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芝凑了过去,那只有一株蕙兰,刚要问“什么区分”,却见寒露一个弹指,弹飞了一枚兰花瓣。
“露露!” 叶芝又吓了一跳,却发现那落地的兰花竟是动了起来,又钻了丛中不见了。
“兰花螳螂。” 寒露笑道,“可不能再被他骗了。”
“那月兰?” 叶芝担心的问。
“我只是化去了他们的人形,不肖一刻,她便恢复了,放心。” 寒露将这株兰花放到叶芝的手心,“若那时犹豫了,怕那幻妖使了什么技俩,反倒伤她重了些。”
叶芝愣愣的看着寒露,“你……倒是果决。”又转头看向草丛,“那只螳螂精呢?”
“他应是得了木灵碎石,方有了这神力。如今被取了灵石,又被我弹去了八九成的修为,不过是个小精怪了,还是留给月兰制住他罢。”说着寒露以极目看着芝儿的额头,“倒是你,刚才撞他那一下,这灵石竟是入了你额头。”
叶芝抬眼,她不觉额头有何物,“那他若是因这灵石而修为大增,那或许这灵石也能助那罗姑娘?” 叶芝伸手要取额头的灵石,摸着也觉得空无一物,“这灵石真的在我额头?”
寒露又仔细看了看,这灵石只是一小片,晶晶亮亮的贴着,非极目之人不可见,伸手触摸也摸不得。寒露施了些法术,不仅没取出来,手指还一阵刺痒。她忙收了手,不停的吹着指尖。
“露露......” 叶芝担心的问。
“灵石都有些灵气,我看它固执的很。我是取不下了。反正不是极目的人也见不得,等回了云华山找师......” 寒露刚想说师兄,便憋住了,不肯说下去。
叶芝看她的样子,笑了起来,摇着脑袋逗她,“师兄,师兄,师兄!”
“芝儿!”寒露撅了嘴。
“好啦,我们回谒舍罢。” 叶芝拉着她的胳膊,笑着,斗了这妖,只觉得心里畅快的很,“看看能不能借这灵石医了那罗姑娘,你也好赶紧给云隐仙人书封法信。”
月兰醒来时,寒露和叶芝正坐在床头,木灵的灵气丝丝缕缕的渗入了罗姑娘的身子。木灵石本是生魂灭魂之石,罗姑娘被吸魂后,残魂也被灵石打散了。寒露又施法以这木灵炁入了身子,牵住了这丝丝缕缕的魂魄,又生助了她的魂魄。
医好了这罗姑娘,二人匆匆用了早斋,便又飞骑赶路了。寒露忍了一天不提“师兄”,每逢话到嘴边便会憋回去,叶芝几次笑得肚子疼。直到夜里又住了店时,被叶芝好劝歹劝,才给师兄书了法信。这一写起来,满脸都是小白牙,根本止不住笑,整个身子都在摇,好似坐了个摇摇床。一会说是骑马很是畅快呀,又是吃了蒸肉饼呀,汤饼很是嫩滑,然后又说了收了枚灵石,救了个姑娘,最后主要描述着芝儿是如何身子矫健。
叶芝笑着看她写了,又悄悄出了门,跃到了那谒舍的屋顶。
夜空无月,却是繁星满天,又有三枚硕大的白星并排。她想起露露提过,这是福禄寿三星,她最喜爱这三星,每年见了都有老友重逢般的欢喜。
山下的冬夜是极寒的,冷风冷不丁的窜来,叶芝打了个冷颤。
她取下了这帝休花,撑开了,看着这蒲公英。回想起云隐近身取了这落在她头顶的蒲公英,那是与他距离最近的一次。
她全然不了解他,过去不曾,未来也不会的。其实所有的贪恋,不过都是年少的幻梦罢了。
“修道之人,贪嗔痴妄最是使不得。求而可得,便求之。求而不得,便要弃之。” 云雪的声音在叶芝心中荡着。
叶芝笑了笑,手指轻抚这蒲公英,“你也该落地生根了。”
“说得就是。” 古树爷爷嗔了一句,“劝你这许久。我看这螳螂精倒是遇得不错。”
叶芝手指向那花心一点,只见那蒲公英从帝休花中升腾了起来。
“飞吧,找到你心悦之地,生根发芽吧。”
蒲公英恋恋不舍的绕着叶芝飞舞了一圈,然后随风飞远了。
叶芝看着飘走的蒲公英,眼眶有些湿润。又想到今日除妖时的畅快,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古树爷爷,你说得对,还是敲打坏的妖怪来得更有趣些。”
“快回去睡觉!”古树爷爷打了个哈欠,“寒冬腊月,黑灯瞎火的,跑这屋顶吹什么冷风?”
