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陈逸翮走过她，目不斜视地跟医生聊起老陈。
她随手拨弄着床单，忍不住侧目看他，他的喉结滚动，在她心头跟着激起一阵涟漪。
她没来由的想起那个雨夜，他和她急促的呼吸，他唤她的名字……
她无法分辨那个画面里哪部分是真实，哪部分是梦境。
只是现在想到这，她的耳根也跟着红了。
“乔莳月？”陈逸翮喊她，她才回过神应了一声。
“你待会儿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了，我待会儿有个电话会，那妈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们。”
乔莳月随便编了个借口，看也没看陈逸翮，逃似的跑出病房。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生怕会被陈逸翮吃了一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钻进电梯，冲进地库，逃进她那辆白色POLO里。
乔莳月努力不去想他，一路上手机响了几次她也没理，直到把车停进小区。
此时手机又响了，她低头看看，是那位没天良的甲方。
乔莳月在公司时是创意总监，平时习惯了谈策略、讲思路，设计向来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可失业之后她为了谋生，设计、策划、执行……只要能赚钱，她什么都干。
当她接到这个LOGO设计的时候，她虽然蹙眉，但还是欣然应允，毕竟眼下挣钱才是要紧事。
但很快，这份开心就被对方的出价打散了。
100块就想要个LOGO，这是打发要饭的吗？
对方却摆出各种理由，软硬兼施。不过是帮忙，公司也没预算，市场不好，有一点是一点吧……
这更让乔莳月心生厌烦，心想要早知道这样她就不接了。所以她把钱退回去，没有交稿。
因为觉得这是自降身价。
但对方却像追缴逃犯一样，每天早中午晚四个时段给她打电话，催她把终稿发过去。
“亮哥，如果你开始告诉我这个价，我不会接的。”
“小乔，我们来日方长，等有大的项目我一定找你。”
谁跟你来日方长！
乔莳月心里不忿，但嘴上却装着客气：“您客气了，我还在忙，先挂了。”
“诶，你等等啊，要不我再给你加200，我自己出，老板催得急，我也很难办，小乔妹妹你帮帮忙，方便的时候把分层图发给我吧。”
乔莳月向来吃软不吃硬，这听他吐槽完无良老板，又对他心生同情，心软下来，推脱说这钱她不能要，但图一会儿就发给他。
亮哥在电话里千恩万谢，答应她改日一定请她吃好的。
乔莳月挂了电话，重重叹了口气，心想钱难挣，屎难吃，发完赶紧跟他们做个了断。
她没有马上下车，想抽根烟静静。
尹红梅不知道她抽烟，这几天在家的日子甚是煎熬。她想起小时候藏糖果，只要塞到一个不起眼的盒子里就不会被发现，长大之后没想到要故技重施。她从储物盒里翻出底层的铁盒，从里面抠出火机和香烟，靠在座位里点着。
她摇下车窗，初夏的热意跟着涌进来，混杂着烟的凉意灌入嗓子。
她看着白雾一点点飘散，突然觉得费半天劲儿赚的钱还不够买条烟的，还是得认真找工作啊，乙方永远是抽盲盒，碰到什么烂人都有可能。
她没有烟瘾，只是贪恋那股凉意，烟烧到快烫手的时候，她才赶紧打开车门，灭了香烟。
她下车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车里没有烟灰。她笑自己这全职儿女也不好当，抽烟还得偷偷摸摸。
锁车上楼，她突然觉得手边少了点什么。
靠，电脑落医院了！现在回去他是不是还在？她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让无良甲方再等等，晚点儿再去拿。
她打开单元门，手机却响了，显示是一个陌生号ʝʂɠ码。
她没理，掏钥匙开门，心想这大概又是什么推销的电话。可对方却像下了什么决心，迟迟没有挂断。
她开门进家，见对方还没挂断，便信手摁了接听。
她边换衣服边点开免提，慵懒地喊了声你好。
电话里传出悦耳而低沉的男声。
“乔莳月，你电脑在我这，你现在在家吧？我给你送过去。”
乔莳月愣住，陈逸翮的语调好像他们很熟似的。
她停止脱衣服的动作，喊道：“不用了，你放在医院吧，我晚点去拿。”
“我马上到了。”
她看了看床上堆着的衣服和凌乱的桌子，抄起手机喊道：“你等会儿！我没在家……我！反正你别来！”
电话那头的陈逸翮憋住笑意，她这个样子肯定在家，但又不忍戳穿，道：“那……要不我给你放门卫？”
乔莳月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表示了感谢，答应改天请他吃饭。
