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舟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孔恒之会追问,那大婶确实还说了一些消息,他原本不太想说,可既然孔恒之问了,也只好犹豫几秒说道:“她说袁知身患重病,村里人都说是肺结核,会传染,所以人们都不敢去他家里了。”
孔恒之嗤笑一声,白苏瞬间反应过来他是怎么知道方才大婶还说了更多消息的,恐怕也是从眼前村庄布局的风水之中推测出来的。虽然不如他们了解,但刚刚在村口的解释她也能懂个七八分,举一反三,既然地势低会积蓄阴气,那么阴气最重的也当属村尾的人家了,方才叶舟也说了,着袁知家就是在村尾。恐怕也是因为风水,才导致他疾病缠身。
想不到当年唯一一个知情者落得如此下场,白苏一时间也有些不忍。
“走吧。”陈无妄看向村尾。
一行人不再说话,直接往袁知家走去。村庄并不大,村头到村尾也不过几分钟的路程,可真到了村尾,几人却愣住了。面前的房子还是红砖房,不仅如此,从外面来看其面积,里面应该只有两三间房,看起来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虽说慕州不大,却也不算贫困县,下面的村庄也跟着早就脱贫的脱贫,致富的致富。白苏觉得在自己小时候这种房子就已经很少了,没想到如今还能见到。
别说白苏了,连自小在山上长大的孔恒之都有些惊愕,思考了半天,那句话还是问了出来:“这房子真的有人住吗?”
袁家大门紧闭,而且因为地势的原因,从门缝里往里看也是一片漆黑,不论日头如何倾斜,恐怕都无法照射进去。
“这里面有人吗?”孔恒之还在怀疑,“咱别是来错了,这风水根本就住不了人。”
话才刚说完,里面就传来了咳嗽的声音,一声长过一声,像是要把肺都咳破。陈无妄立即抬脚过去敲门。
里面的咳嗽声顿了顿,继而咳得更大声,几乎把陈无妄敲门的声音都掩盖住了。
“谁啊?”有气无力的一声自门后响起,继而门缝后面露出一张女人的脸。白苏不由得后退一步,倒不是说着女人长得多吓人,毕竟连鬼都见过的她,怎么可能被一个活人吓到呢。让陈无妄都忍不住后退一步的是屋里的味道,潮气霉味以及说不出来的臭味混杂在一起,随着女人开门的动作一同窜了出来,直接给两人来了个开门杀。
门后的女人却像是没发觉一般,眼神里带着怀疑,上下打量两人以及身后的叶舟和孔恒之。女人蓬头垢面,脸色蜡黄,一看就知道身体不大好,按道理袁知才三十多岁,女人也不会太老,可光看样子,说她五十岁也没人会怀疑,尤其是她动作缓慢,还佝偻着腰背。
见没人说话,女人又重复了一遍:“你们是什么人?”
白苏拉过陈无妄,这种场面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说,万一那句话没说对惹得主人不快,恐怕还要浪费时间。
“您好,您是袁夫人吗?我们找袁知。”
女人的眼神一瞬间变了变,警惕又带有浓浓的敌意,手一挥就准备关门,白苏连忙抵住,身后的陈无妄也抬臂抵挡防止白苏被撞到。她一个病人,就算是白苏一个人也能抵抗她的力量,更何况陈无妄这个成年男子,这一下不仅门没关上,还被两人的力气直接推的更开,里面的景象便清晰不少。
女人警惕地看着两个人:“你们的是谁?是不是.......是不是秦家的人?”
白苏回头和陈无妄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袁知的妻子也知道秦峰的事情。而且这么多年两人恐怕都活在会被秦峰找到的恐惧中。
“您误会了。”白苏连忙解释,“我们是......”
白苏话未说完,自左边的房间里走出来了一个人,说是走,其实只能算是缓慢地移动。白苏看过袁知的照片,可实在是无法将照片上的人与眼前的男人联系起来。这人头发油的像是刚洗过,脸上胡子拉碴,身上的短袖沾满不知道是什么的污渍,下身的牛仔裤还是女式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出来的。见他出来,女人立刻上前搀扶他。
这屋子就袁知和老婆两个人,白苏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确定眼前这人就是他们要找的袁知。
看着他一步一颤地移动到门口,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珠子从白苏脸上停留了几秒,继而移向她身后的陈无妄,这一次目光停留的时间要长一些,脸上木讷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复杂,惊讶又惊喜,还有些不确定。
袁知上前一步,白苏让开位置,陈无妄便站在了他面前。
袁知像是想确定什么,慢慢地抬起满是污垢的手,似是想摸一下他的脸。陈无妄没说话,也没躲。袁知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极为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小瑾少爷?”
