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无艳一处一处搜过去,最后才回到几间上锁的房屋前,破开后,里面是关无艳没有预想到的极多财富。
两间房里堆着金银,一间房里堆着珠宝首饰书画古董,还有……一把宝刀。
关无艳放轻了呼吸,小心拿起被随意放在珠宝箱上的长刀。
刀似唐制式,长约两尺半,通体黑色的刀鞘本是寻常,不寻常的,是这把刀鞘的黑里,还嵌着仿佛会流动般的金色纹路,刀出鞘,刀身细长,像极了她前世那把横刀,却又比那把更加锋利。
银白刀身照映出关无艳的面庞,她勾起嘴角满意地笑了,笑里有着如同和心上人久别重逢般的惊喜。
关无艳持刀回到那间大厅,不过几柱香的功夫,里面场景却是大有不同。
将尸体乱砍至断臂残肢模样的女子们站在一起,面前桌上堆着她们预先搜出的散碎银两,边上还有一沓信件。
女子们明明有拿尸体泄愤的勇气,却不敢直视进门的关无艳,有一人拿起信件,恭敬中带着畏惧地开口说道:
“这位…大侠,这是我们从大当家身上找到的,我们不识字,不,识字我们也不会看的……”
被称作大侠,倒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关无艳的本意是杀人,救人不过是前者顺带出的结果,若这些女子当下非要去死,她是不会拦的。
等她接过信件,女子们突然齐齐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她们抬头又哭又笑:“多谢恩人,我愿当牛做马跟随恩人伺候一生!”
关无艳直接被吓退两步:“别,我拒绝。”
女子们绝处逢生,生路却是拒绝了她们,她们茫然无措泪如雨下,本能般跪在原地不停磕起头来。
家人全死了,便是有远亲,知道她们近乎或已经失去清白又如何能容?天大地大无处可活,若没有个强大依靠,今日逃出狼窝,日后还是免不了再入虎口。
女子们对着眼前唯一的希望,将额头磕出红,磕出血来。
关无艳根本不受她们威胁:“我养不起,也不想养,你们有手有脚有命在,只管用上今日砍尸的胆量,下山闯荡出一条活路来,你们不该求我,我并不是好人。”
女子们停了动作,关无艳顾自拆看起信件。
内容出乎她意料,细一想又道果然。
山匪背后之人,竟是在百姓间口碑不错的关知县,一边贴着告示不准人走,一边却联系由他点名上任的大当家,将府中的库房尽数移到此地。
倒是不怕狗咬狗黑吃黑,大概各自都握了对方把柄,又利益相连不好分割吧。
兜兜转转,关知县的库房到底是落在她手中,就是可惜他人不在,不然顺手杀了多好,此人罪恶之深,便连关无艳都看不下去。
“好叫你们知道,和土匪勾连的关知县,是我父亲。”
“所以,报恩就不必,报仇请找关知县,你们出去左转找第三间房,那里的金银,你们看着拿吧,能全搬走或藏住也算你们本事,若有多我自会取走。”
女子们突闻背后隐情,一时呆跪原地动弹不能,恩人救了她们,害她们至此的却又是恩人的父亲,这笔生死血债该如何算才好?
女子们看着关无艳走向门口,突然她转过身,后面是突然间变大的雨,她背着光,穿一身被血溅到看不出本色的衣裙,额间仍有雨珠滴落,浑身湿透的女子,原来有张和她们同龄的面庞。
她的声音被风雨压得有些飘渺:“你们,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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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急风骤,关无艳拿了放在山谷外的斗笠,快步踏上下山路。
直至行到某一处,风雨林木并无不同,她却似冥冥之中有所感应,忍不住转身向右侧走去。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没有特别味道,没有异常声音,脚下是无人走过的湿泞土地,一切皆是寻常,可正当要掉头回去时,她顿住了。
侧边某颗大树下,突兀横着片宽长叶子,附近没有相同样式的叶子。
她拨开那处草丛,叶片下竟缩着一个孩子。
这是个六七岁大小的女童,面色被风雨打得惨白,看到来人,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身子瑟瑟发抖。
关无艳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两厢对视,沉默片刻后,女童不知意会到了什么,她突然扔下叶片,朝着关无艳张开了细瘦双臂。
这是要她抱?关无艳惊讶不已,难道她脸上写着好人二字?