她的这个改天不过是一种客套，电话那边却说：“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知道一家新开的馆子，晚上我来接你！”
她还没反应过来，对面已经挂了电话。
她颓然倒在床上，心想我这是在干嘛啊！
乔莳月心想失恋才不是口腔溃疡，它永远不会好，它就是一块旧伤疤，时不时就跑来攻击你！
第3章 . 夜晚的鼓掌
乔莳月把头发扎起又放下，在衣柜里挑挑拣拣，期间还给尹红梅点了外卖。
终于在一小时后换回最初那条黑色吊带裙，化了全妆，把头发卷好，踩上米色高跟鞋。
镜子里的她窈窕动人，眉宇间还带着些英气。
她微扬下巴，鼓励自己气势上不能输，要让他悔不当初，是他瞎了眼，非要跟自己分手。
她已经编好剧本，吃完饭抹嘴走人。
噢对，千万记着带走电脑。
她思前想后，决定自己开车过去，她不想跟陈逸翮同处一个封闭空间。
她停好车，朝西图澜娅餐厅走的每一步都心情复杂，几度想不如算了回去吧，却为了面子坚持着走到西图澜娅餐厅。
她原以为陈逸翮肯定随便选了个小馆子，进门却发现自己错了。
她穿过两棵椰子树，本以为是假的，服务员却介绍这是他们老板专门从海南买回来的，陆运海运几经周折。又穿过金碧辉煌满是明星合照的走廊，终于进了西图澜娅餐厅。
乔莳月心想这儿能好吃？这么土？
不过她此时心情忐忑，担心菜价会贵得离谱，可她已经没时间点开某点评，去看一下人均价位。因为她已经看到了远处的男人，他原本在望着门口打电话，此刻发现了她，嘴角扬起笑意。
挺括的鼻梁、如峰的眉宇、凉薄的嘴唇……
他怎么能穿白T都这么好看。
她不小心对上了他的目光，眼神不自觉地躲闪。可一下子又不知道该把眼光放在哪儿，最后只能看回来，又对上了他的眸子。
她心里暗骂，乔莳月你真是没出息！。
他挂了电话起身，白天她不敢多看，此时他的好身材一览无余。曾经的翩翩少年，现在宽肩窄腰，拥有了挺阔的胸膛和忽隐忽现的腹肌……
冷静点！她挺了挺腰杆，强装镇定说：“路上堵车。”
“我也刚到。”
他帮她拉开椅子，笑着看她。
她说着谢谢，眼光却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他褪去了青涩，眼下更加成熟动人。
“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这家川菜新开的，是改良菜，不是很辣，但味道不错。”他说着把菜单递给她。
她没接菜单，轻咳两声说：“电脑先还我。”
“先吃饭，吃完还你。”
他眼尾带着几分弧度，像猜透了她的心思。
她撇撇嘴接过菜单。
这价格也太离谱了吧？这是吃金子吗？！可配图看起来又让人食欲大开。
她在手机上加加减减，心想陈逸翮你倒是会选馆子。
她删掉又加回来，犹豫半天迟迟没有下单。等她下定决心留下了购物车里300+的水煮鱼，点了下单键，却发现他已经结了账。
他不能看出了我嫌贵吧？
她刚要解释，他却笑着说：“今天我请，你刚回来。”
“那怎么行，明明我答应了请你吃饭。”
“下次你挑馆子，你请。”
她松了口气，客气地表示感谢，敷衍地说下次一定带他去吃好吃的！
陈逸翮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不自觉流露出宠溺。
他喜欢跟她一起吃饭，以前是，现在也是。
在乔莳月看来，他们的聊天很像商务谈判，点到为止，保持距离。他们聊彼此的工作和大学，只字不提感情生活和高中的过往。她没说自己失业，只说自己是在休假。
她也知道了陈逸翮为何多年未见反倒变帅了，因为他现在是一名健身教练。
她有点失落，总觉得是天之骄子跌落神坛，可表面却掩饰得很好，还在说她最羡慕他们这种有运动自由的人了！！
比起这个，更让她失落的是他们之间横亘的沉默。她觉得如果不是服务员连番上菜，这沉默大概会持续得更久。
她喝了一口莫吉托，眉头皱起，觉得味道不对。
陈逸翮问她怎么了。
“好像有酒精。”
她为了开车回家，明明选了无酒精款啊？！
话音刚落，服务员就过来道歉说是调酒师记错了桌号，把别桌的含酒精莫吉托给了乔莳月，又给她补做了一杯。
陈逸翮刚要开声，却被乔莳月拉住。
“算了，没事儿，含酒精的也挺好喝，待会儿叫代驾吧。”
“我送你吧，别叫代驾了，太晚了不安全。”
别，你送我才不安全。
乔莳月想起梦里的缠绵，忙推说不用。
陈逸翮说自己搬了新家，离她家很近。
“那好吧。”乔莳月妥协了。
虽然明显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但这并没有影响乔莳月的胃口。
她认真捞了一遍水煮鱼，把鱼尾放进自己的盘子里。她一点点剔除鱼刺，像是在做什么艺术品。
陈逸翮笑着看她，她还是那个只要有好吃的就心满意足的女孩。
她抬眼正撞上他的笑意，这个对视勾起了她心头的骚动，那个欲望的小虫在她心头隐隐作祟。
