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男儿本就娶妻不易,再被接二连三的状况一耽搁,等到了京城,更是难上加难。
北坊多穷啊,明明都是些早年在城里混不下去,最后聚集于荒野地慢慢拼凑出来,近乎是贫民窟般的地方,可就这样,巷子里的人家还端着天子脚下民的派头,不愿同外来人结亲。
单一纸户籍已是划出天地沟堑之差,更不要提附近十里八乡那些有田有地的人家,但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他们平安村扎不下根看不见将来。
因着以上种种,关无艳可以断言,只要有姑娘真心愿意嫁,其他一切阻碍,自有人争着抢着去扫荡干净。
隔壁的夫妻很快回到摊位,缺了门牙的妇人捂着嘴不停使唤马丽娟,其实哪里就有那么多活,不过是见不得人坐下,更是想借此发泄她不顺畅的情绪。
时不时的,妇人会将目光扫到隔壁,关无艳坐着不动仿佛也能刺痛她的神经,有一下,她甚至故意将马丽娟推搡过来,想要撞到关无艳。
从开张日起,这恶意便来得莫名其妙。
丰收横插一张桌进来,又将椅子甩得飞起,妇人险险躲过,四年老群每日更新完结文群四而二尓吴久以四弃还未开骂便被丰收瞪了回去:“不知道看路啊,吵死了,叽里呱啦跟乌鸦似的。”
丰收不高,厚袄子遮挡住了精壮的身躯,看着很是平平无奇甚至憨厚可欺,可当他将眉头一竖瓮声瓮气说话时,那股莽直的沾过血的煞气,便犹如实质一般紧紧扼住了妇人脖颈,让她再不敢还嘴回应。
隔壁的男人望天望地怂作不知,丰收便继续摆弄桌椅,顺势瞟了眼退到一旁的马丽娟,对方仍是低着头,待各自背过身去,丰收却突然满脸懊恼。
关无艳本自托腮思索,无意中抬头瞧见这一幕,心里顿时一动:“咦?好像也不必选了,这不就有个现成的?”
展记面食需要人手,上路之初便负责帮忙展家推车的丰收,从弟弟丰登手中强势夺走了这个机会,丰登便约了几个小子,每日破冰抓鱼卖给展记,展木生水下功夫不成,便改行做了木匠,同时每日牵牛来回接车。
也就是说,丰收已在展记帮忙了三日,和马丽娟虽不曾说过话,但因着距离近,走动间避免不了会打个照面有过对视。
少年慕艾,实属正常。
关无艳抱着一颗老大的心,决定晚些问问丰收的意思,若能成只单缺银子,大不了她进山一趟猎够就收手,总之不管隔壁夫妻多贪心,都得将人嫁过来!
这头思绪是越飘越远,另一头,崔银莲全然不知儿媳妇有了事做,随着遛鹦鹉的大爷准点到场坐下,展记开始了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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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连带几位熟客刚一坐下,张三的脸色便有些怪。
这位提个鸟笼的大爷……总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张三便接过丰收手中托盘,替他上到了这位客人跟前。
还不等张三开口,大爷上下打量他一番后先问了:“哟,府衙这么早放衙了?这不是你家的摊子吧?”
鹦鹉昂着红毛脑袋,小绿豆眼盯住张三:“哟,哟~”
好个阴阳怪气,张三只觉头皮一紧,又拿不准眼前是哪尊大佛,当下只好干笑两声:“奉赵大人命,来苦主这转转,这便要走了,您忙,您先吃着,呵呵……”
张三/退到崔银莲那,打完招呼后瞬间跑得不见人影,丰收啧啧两声,将煎成金黄色的鱼骨分装,送到了客人碗边。
大爷叫住他,好奇地很是自然:“你们,是哪桩案子的苦主啊?”
丰收习惯性想挠头,突然记起三婶婶多次交代要注意整洁,他便及时收手,改插在腰间回答大爷:“那可不能说。”
乍一看还挺横,大爷没料到等来这么个答案,他又问:“听说你们是从南面逃来的?”
这个能说,丰收点头应了,大爷便感叹:“不容易啊,不容易。”
“开张那日,来的都是你们乡亲吧?他们日常都做些什么?”
“哦?竟是各有营生了?”
“扛包不错,浆洗也不错,只要凭本事吃饭,都很不错。”
“那以后还回去南边吗?”
“要回啊?户籍并不影响你们在此过活吧?”
“你们当中竟有读书人?嗯,若要乡试,确实需要回到户籍地所在。”
“还要送孩子们进学堂?好,好,有志气。”
“对了,我怎么听说,你们进京那日,还运了很多棺木?”