啧,以貌取人不可取,她怎么可能会抱呢,救不救都得看她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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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黄昏,天空已被乌云压得暗沉。
牛壮壮很焦躁,主人迟迟不归,大雨却倾盆而下,牛身无处躲藏实在难耐,所以他忍不住昂头长哞试探着呼唤了一声。
就这般巧,山林里突然出现了人影。
关无艳怀里抱着个孩子,身后一串满身泥泞的女人跌跌撞撞跟住她脚步,最后停在牛车前。
关无艳还没开口,女人们已经越过她主动爬上车,纵使个子都娇小,还是将牛车挤了个满当当不留一丝缝隙。
最后上车被夹在中间,前头还坠了个死活不肯松手的孩子的关无艳,僵硬着身子木着一张脸,驾着牛眼瞪得溜圆似乎不敢相信的牛壮壮,就这般踏上了官道。
抱着孩子走到一半的时候,女子们追了上来,样子狼狈,途中该是摔得不轻,关无艳瞪她们,她们缩了缩不吭声,却仍旧固执地跟在后头,现在甚至还敢上车,看样子是赖定她了。
关无艳冷声道:“你们要是想跟着我好杀我报仇,那我劝你们惜命。”
边上主动替关无艳拿刀,十二人中最漂亮的那个说话了:“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我们不糊涂,不过,若是以后有机会杀他报仇,你会拦我们吗?”
这话倒是让关无艳有些刮目相看,恨会蔓延,世人少有能将恩怨分得这般清的,她笑了:“只要你们有这本事,我不仅不拦,甚至可以帮一把。”
随即她又收了笑肃着脸声明:“先说好,我是不会养你们的。”
女子们却是咯咯笑了,她们像是商量好一般大声道:“我们养你。”
“我会刺绣。”“我也会。”“我能包下全家活计。”“我种地可厉害了。”“我学过做点心。”“我,我会带孩子……”
正好捡了个孩子的关无艳微微侧首看了看,女童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之中,不管车上怎样热闹,都不曾抬起过。
许是想起了家人,女子们渐渐沉默下来,天地间只剩大雨哗哗,关无艳驾车前行,不由想起了那个少年人。
下山途中,再次经过少年人的时候,他的双眼,合上了。
第23章 抉择
山洞里,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雨势变大变急,他们躲在洞中挤成一团,像极了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小动物。
“没想到大雨这么快就来了, 我们还走得掉吗?”胡婶子的自言自语被大家听在耳中, 压在心里,俱是沉甸甸的担忧。
展弟弟问族长:“要不我们干脆就躲在山里, 这么高总淹不过去吧?”
族长叹气:“你当我没想过?”
“但是雨会下多久,没有干柴怎么煮热食, 地上寒湿又容易生病, 水淹不到高处, 却可能让洞里积水, 树木少的地方说不定会塌, 野兽要是雨里乱窜冲进来……遇上这些了怎么办?”
“洞里就不是能长期待的地方,我们必须赶到下一座县城, 有必要的话还得走得更远。”
众人没了话, 崔月娥突然阴阳怪气起来:“我说,那关无艳不会是跑了吧?呀, 妹妹, 你快看看你家的东西还在不?”
崔银莲怒视回去:“闭上你的臭嘴, 我家艳艳好着呢, 别说她不可能走,就是走了, 我也只高兴她有个好去处, 我还要送银子送好礼让她过得更舒坦!”
“怎么还骂人呢,我不就好心提醒两句嘛, 你这脾气真得改改,姑娘家的时候就容易得罪人, 如今都是秀才娘了还这样,也就我是自家人不跟你计较,村子里可——”
“堂姨母请慎言!”“给老子闭嘴!”“不准你阴阳怪气我们展家人!”“我关家人可还在这呢!”
几道呵斥声同时响起,将崔月娥震地禁不住往后仰,吴家人扶住她,皆是羞得红了脸,往日里崔月娥还能忍着只在背后说说,近日却是越发不知收敛。
展和风、崔柏山、多渔村数人、关无霜等站起身呵斥后,还不等再多说几句,外头突然传来动静。
关无艳一进山洞,等待到焦灼的众人立刻便将她围住,再看她一身狼狈以及多出来的孩子女人,又连连惊呼道:“这是怎么回事?”