这只是激素作用。乔莳月！这只是经期前的正常反应，你冷静，你又不缺男人！
算了，别想那么多，还是吃鱼要紧。
消灭掉这条鱼尾，她一脸满足，西图澜娅餐厅的顾客也渐渐散去，她没想到他们竟吃到了打烊。
从西图澜娅餐厅到停车场的路上，乔莳月刻意跟陈逸翮保持着距离。
夏日的晚风带着炙热，飘起的长发扫过她的脖颈，痒痒的。她把长发别到耳后，眼光却不经意落上他背影，路灯斜射过来，投出长长的影子。她高中时很喜欢踩他的影子，她好像还能看到一个追一个逃的画面。
她有些恍惚，竟一下分辨不出这是梦境还是真实，直到感受到高跟鞋带来的痛感，她才分辨出这就是现实。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了那句我们再也回不去了的老台词。
也太烂俗了吧！？她自嘲地想。
她缓过神，快走两步跟上他，大脑却乱糟糟的。
即便我们可以坐在一个饭桌上吃饭，但我们已经不再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不再是可以分享喜悦和快乐的恋人，我们可能已经走入了不同岔路，过上了不同的人生。
我会回燕城，继续在某个格子间里做Nicky，你要留在这里陪某个女会员，关心她的身材和情绪。
想到这，她拉住他说：“我还是打车回去吧，明天再来开车也行，反正也不远。”
“我送你。”
她没应声。
他语调低沉，语气里带着恳求道：“让我再送你一次，可以吗？”
陈逸翮垂眸看她，眼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可以把她融化，她原本的坚持又被打破了。
她像被施了咒语，跟着点点头。
两人在车上一直沉默着，乔莳月缩在靠窗的一侧，歪着身子看街景。
府城这个三线城市没什么夜生活，很多店九点就关门了。她看了半天都没看到什么景色，只有倒退的树木和黑黢黢的高楼。
等红灯的时候陈逸翮突然开腔：“前面就是咱们学校了，那个霓虹灯牌那里。”
乔莳月哦了一声，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只是没吭声，生怕自己会说出什么虎狼之词。
她看着远处的红蓝灯牌，悠悠地问道：“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还好吗？”
空气像凝滞了，他们都没说话，只能听到这辆老POLO的发动机发出粗犷的轰鸣，似乎是为这夜晚而鼓掌。
过了一会儿，陈逸翮才问：“你想我过得好吗？”
乔莳月转过脸看他，好像看到他脸上闪过的一丝阴霾。
她犹豫了一会儿，眼尾微微上扬，笑着看他道：“你想我怎么回答呢？”
他感受身侧灼灼的目光，他不敢回应，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吻她。
他想起了前几天对他告白的女孩，的确跟她有几分相似。
后来的路程他们都没再说话，直到陈逸翮把车停好，他下车跟ʝʂɠ乔莳月道别，让她先上楼。
她却推说让他先走，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让他留下。
陈逸翮拗不过，只能转身离开。
他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会对乔莳月说他很想她。
乔莳月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他是故意走得慢，还是在思考什么，许久之后他才拐进远处的树影。
她吊着的心也跟着落下，转身正要上楼，却听他喊道：“乔莳月，你等一下。”
乔莳月忙停下脚步，心想大哥你小点声好吗！
他小跑着过来，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
她站在原地，歪着头看他，发丝扫过她的脸颊，一阵痒感。
他此时已经跑到她面前，大口喘着气，胸口微微起伏说：“加一下我微信，阿姨的住院费记得转我。”
我靠！大哥！
乌云刚巧遮住了夜空中的明月，她没看见陈逸翮嘴角划过的一抹皎洁。
第4章 .弗兰肯斯坦·李
为了避开陈逸翮，乔莳月一早就出门了。
但她不知道府城的早高峰比燕城早得多，7点就开始了。现在她堵在医院前的红绿灯，窗外的喇叭声此起彼伏，车却纹丝不动。
旁边的保时捷虎视眈眈等着加塞儿。乔莳月摇下车窗，不屑地瞪了保时捷一眼，心想你开保时捷了不起啊？她挂挡起步，灯刚变色就跟上去，并没有给保时捷机会。
她从后视镜依稀看到保时捷的驾驶座是一个戴墨镜，穿Chanel小香风套装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