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应焕理智的弦绷断,彻底陷入欲望的深海,投入她的怀抱,投入她的最深处,被拥抱被包裹。
她好比下凡的神仙,以这种方式救他出苦海,点化他放下屠刀,只渡他一人。
抵达高峰的时候禹应焕先是湿了眼睛,后在喉间发出小兽般的低沉呜咽,是委屈,也是释然。
他何其有幸,在没有光亮的苦海中,被悲悯的仙女打捞补救,哪怕是场天赐的幻梦,他也要沉醉其中再不复醒。
秦雪若没了多余的力气,嗓子缺水沙哑,叫到发不出声音,一下又一下顺着他的背表示安慰,很快陷入梦乡。
后半夜自然没有心思再跑回原本的闺房,大大方方相拥入眠,及至清晨,携手起床,梳洗打扮,被虽诧异但处变不惊的丫鬟引着去往正厅和长辈们用早上。
秦雪若萎靡不振,禹应焕神采奕奕,发生了什么,都是过来人一看便知。
水镜族长沉着脸一言不发,秦雪若只当没看见,找话题同众人说笑,不忘叮嘱手下一有外界新的消息便马上汇报给她。
老话叫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一个女婿半个儿,秦夫人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女婿,很快便发掘出来禹应焕的不少优点出来。比如,五官虽没有南方男子的精致秀气,却别有一番男儿气概,一看就是能扛住事儿的铮铮汉子。再比如,禹应焕的血亲缘分薄,恰好秦雪若可以不必困扰苦恼侍奉公婆,只顾着夫妻恩爱地过小日子。
打心底里接受了禹应焕,把他当自家孩子疼爱,见不得他受苦,秦夫人拉着他的手长一句短一句地询问他的日常喜好,喜欢吃什么穿什么,喝什么茶,可有钟意的绿植盆栽,将他的小院重新修整,还可另为他们夫妻修缮别苑分府别居。
禹应焕又是感激不已,又是无措,不擅长应对炽热真切的关心,竟有些慌乱:
“母亲不必如此客气,我,我怎样都可以,衣食住行都没有讲究的。”
说完又暗恼着是否会让岳母觉得他是不通风雅的粗人武将,朝秦雪若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杀伐果决的夫君居然会被岳母的关心弄出个大红脸,秦雪若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羞赧,等到他急到在桌下悄悄摇着她的手臂,才笑嘻嘻地救夫君于水火之中:
“娘,您对他也太关心了吧,看得我都有些吃味儿了。我夫君可不像我这么娇气,在军营里缺吃少穿的有的吃喝就不错了。”
秦夫人宠溺地敲了敲她的脑门:“你这丫头,还好意思说呢。”
禹应焕低眉顺眼,化身小媳妇儿,秦雪若说什么他都应和,嘴笨就望着她傻笑,伉俪情深,看得秦夫人心放进了肚子里,水镜族长倒是不是滋味儿。
用罢早膳,秦雪若又拉着秦夫人去后花园赏花赏景,禹应焕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显出十二分的耐心与温柔,他于花道一窍不通,粗人一个更不懂得欣赏景致,仍陪着,只等秦雪若时不时兴奋地叽叽喳喳回头同他分享。不觉目眩,这便是她说过的带他回水镜族的日子么?神仙的快乐也不过如此了!
走到某处墙角,某座假山,秦雪若还会挽着秦夫人笑弯了腰,对着禹应焕分享道:
“我小时候特别淘气,爬高上低的,像只猴儿一样闲不下来,偏偏手脚笨拙,摔下来过好多次。在这儿,这儿,还有那儿都摔过呢!有一次磕破了脑袋,哭了一整个下午。”
禹应焕快步凑到跟前,摸着她光洁没有留下疤痕的额头,声音带颤,揪心着辽远的时光背后那个受伤的小女孩:
“那一定是痛极了,听得我心疼。”
“也还好啦。”
秦夫人笑道:“女婿真会疼人的,过去了那么久,若若说出来也就是图一乐。”
禹应焕不知该说什么,低头笑。
秦雪若忙道:“娘!他嘴笨,实心眼子,不许老开他玩笑!”