“好好好,是是是。”叶芝笑着应着,跳下了屋顶,回头又看了眼福禄寿三星,转身入了屋子。
第六十八章 叶府
“到了。” 叶芝笑道。
寒露抬头望去,高大得门前有两个雕塑一般身着铠甲的侍卫。叶芝笑着摆了摆手,雕塑突然瞪圆了眼睛,“二姑娘!怎是提前了一日?”
“这次骑得快了些。” 叶芝笑着。
“快!快!还不去通报!”
一个侍卫跑了进去,留下的侍卫忙下来帮两人牵马,叶芝拉着寒露,迈入了大门。
入了大门,两侧一排略矮的黛瓦屋子,中间一道五六人并排可行的青石板路,一直延申到了远处另一个门廊。门廊深处,花木环绕,假山错落,侍女身着罗绮锦衣,宛如仙娥一般游弋而过。
寒露方在感慨,这静谧却被一阵喧哗打破,他们刚迈至二道门廊,便见乌泱泱的一堆人便涌了出来。她只在被讨债的时候见过这般阵仗,且那些人都是衣衫褴褛,凶神恶煞,哪是这般锦衣华服,喜笑颜开的一群女娘。
“二姑娘,怎提前了一日,这家仆都备着车马,明日一早上去山口候着呢!怎又让你一个人回了来。” 最前的那妇人人还没到,娇嗲的声音便到了。
她穿着最为艳丽。寒露看不懂这些个讲究,但大概知这都是些主子,年纪也有些参差,最小的看起来也就刚及笄,比她和芝儿还小,却都是挽着发的。她约莫记得发髻那般挽着,应是嫁了人的。
芝儿忙笑着跑了前去,“赵姨娘您要把芝儿宠坏了,怎又亲自赶了来。”
赵姨娘笑得春花灿烂,挽住了芝儿的胳膊,“我本是想去那山口去接的,你呀,每次都是这般折腾。这位是......”
寒露正发愣的看着这全然陌生的场景。却见一众女子的目光都聚焦了她身上,也不知道怎得,嗓子发干,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这是我的道ʝʂɠ友,我邀请了她来家里过元日。” 芝儿说着,拉了僵硬的寒露过来。
那赵姨娘一把挽了寒露怀里,“也是辛苦姑娘了,我家芝儿啊,就是爱折腾,若是告诉我一声,早派了车马去接了你们,何苦劳顿这一路?”
寒露嘿嘿笑着,被挽得身子斜了,浑身不舒服,也不知该不该立直了身子。那赵姨娘又侧过了头,贴着芝儿耳朵道,“我方才这一打眼,还以为你带回个玉郎,你呀,这苦啥时候能吃的够了,把老爷夫人的话往心里放放。”
芝儿依偎着赵姨娘的胳膊,“放着呢放着呢。阿爹今年可能回来?”
这话似是个咒语,那赵姨娘立马松了寒露的胳膊,扯出了粉帕子抚了脸,哽咽道,“老爷今年又要征战,怕是又赶不回来了。”
寒露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这帕子,心中疑惑,她为何明明没有泪,却硬是擦了起来?