第74章 满月祸——9
认出陈无妄之后,袁知的表情一变再变,甚至愣在原地呆了很久。事实上似乎是因为身体疾病,他本身的反应看起来就比正常人要慢,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含糊不清,说一句要喘上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他媳妇儿推了他一,“还不把人请进来坐一下。”
袁知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慌乱,转身看了看屋子,似乎在考虑要用什么来招待他们,环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又茫然地对站的稍远的孔恒之和叶舟招手:“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坐坐。”他媳妇搬出两个凳子摆在桌边,看着几人有些不好意思,手指卷着衣角,欲言又止。
白苏已经迈进去了一只脚,就听她道:“家里脏,我也没怎么收拾,要不在门口坐吧。”语罢还抬头观察着陈无妄的脸色,像是陈无妄才是他家的主人。可陈无妄一张木头脸能有什么表情,白苏也知道就这么进去他们心里也不舒服,毕竟没人想被外人看到自家的窘迫。
袁知和他媳妇一人搬了一张凳子出来,门口正好有一棵树,两人将凳子搬至树下,羞怯地看着几人。
“小瑾少爷,抱歉啊,家里平时没什么客人来,就两张凳子......您先坐吧。”
虽说一直叫着陈无妄少爷,可他也不会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况且袁知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乔家至少要担上一半的责任,他心里自责又愧疚,可面上未曾表现出来分毫。
“不必,你们坐。”陈无妄道。
袁知不了解陈无妄,也不知道他本就是个话少的人,见他这副样子还以为他是嫌弃自己,看起来更加不知所措,扭捏半天才搓着手道:“小瑾少爷,这凳子是干净的,我擦过了......”
陈无妄面色一滞,皱了皱眉头。可这副表情更像是应证了袁知的猜ʝʂɠ测,他甚至想当着陈无妄的面再用袖子将凳子擦一擦,以证明自己没有骗他。凳子才刚被抬起来,陈无妄又将其按在了地上:“不用。”
陈无妄就是这样,只用最少的文字来表明自己的观点,不熟的人的确会被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吓到。白苏连忙上来打圆场:“没事没事,外面站一会就行,刚开了一路车坐得腰疼,你们身体不好就休息一下吧。”
推脱来推脱去,最后两个凳子被让给了两个女生,白苏和袁知媳妇被按在了凳子上。袁知随便坐到了突出的树根上,在脏兮兮的裤子口袋里掏了掏,摸出半包烟,又往另一个口袋找打火机。
“您都这样了,就别抽烟了。”孔恒之道。袁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动作却没有停下,自嘲道:“我都这样了,抽不抽都一样。”说着已经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之后才慢慢开口,“你们来找我,是为了那部手机吧?”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袁知看起来反应慢,可脑子还是很快的,认出陈无妄的同时也猜到了众人来此的目的。
“当你乔老板出事我就打听过,听说您没死,只是不知道被谁带走了。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再次找我的,我没猜错。”袁知像是释然了一般,任谁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住风水如此差的地方都不会好受,可袁知还是心心念念着有朝一日能将证据亲手交给乔家最后的血脉手里,找秦家讨个公道。
“你和当年的乔老板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袁知看着他,可眼神却像是在透过他看当年的乔一鸣。
毕竟是乔家的人,况且也为了乔家做到了这份上,如今想缅怀一下故人,几人也都没有打断。不过他很快也反应过来,低头又吸了几口烟,就给他媳妇一个眼神,让她去取东西。他媳妇名叫周玉,虽说如今看起来有些邋遢,可白苏方才观察了一下,她收拾一下再把身体调养好,应该也是个美人,只可惜被秦家害得如此境地。
趁着周玉取手机的空当,白苏问袁知:“您身体这么不好,看过医生了吗?”
袁知却是毫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咳了几声吐出一口浓痰,沙哑着声音道:“看什么医生啊,您看我这房子,哪还有什么钱再去看医生啊。说不定要是小瑾少爷再晚来一步,都见不着我了。”
这话说的很直接,可袁知才四十多岁,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年龄,实在不该沦落至此。若是当年乔家没有出事,他跟在乔一鸣身边怎么说也算是中上阶层的人,何至于此?归根结底还是秦峰和陈青武心思毒辣。
“您别这么说。”陈无妄不会说话,听完袁知的话只是脸色难看了些,可也不知该如何回应,白苏开口接了这个话头,身边的孔恒之也道:“是啊,你命不该至此,是遭奸人陷害罢了,只要把家里风水一改,必定会好起来的,您和您夫人应该还没有孩子吧?”