“哼,真够护着的。”
说笑间,花园中出现一声格外嘹亮的鸟鸣,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小白鸟挺起肥嘟嘟的胸脯扇动翅膀,从高处向三人的位置俯冲。
小白鸟看着憨态可掬,可是从高空直直冲下来还是怪吓人的,秦夫人当即“呀”了一声,僵怔在原地。
第46章 .西州汇合
禹应焕运起内功,并指为手刀,找准时机想要一掌劈死这不同寻常的肥鸟。
秦雪若拽住他的手忙道:“且慢。”
肥鸟又小又肥,飞得居然出乎意料的快,一句话之间便飞到了秦雪若头顶,悠然地落在她肩膀上,颇为不屑地低头梳理着羽毛。
禹应焕竟从一只鸟眼中看出了鄙视。
秦雪若对着肥鸟伸手,肥鸟通人性地蹦跶到她的掌心,鸟儿的腿间绑了个小竹筒,秦雪若从竹筒中抽出被卷成圆筒的纸签,边展开边解释道:
“这是逐风族豢养的一种特殊的鸟类,叫‘风鸽’,据说是天底下飞得最快的鸟,比寻常信鸽快了好几倍。我猜应该是岚之派来给我传递消息的。”
纸签上的字迹粗枝大叶放荡不羁,没有署名,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是出自谁手。
上面龙飞凤舞地写道,寒浞问罪南都,命人押解南伯侯进武都,斩了南伯侯,让其余三大伯侯赴京朝拜新君,却又以谋叛为名囚禁了剩下的三大伯侯,震荡社稷。此外,天生异象,天脉崩陷,各地灾害频发,寒浞不顾民生,反而大兴土木修筑宫殿。娈彻在西州得知噩耗和民生煎熬,揭竿而起,招募各地义军讨伐寒浞,她安稳住族中事务欲前往相助。
没有询问秦雪若是否要加入义军,只是简单地通知了她的行程。
是默契,也是尊重。
禹应焕瞧了纸签上的内容,奇道:
“水镜族不是一直在搜集各类情报消息么?怎么逐风族比我们知道的多那么多。”
“风鸽飞得快,逐风族收集情报快,娈彻通过她将消息递给我们,比直接送信给水镜族还快呢。”
小小肥鸟竟有如此本事,禹应焕目光不善地投向摇头晃脑完成了任务得意洋洋的风鸽:
“要不然我们把它留下来,好好研究一下驯养的门道?”
肥鸟闻言,不敢耽搁,抖了一下翅膀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迅速飞离。
禹应焕不禁感叹,军中要是有这样的鸟儿,传递军报该有多快啊!果然,十方大族从军的人,都各怀心思收了一手,不会把压箱底安身立命的本事用在军营里。
秦雪若道:“你别光眼馋逐风族的,我们水镜族也可厉害了!社稷一乱,流民流寇山贼全起来了,我们水镜族的地盘至今没受到什么侵扰,就是因为我父亲带领长老和族人们,在外围暗合八卦五行,布了幻阵,这才保了全族平安。”
“我不眼馋别人,只眼馋你。”海棠花开得绚烂,花开堪折直须折,禹应焕轻折下一朵最动人的香葩,别于夫人鬓间,再直勾勾地欣赏,满心满眼的宠溺与沉溺。
当着母亲的面,这举动似乎太过亲昵旁若无人了,秦雪若松软无力地捶了他一拳。
随着宣于岚之传来的信件抵达她手,这也意味着,平静安逸的生活即将落下帷幕,新的征途在眼前展开。
安排好了本族的布防,秦雪若遵从自愿原ʝʂɠ则,点了愿意同她启程前往西州襄助万民的族人,北方阵是禹应焕的兵,夫妻间该有界限,她无权指挥他的兵马涉险。禹应焕知她心意,先是不语,只在一旁看似百无聊赖地无声陪伴,等秦雪若确定好了水镜族将要征援的医者,却发现,院中密密麻麻地列队站满了北方阵的将士们。
为首的是辛乙和百里赫,禹应焕没作声,眼含笑意,显然是早已了然。
秦雪若眼眶一红,颤声骂道:
“怎么回事啊你们?就安安心心在水镜族里过安逸生活不好吗?我没让你们陪着我送死啊。更别说是在大嫂的地盘里受了委屈。”
辛乙朗声道:“没有!嫂夫人,我们都是自愿的!老大去哪儿,你去哪儿,兄弟们都心甘情愿地追随!”