“姨娘莫要伤心了,阿爹定是最惦记您的。”
寒露愣愣的看着芝儿配合的皱着眉头,又见周围的女子们也都扯出了帕子擦起了脸,只觉得局促的很,忙也低了头,只很自己竟没个粉帕子,也好遮着不知该做何表情的脸。
自打进了这府邸,寒露和叶芝就没怎么说上话。周围一直是乌泱泱的人,后又见了夫人,老夫人,姊妹们。如今战乱,芝儿的阿爹和兄弟都在镇守边境,家里都是些女眷和小童,却也见得一大家子对芝儿的宠爱。夫人是心疼的抱着不放,落着泪。老夫人是不停的掐着脸蛋,只说她又黑了又瘦了,芝儿便笑道“祖母年年都说芝儿瘦了黑了,若是如此,现在可要是块黑木头了。” 周围的女眷们便是哗啦啦一阵笑声。老夫人笑着戳她脑门,又让人带来了几个册子,一打开,竟是几个玉郎的画像,都是些官家公子富家哥儿,这个丰神俊朗,那个学富五车。提亲都踏破了门,就等着芝儿点头,还有那竟是芝儿去山里修行了几年便等了几年的。芝儿如那猫儿一般拱了祖母怀里撒娇,硬生生是闹得老夫人一边唉声叹息一边笑着,只能抱着这“小妖精”。
叶芝在夫人老夫人这撒娇过了,与姊妹们闹腾过了,姨娘们也都见过了,便拉着寒露去沐浴换衣裳。寒露被侍女们解衣裳的时候,局促的手不知往哪里放,侍女憋不住笑,让姑娘莫要紧张。直到入了那满是花瓣的热乎乎的浴桶,寒露每寸肌肤都绵软了,晕乎乎泡着热汤,闻着这浓郁的花香,看着雾气腾腾的屋子,想到自己曾经颠沛流离的日子,身子一软,埋头入了汤里。
若人间真有仙境,该是这般地方了。又想起了芝儿说的道法修的不精不如嫁人。若是这般的荣华富贵,万千宠爱于一身,为何不呢?
热汤泡完了,寒露又被侍女围着吹干了头发,梳了当下最流行的发髻,插了她连见都没见过的钗子,描了她从没描过的妆,再选了个霓裳。寒露似是个玩偶般,被一顿折腾了两三个时辰,待一切完毕,天也黑了,却恰好是到了晚宴。
虽说再过一日才岁除,但芝儿回来的早了,便多了这一顿。也是寒露未曾见过的大场面,不论是一大家子的人,还是这一大桌丰盛的菜肴。寒露睁大眼睛看着,芝儿果然是没有唬她,但凡是听过的都是有的。
“露露这样真好看。” 芝儿终于瞅了空子,笑盈盈的看着寒露。
寒露转过头,她觉得芝儿才是更好看了,这般端庄又华美的服饰,衬得芝儿真似那画中的仙女,“芝儿还是这样最好......” 寒露话还没有说完,芝儿却又被旁人唤了,要应个什么笑话。
菜是香的,摆的也好看。要入座了,方才还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忽的就静了下来,她是跪坐的别扭,箸持地打架,菜也不敢夹了。芝儿看她拘谨,便给她夹了碗里,寒露就只吃着芝儿给她夹到碗里的,又吃得小心翼翼,生怕咀嚼声大了惹来目光。终于熬过了晚宴,芝儿凑近了,“露露累了是不?先回屋休息罢。” 寒露刚要回话,芝儿又被姊妹们给拽走了,她们还要拽着寒露,却被芝儿拦下了。
寒露哪里见过这般闹腾的人情世故,笑得脸都僵了。直到看到人都散了,芝儿最后回头冲她眨了下眼,她才长舒了一口气,吃个饭竟比修炼还累。她拍了拍腮帮子,跟着侍女回了屋子,这屋子燃着熏香,烛光摇曳着,桌上还放了些餐食。
“二姑娘吩咐的。” 侍女道,走了过去,打开了盖子,竟是一盘煎鱼饼,“特意让厨子为姑娘刚煎了一份。”
寒露坐了桌边,看着侍女关门出去了,筷子夹了一个金黄黄的鱼饼,咬了一口脆香软嫩,又就了口甘甜的糯米酒,一会子便狼吞虎咽了起来。
酒足饭饱,寒露抚着肚子,躺了床上,算了算时辰,忽地又坐了起来,留恋的摸着这软绵温香的被子,叹了口气,“蠢黎,你可是真欠了我这一回……”
芝儿正和姊妹们说着笑,吃了口蜜渍梅,连叹好吃,又觉得露露一定要尝尝,便唤了侍女,要给露露端一盘过去,哪知侍女却道是寒姑娘方才似是出了门。芝儿愣了下,忙别了姊妹,去了寒露房间,只见寒露下午的霓裳规整的叠了床头,发饰也都摆好在铜镜前。她心愈发的急,又四处寻着,却见书案上留了一封信,她忙拿了起来,上面潦草的几笔:
东海郡去海不远,露露念海已久,观海便回,芝儿勿念。
哪有冬日大半夜去观海的?芝儿皱着眉头,又听得门外一阵喧哗,出去见了几个家仆紧张兮兮聚着嘀咕,叶芝问起缘由,原来是赵姨娘门前的旧桃符不知哪里去了。这桃符本应明日换的,家仆想着便是先换了罢,又有的家仆道是坏了规矩,怕是不灵验的。家仆们正拿不定主意,忽然便听得别院一声尖锐的惊叫声,叶芝眉间一皱,转瞬没了踪影,只留下那几个家仆们面面相觑,这声音......不正是赵姨娘院子里?