袁知自嘲般地笑了笑:“怎么可能有,我这身体,活一天就算赚一天了。”
“那也无妨,我观你子女宫,是会有孩子的。不信你问陈无妄。”孔恒之道。
“陈......陈无妄?”袁知一愣,他只知道“乔斯瑾”这个名字,对于“陈无妄”这三个字很是陌生。
“哦,就是你口中的‘乔斯瑾’。”孔恒之解释道。
袁知看向陈无妄,后者点了点头,继而抬眼看着袁知的脸,他和孔恒之不一样,孔恒之习惯第一眼见人就从面相上分析出他的性格方便了解此人人是好是坏;可陈无妄习惯低垂着眼,不愿被人窥探,也不想窥探别人。所以孔恒之说完之后,他才开始仔细观察袁知的面相,后者也一脸期待。
袁知子女宫横纹向上,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有个儿子;且他眉毛浓厚,下巴圆润,皆是命中有子的面相。孔恒之没有说错。只是如今的袁知深受风水之害,才迟迟没有动静。但他年龄也不大,总会有的。
陈无妄看完点了点头,给了袁知想要的答案:“他说的没错。”
袁知的脸上立马绽出笑容,虽是嘴上说着丧气话,可得知自己能有个孩子,怎么会不高兴呢。他与周玉结婚多年,这些年周玉跟着他受了不少苦,若是能有个孩子,这个家也算是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喜事。
“不好意思,这东西太重要了,所以放的地方不太好拿,久等了。”周玉手上紧紧攥着一个油纸包裹着块状物品。白苏有些担心这么多年了,这手机还能不能用。
不过她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那个年代的生产厂家非常注重产品质量,加上袁知也考虑到这个问题,这么多年来时不时拿出来检查一下,这手机还是能正常开机的。
陈无妄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眼神中隐隐带着急切。袁知接过来一边剥开一层一层的油纸,一边开始了回忆。
“乔老板那个人啊,哪里都好,就是太善良了,要说善良也不是什么坏事,只可惜他以为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善良。”
这手机是白苏从未见过的牌子,屏幕小字也小,不过质量确实过关。袁知手指在按键上点了几下,安静了几秒,一段录音便放了出来。叶舟站直了身体,只要录音属实,当年的案子还是能再翻出来的,虽然不知道当年这秦峰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压下这件事,可如今这个时代,秦峰再想像以前一样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谋财害命可就难了。
“你就不怕我直接告诉乔老板?要是他知道你这么做,肯定会报警的!”
“乔老板?呵呵,你以为我怕他?他不过是个头脑简单的乡下人罢了,凭运气走到今天已经不错了,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免得害人害己。”
“这栋楼将来要住上百人,你这是在拿这些人的性命开玩笑。”
“放轻松,哪有那么容易坏,生产厂家又不是杀人犯,无非是多兑点水罢了,跟合格的也差不了多少。”
“你要是不更换合格建材,我一定会告诉乔老板的!”
“乔老板乔老板,现在我才是你的老板!你搞清楚,这份工作你不想要就给我滚!”
“我呸,你这种人,我还不稀罕跟着你干,你等着警察上门吧!”
.......
“你要干什么!”
“啪——”
一声尖叫传来。录音还没结束,但袁知已经伸手拿过了手机按下停止。
袁知抹了一把泛红的眼眶,“这人叫任康,原本就住在我家对门,我叫他叔叔,小时候我还老跟在他屁股后面追着玩呢,后来他出过一次车祸,恢复好之后就去外面打工了,直到乔老板开始做生意,他才回来跟着乔老板一起,再后来乔老板被秦峰蒙骗,手下人被秦分走很多,任康就是那个时候去的富恒......”
白苏看了一眼叶舟,后者面色凝重,里面的声音经过多年沉淀,其实已经听不出来秦峰的声线特点了,作为证据肯定是不足的。除非有其他的东西。陈无妄也看出叶舟表情不对劲,正要出口询问,他已经开口:“袁先生......虽然这话很残忍,但是我还是得跟您说,凭这一段录音其实是没有办法确定里面说话的人是秦峰的,就算我相信你,可法律也没办法帮我们啊。”
袁知却并未因为他的话而失落,反而显得有些平静,叹了口气之后才缓缓说道:“当年乔老板去找任康的尸体时我曾偷偷瞧过一眼,他头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秦峰说他是踩空了掉下来的,可我看着那伤口根本不像是摔下来的,所以趁着他们在下面看尸体的时候悄悄去了一趟秦峰办公室。
在那之前乔老板和他关系好,所以外面这些人也经常出入他的办公室,对他的办公室还算熟悉。他桌子上原本有一个蟠龙镇纸,我瞧着好看所以每次去都多看几眼,可那天却没在桌子上看见那镇纸,我也不是傻子,一想就知道那伤口恐怕就是秦峰动的手,恐怕身上的其他伤口是为了掩人耳目人为造成的。如果说原本我还只是猜测的话,这录音基本是确认了我的想法。这手机就是我在办公桌下找到的。”
叶舟面色难看,白苏也不算太好,袁知说了这么多,其实还是没有说出一个能让证明秦峰动手的证据。可袁知只是停顿了几秒就继续开口。
“当年乔老板和秦峰大吵一架,原本是想让他迷途知返,给他一个机会主动更换建材的,可秦峰不领情,不仅没让乔老板把任康带走,还将乔老板赶了出去。乔老板气急,这才不得不举报。”
袁知又叹了口气,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细节他记得还是那么清楚,可想ʝʂɠ而知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日日盼着乔斯瑾能回来找他,“任康待我不薄,我不忍他的尸体无法安葬,也不知道秦峰为什么要留下他的尸体,也许是因为心虚,也许是因为别的,所以当天晚上我就再次去了一趟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