百里赫更详尽地解释道:“嫂夫人,自从你来了之后,老大像变了一个人,也变得更像人了,兄弟们更团结更凝聚,这一辈子,就追随老大和大嫂了!”
“你们不会回北境,回你们自己的家吗!”秦雪若假装粗声粗气地骂。
禹应焕这才开口道:“回北境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寒浞极力打压地方诸侯,囚禁三大伯侯,对地方上横征暴敛,且北境存粮不多,回去了也容易被围困至死。西州粮多,联结其他人的力量才有一拼之力。”
总之,是要陪着她上刀山下火海的意思。
她何德何能,从不谙世事只想保全一族满怀私心的人,得到北境最无惧的野狼们的拥护,为天下人而战。
言语苍白,秦雪若振臂呼道:“兄弟们,我带你们一起,为一个更好的天下而战,还给你们一个太平安定的北境!”
北方阵紧跟着欢呼。
作为统领的禹应焕存在感和风头似乎被夫人抢去,可他毫不在意,在满庭灯盏光辉中含笑看着胸怀壮志的小人儿,他愿意化身为她通往理想与抱负的一块垫脚石。
只求她能从他身上经过。
西伯侯被囚,始终挣扎于忠君和为民之间的西州少主终于觉醒,将世俗“谋逆”的负担踩在脚下,扛起反寒浞的大旗,招募天下义士共襄大计。
秦雪若带着族人与北方阵将士来到西州时,娈彻亲自从城外迎到城内。
少年雄主激动道:“若若姑娘,没想到你能来,我在此感谢水镜族义举。”
“言重了言重了,十方望族本就该以万民福祉为重任,不过是我份内的事,而且我们不是第一次配合了,定然更有默契。”
环视周围,竟然来了不少义军,打眼一望,有“姜”字的军旗,定是姜故烨那支军队。还有力大无穷能沟通百兽的有熊氏,善于泅水的赤水族……有个灵动的熟面孔,抛却礼法直直往秦雪若这处扑过来:
“若若姐姐,我们又见面啦!”
辰光景和明显比上次见面成长了不少,脱下军装,换上了辰光族独具特色的服饰,显然已在族中独当一面。
姜故烨这支到的比他们早,和其他各地来的义军早打成了一片,秦雪若东张张西望望对许多生面孔还不熟悉,姜故烨带着已成为他亲信的宣于羽折过来主动给他们介绍情况。
望见了杵在秦雪若身后甘当绿叶的禹应焕,姜故烨面上露出惊讶:
“焕子,你居然也加入了义军。你不是一直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么。”说得还算好听了,实际上禹应焕在旁人眼里是只顾着自己,别人死在他面前都不会动一根手指头,罔论为天下大义挺身而出了。
“今时不同往日。”禹应焕轻哼,他追随着他的老婆,旁的懒得管,打蛇打七寸道,“你老婆呢?嗯?”
果然戳中了姜故烨的痛点,东鲁世子当即神色一黯。
秦雪若也奇怪,按理说宣于岚之的逐风族应当是行军速度最快的,怎么连脚程缓慢、身体孱弱的水镜族医师们都到了,宣于岚之还晚些?
宣于羽折解释道:“族长跟我传风鸽沟通,族长年纪轻,不仅是目前十方望族中年纪最小的,还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族长,族中多有不服,甚至有长老谋叛,她先平定了族中事务,再来与大家汇合。”
姜故烨心里猛地一揪:“她可有受伤?”