“竟是带着亲人一路北上,不容易啊,不容易。”
……
大爷终于问个尽兴,他摆摆手示意丰收退下,关无艳从车后抬头,只看到一个专心吃面,衣着朴实的普通大爷。
这一日的买卖,亦是普普通通地忙了过去。
回到北坊巷子里,崔银莲同前两日一般,突然收住笑沉默着跨进院子。
隔壁院门紧闭,少了陈春花的动静,门口这片的空气都莫名变得萧索,捕快来回进出过好几次,连土都翻开找过了,附近人家包括展家,也被敲开细细询问过,却至今没有任何线索。
陈春花夫家姓李,城里城外亲戚一大把,今日该是全部聚在对面南坊,李家的长子已经认命,眼下正准备操办后事。
崔银莲望向一墙之隔的李家叹口气,想着到时她也得去祭拜一番才是。
这人啊,说没了就没了,崔银莲因此更加珍惜眼前。
展记每日净赚两三百文,崔银莲便拿出几十文,日日买些肉蛋绿菜回来,没有个好身体打底,真遇到什么事,给机会逃都逃不动。
崔银莲看向院子里的人,成功将失落的情绪抛开,决定要将家人喂得再白胖一点。
院子里,展和风围着几人转过一圈后便回屋看书了,李宝珠忙着喂她牛叔同时分享今日糖葫芦的美味,展木生在收拾他练习用的箭靶,树枝扎成的矮个小人,面部那块板上有着无数坑坑洼洼的浅印。
关无艳指点两句后,看了眼仍在帮忙整理木车的丰收,突然拉住崔银莲往屋里走,她想来想去,此事还得婆婆帮忙。
门一关,都没说什么事呢,崔银莲已然惊疑起来,能让儿媳妇关门说的,定然不是小事啊!
待一听马丽娟的事情,她反而松了一口气,虽然不合规矩也比较麻烦,但儿媳妇应下的便等于是她应下的,崔银莲又忍不住想像起那姑娘艰难的半生,随即拍着床沿就要将事情全部揽下。
“你太年轻,上门说媒不合适,光问丰收也不成,这娶媳妇啊,可不光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家子无数人的牵扯。”
“丰收他娘若还在,倒能简单一些,现在是他隔房的大伯娘管家,爽老汉再疼长孙,也不能越过管账的当家妇人,乡亲们是人好没错,计算起鸡毛蒜皮的事来同样不好招架,你别管,这事交给娘了。”
“银子则最后再说,能将妹妹体面地出嫁,总好过落个卖人的恶名声,我们自有办法磨到那对夫妻同意......”
关无艳只好点头,一桩事便算从她这暂时放下了。
深感日子平淡的关无艳,在当天夜里,迎来了真正属于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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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时,寒风将窗棂吹得簌簌响,关无艳自睡梦中醒来,她打坐起身,仔细倾听起外间动静。
“笃……笃笃笃……”
屋外确实有人。
关无艳抓起外衣裹上,无声支开房间门缝,月光下,站着许久不见的老兵。
第45章 锦衣卫
山脚荒凉, 树影绰绰,月光如纱笼罩住刚刚站定的两人。
老兵,也就是胡长生, 他今日做富家翁一般的打扮。
锦缎上身外披大氅脚踩皂靴, 头上扣顶狐狸毛缝制的风帽,手上翠绿扳指同腰带正中的红宝石相映生辉, 通身上下,再也找不到半点过去的影子。
不, 有些东西还是一如既往的, 他板着一张脸, 活似别人欠他八百两, 给了关无艳个眼神后, 便侧身负手望月,自顾自说起朝廷的格局。
大梁朝立国至今已有四十九年, 武将早已是老的老死的死, 天下重新被文人掌控,永兴帝同文官世家拉锯半生, 到底是错过了以武镇国, 以重典肃风气的最佳时机。
永兴帝本是文武平庸, 只因其草莽出身的父王, 在登基之前突发重疾英年早逝,当时的永兴帝刚及弱冠弟妹尚小, 突然间便成了唯一选择。
哪怕不曾习过帝王术, 更没能在打江山中出一份力,永兴帝还是凭着长子身份, 被忠心部下拥护,接过了近乎现成的皇位。
武将拥护出了新帝, 治国却需要文官,永兴帝因底气不足多被掣肘,锦衣卫便是在这种情形下被捡起重用。
锦衣卫分南北两司,其中,南镇抚司负责内部军纪刑罚档案管理,兼管武器研究等,北镇抚司则专治诏狱,负责对百官的监察、抓捕、用刑甚至就地格杀。
