有意捉弄她的，不然为何偏冲她来。
“我倒是想，” 寒露瞄了眼师兄，“可徐真人步步逼着我们往外走，竟是一个弟子影子都没见到。我们这正想着如何寻你呢。”
洛翊当然知他这阿舅是何人，怒气消了大半。
“蜀门弟子大多在巴郡，想见你也见不得。”
“徐真人道是蜀门并未插手巫山之事，看来并非如此。” 云隐道。
“蜀门弟子确实并未插手巫山之事，主要是没有资格。”洛翊坦言道，“但是四大仙门在此，设阵弟子们也有许多未修得真身，长居在此，不适者居多。徐真人要尽这地主之谊，安排了蜀门弟子们去操持日常供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