叶芝赶到时,只见得赵姨娘惊慌失措的瘫坐在地上,又只见得一个黑影疏忽蹿了出去,叶芝一个抬步,一跃跳过这府内的高墙,飞檐走壁的跟了去。
叶芝追到一空荡荡的巷子里,丢了这黑影,只恨自己未修得瞬移。这个巷子极其僻静,只有几枚已经灭了的风灯在寒风中摇曳,吱吱呀呀的哼唧着。
她四处看着,刚一转头,突然便见那黑影正立在自己面前,惊魂未定间,那黑影倏然冲了过来,直接穿了她身子,只觉得一股透心凉的寒气凝固了全身,她不能动了。那黑影又转到了她前面,它似是一个人的轮廓,一缕黑烟扬起,如一只手,冰凉的触碰了她的额头,这一瞬间,她突然看见那黑影中一对凹陷的双目,而那双目深处,又有一个小男孩的身影。
“芝儿!” 一团火随着声音而至,那双目忽地又变作了黑影,嗖的一下消失在了夜色中。
“芝儿,你没事罢。” 寒露问。
叶芝双眼空洞的望着前方,身子冰冷。寒露皱着眉头,以指画符,起印贴了叶芝额头,忽地一股子黑气遁出又散了,芝儿大喘一口气,双目方回了神。
“露露?” 叶芝抬头迷茫的看着寒露。
“这女子脖子上套的项圈怕是个法器,不然一缕执魂竟有这般本事。”幸而没走太远,寒露暗暗自责,她手抚着叶芝滚烫的额头,轻轻的按了按那片闪闪的木灵石碎片,“她竟是要硬取了这灵石,险些伤了你的魂。”
“女子……”叶芝喃喃道。那双目中有太多的情绪和画面,都在那黑影触碰她额头的瞬间冲入了她脑海,她有些不知所措。
“对,”寒露道,“那孤魂生前应是一个女子,说起来,穿得还和你们府里的侍女很像。”
芝儿抚着额头,“这灵石......好像让我看到了一些事。”
第六十九章 鬼娘1
“露露,你不是来和我过元日的,对不?”
叶芝和寒露正在郡郊的深林里寻着路。天色漆黑,叶芝要握着寒露的胳膊才不会摔倒。但叶芝记得这片山里,那女子眸中小男孩所在的茅屋就在这片山里。
寒露愣了愣。叶芝语气平淡,目光还努力在寻着路。她却不知该做何回答。她是来寻魔的。岁除之时,东海归墟会放开结界,许多在陆地走投无路的魔会聚在此处,求入魔域。她想到那日在巫山幸存下来的魔魂,或许会逃到此处,而她可能打探出一些消息。但她不想告诉芝儿,她想让芝儿在家里过那神仙般的日子。
“你要来寻魔魂,是为了探问重黎的消息?” 叶芝又问,回了头看着寒露。
寒露点点头。
叶芝ʝʂɠ面色沉了一下,又转过头,继续往前走,“不告诉我,是怕我拖累露露吗?”
寒露心里一震,忙拉住了芝儿,“当然不是,芝儿......”
“那我们一起罢!” 叶芝突然灿然一笑,打断了她。
寒露呆愣的望着叶芝,“可是......”
可是她并没有多大的把握,这只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做的事罢了。她怎能拖着芝儿淌这趟浑水呢?她明明可以锦衣玉食,过个香喷喷暖烘烘的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