莫名得不平起来。自那日烈火燎原分头奔命,他替父镇守东鲁,盼望她的消息,等了多日竟等了一场空。而且,宣于岚之分明是有空和宣于羽折交待联络的,为何不曾找寻过他?连分一句关心慰问都没有。
很多时候他觉得宣于岚之像风,根本琢磨不透她的心思,叫嚷着要当东鲁世子夫人的是她,将他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的人也是她……
宣于羽折抿唇微笑不语:“这还是等见到了族长再亲自问她吧。”
娈彻同样露出了然的微笑,望着干着急还强装若无其事的姜故烨笑道:
“兄弟,跟你认识这么多年,还第一次见着你这样呢。”随即想到逝去的爱人,笑容染上苦涩。
他已收到宣于岚之传来的风鸽,人已到达了西州驿馆,如今她成了一族之长,更要注重气势和仪容,要待梳洗打扮完毕才来见人。故意不告诉姜故烨,吊高他的胃口,再来给他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忽的,听到一声熟悉的笑语:
“哇,是谁在背后想我呀。”
秦雪若精神一振,快步相拥道:“岚之!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继任重任的宣于岚之和以往不同,气质更加沉稳持重,少了少年人的飞扬恣意,被族内接连的内乱惊扰眉宇间是抚不去的疲惫,如墨的头发全部束起,被精雕细琢的玉冠固定,俨然和众人拉开了一个辈分。在她的身后,是逐风族的精锐,秩序井然,目不斜视,经历了好一番调教,成了势不可挡的忠诚之军。
宣于岚之反抱住秦雪若道:“我当然没事,不用担心我。”
相触的那刻,秦雪若察觉到她的脉搏异常微弱,反扣住她的手腕体察,竟发现她的内力逼近枯竭,惊道:
“你……”
宣于岚之轻微摇头止住了她的言语,转而对众人笑道:
“又见面了大家。嘿嘿,各位是一族未来的继承人或仅是世子,说起来我这个族长身份要比你们高一个层级,是不是该轮到你们向我行礼了?”
是句玩笑话,众人哈哈一笑,宣于羽折本就是逐风族族人,该见礼的,于是毕恭毕敬道:
“见过族长。”
与此同时,一同见礼的还有姜故烨,腔调中带了弃夫般的委屈。
宣于岚之忙扶住他,心虚地笑:“夫君不必多礼。”
众目睽睽,姜故烨不避着人,顺势将她扯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心,咬牙切齿又哀怨:
“这么多天都不知道给为夫递消息报平安,我还以为,族长大人要休夫,在族内另觅了年轻貌美的少年郎呢。”他们从认识以来,寸步不离,同吃同住,还未分开过一天,弄得这些日子他心神不定。
“不敢不敢,夫君最貌美,哪是那些青涩小男孩能比得了的。”
“哦?这么说来,族长大人,眼珠子没少看啊。”
娈彻孤家寡人,更觉哀凉,还是想成全别人的幸福:“岚之妹妹,你和故烨还未正式成亲,等局势安定下来,我亲自给你们主婚,补办婚礼。”
“好啊。”宣于岚之笑着应答。
离了姜故烨的怀抱,眼睛不住地打量聚集于议事厅前天井中的各路人马。
响应的实力虽多,但更多的人是各怀心思,两头下注,族中的中坚力量默不作声,派年轻的子弟前来西州。而且,更多的人并不服年轻的娈彻,只是将此处当作八面玲珑施展合纵技能的场地,结交拉拢人脉,乱糟糟地嬉笑往来,真心为民起义的不知有几何。
所以娈彻更加需要他们这些一同奋战多年的兄弟们,成为支撑他的坚固力量。
宣于岚之抱臂安排道:“娈彻你先不做声,等会儿我和禹应焕唱红脸,若若和故烨唱白脸,群龙无首不行,我们一起把娈彻推上带头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