崔银莲扯着关无艳不停打量,双手要摸又不敢摸:“受伤了?是不是受伤了?先别管怎么回事,七叔啊,你快给看看。”
展和风满怀担忧,好不容易挤进来又被展七大夫给撞到了一旁,一只手从斜里伸出来,将他稳稳抓到了跟前。
是关无艳。
“我没事,都是别人的血。”
“别人的血,啊啊啊,你你你杀人了!”人群中的崔月娥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又惊又恐地发出尖锐叫喊。
除了吴家,崔柏山以外的崔家人,还有关无霜一行人,剩下的,皆是用一副你在大惊小怪些什么的表情回应了崔月娥。
洞里人挤人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跟来的女子们早就被吓到,此时在关无艳身后缩挤成一团,可衣裙是破的,再怎么整理也只能勉强遮挡,这还亏得摔了几跤滚上泥,不然怕是更加难堪。
因为怕跟丢了恩人,她们没有时间翻找山寨,更不愿披上那些禽兽的肮脏外衣,眼下便只能低着头将衣襟揪得死紧。
她们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多男人。
关无艳看了眼近处的胡婶子,她竟立刻从中体会到了意思,拉着边上心有猜测的妇人们便是一拥而上,将人围了个严实往角落里带,又拆了布遮挡,端水擦身换衣忙个不停。
男人们虽然目不斜视却到底尴尬,只能大声地问起关无艳发生了什么。
关无艳看看怀里仍旧不肯抬头也不肯松手,身子还微微颤抖着的女童,只能先将事情大致说了。
所有人都是震惊愤怒的,唯独崔月娥更多的是害怕,杀尽整个山寨的土匪啊,那这人岂不是比土匪还要凶恶?但害怕中,她又掺杂了一点幸灾乐祸。
关知县不是好人,他的子女难道就能好了?崔月娥暗自呸了几声,心说:都不是好东西!
关无艳从崔月娥身上收回了视线,并在心里又给她记了三思中的一笔后,转而观察起众人反应,毕竟关知县名义上是她爹来着。
这一看就发现,崔柏山面色平平,崔银莲却又愤怒地有些夸张,这两位恐怕是知道些什么,再有关无霜一行人则是愤怒中带着些不知所措。
哪怕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关知县和她们两人毫无关系,可在世人眼中,他们就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所以怎么回应都是错。
然后关无艳就等来了大伙对她的安慰:
“秀才娘子别难过,你就当是没有那个爹,反正他对你一点也不关心。”
“对,你是我们多渔村的人,和那起畜牲不如的没有任何关系。”
“要我说,师父肯定不是关知县的孩子,他也不配有这么好的孩子!”
“生子啊,你倒也不必这样安慰人。”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不是都将山匪杀尽了吗?还要做什么?我们也没法将关知县如何啊。”
关无霜也是果断,见此情况立刻上前义正严辞道:
“我本以为,父亲只是不够爱护子女,但对百姓该是负责的,没想到他竟如此人面兽心,还请诸位作证,这般父亲,我关无霜不认,若有机会,我还要大义灭亲,为受难者讨个公道!”
各种认同声后,关无艳可算插上话:“晚点我们再去一趟,把他们的库房搬了,现在先散开,这孩子害怕。”
乡亲们赶紧配合散去,其实也就是离开了几步远,山洞就这么大,人还是乌泱泱的一片。
崔家两对夫妻连带子女隐到后头,喃喃不可置信:原来阿和娘子是这样的?
崔泽:仙女突变魔女一般,实在让人心碎,不,崔泽,你本来就不该把兄弟的娘子当仙女!
连氏:前段时间我没使唤她帮忙吧!应该…没有吧?
方氏:我就说我的感觉从来都是准的!
龙凤胎:表嫂好厉害,好喜欢表嫂!
崔家其余男子们:不知我这般年纪,还能不能学武呢?我觉得我还是很有天赋的……
另一头,关无艳正尝试哄人下来:
“你下来。”
哄人失败,她便手上用劲,夹着女童将她放到地上,一双细瘦胳膊却是立刻抱住了她的双腿,这孩子不仅有力气,还莫名地粘她,关无艳一时无奈。
崔银莲和展和风俱是上前几步,前者蹲了下来,放轻了声音问女童: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侧抱住关无艳大腿不放,虽然身子仍在微微颤抖,却也没有要哭的迹象,反而是乖乖开口回了一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