只一听,便知北司的权利有多大,对官员的影响有多深,据说前朝之时,官员不论职位多高,都要提着一颗心入睡,就因为不知道哪里会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们。
一开始,永兴帝只将南镇抚司推在台前,更多时候是作为出行仪仗队来使用,待北镇抚司的人手眼线遍布全大梁后,永兴帝认为时机已至,这才突然指派心腹上任为北司指挥使。
此举在朝中引发轩然大波,百官以前朝为例,坚称重用宦官锦衣卫等是乱国之象,永兴帝一反常态强势推行,导致北司锦衣卫遭受暗杀无数,指挥使一家更被搜出通敌卖国等罪证。
那段时间,永兴帝同百官来回斗法,每一天都有人或家族,在权利争斗中因为各种冤或不冤,有时甚至可笑无比的理由而灭亡,双方最终落了个两败俱伤。
永兴帝保不住心腹,也不可能杀尽百官,当用的武将守在各边境,拱卫皇城的禁军统领又是世家出身,若他再一意孤行,很可能直接被掀翻,换上个听话的皇子继位。
永兴帝大受打击之下,安排北镇抚司成了摆设,文官则后退一步,交出几头肥羊宰杀了充实国库乃至皇帝私库,又是嫁嫡女进宫,又是腾出几个重要官职由皇帝安排。
至此,双方便算讲和,有了之后多年的表面平静。
可永兴帝,真的就此认命了吗?
显然不是。
两方也从未停止过斗法,比如永兴帝成功提拔了赵府尹,文官也成功踢掉了张守将,这些看似无关的升降变动,在朝廷中持续多年,如今只堪堪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罢了。
书中,有个小人物横空出世打破僵局,其名展和风。
眼下,永兴帝更倾向于重用北镇抚司,且突发奇想,要启用一个女人。
一个敢于上告亲父,武艺高强,亦正亦邪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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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请我入锦衣卫,为皇帝做事?”
关无艳听了半晌,此刻不由地感叹,展和风命运已改,偏自己又入了这位皇帝的眼,总之,展家就非得跟他扯上关系吗?
胡长生纠正道:“以上所有,是我个人同你交的底,陛下并不允许我说这么多,他只令我训练新人,记得加上一个你罢了。”
“等通过考核了,你才能入锦衣卫,还得从无品无级的小兵做起。”
关无艳瞪圆了眼睛,她伸手指向自己:“让我被你训练,好通过考核当个跑腿的?”
“那我选择不去。”
胡长生黑脸:“陛下有令,由不得你拒绝。”
关无艳不屑冷笑:“我平生最恨被人控制,若逼急了我,我便趁夜带上所有人逃去海外,看看大梁朝的皇帝能将我如何!”
胡长生又气又无奈:“我们是正经衙门,虽然目前比较低调,但怎么就要控制你逼急你了?又不是什么江湖的杀人组织还要给你灌毒药!”
“我看你整日在东风街杀鱼,难道那不是另一种被迫?眼下只是让你训练,干得好能升官,干不好也有份工钱,若说危险,人倒霉了喝水也能呛死,你想那么多作甚。”
关无艳顿时噎住,其实她已经心动,这锦衣卫,不就是个情报刺探出手见血的特殊组织嘛,完完全全是她的老本行,还不用受毒药所控,更可能让她升官养家,且胡长生说得也有一定道理,世上何处无风险?
关无艳便问:“在何处训练?同家里能说吗?每月工钱多少?万一他们都要回去南边怎么办?”
胡长生:“如今的北镇抚司只能吓唬吓唬百姓,官员之间都明白它是个摆设,陛下为了万无一失,短期内不会将背后力量暴露于人前,所以你最好不要向家中提起。”
“若你非要提,就让他们将嘴闭牢些。”
“每月工钱十两,日后完成任务另有丰厚奖金,总之够你吃穿了。”
“你们回不去南边的,别问为什么,只管等消息便是。”
“每日入夜,你到城外南坊,花鸟市场后头靠山脚处有座荒废宅子,就在那里训练。”
“都明白了?”
关无艳消化片刻后点了点头,突然她问:“你能教我什么?”
胡长生回看她:“我什么都能教。”
关无艳抱臂戏谑道:“教我游水?”
胡长生再次黑脸:“今日起,我是你上官,对待上官,要尊重一些。”
关无艳哈哈两声放过了他:“好好好,那请问大人,还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