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和风恭敬应了,关无艳暗暗可惜一会,董怀信挡在了她前头:“大人公务繁忙,不必日日过来探望,我这学生,容易走神。”
关无艳没回,她选择往边上跨一步,就看。
好吧,她没看,她在看董怀信。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董怀信当初为什么会提着大包小包,一副被人赶出来无人赡养的可怜老头模样,出现在他们当时还未建好的平安巷。
是,她宰了他长孙,似乎还弄得他与家人离心,但他可以出家,可以去书院,到处有人捧着他,毕竟刚正之名,眼看就要传遍天下。
可董怀信偏偏要住他们学堂,谁能拒绝?关无艳根本来不及开口,乡亲们泪眼汪汪着,飞快为他置办好了一切,日常嘘寒问暖,差点连小厮丫鬟都要给他各买上一双,只他自己不要罢了。
之后他便开始,为一群意向根本不在科举的调皮孩子开蒙,不图钱不图名,说替孙赎罪也轮不着他们,怎能让关无艳不奇怪。
事实也是,他来之后,被孩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上家门告状的次数,多得数都数不清。
所以啊,图什么呢?何况他还收了展和风。
关无艳再偏袒自家人,也得承认,书读到一定程度,拼的不再是勤奋,譬如策论,对时事的敏感见解分寸,都需要家世底蕴托着,更需要天赋和一点灵光。
原本的展和风,中举的希望其实不大,不过是按部就班地走着,该试便尽力试一把。
如今倒是有希望,皆因为董怀信的到来。
因为关无艳不放心,曾偷拿了展和风的书啊纸啊溜进宫,非要永兴帝看看,董老头不会是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教给展和风了吧。
永兴帝眯着眼看了半晌,传来另一个明显老眼昏花的老头,原来是个已在养老的太傅,他说:“这是哪个小童写的?还不错。”
永兴帝便告诉她:“放心吧,中举没问题。”
呵,太傅要求还挺高。
总之,危险是没有了,之后关无艳才问他为什么,董怀信竟敷衍她,说自己就想过简单却富有生机的生活。
狗、屁。
关无艳回神,冷着脸,语气硬邦邦的:“你最好让他考中。”
董怀信黑脸:“这是什么话?我保证不了。”
关无艳不管,她哼一声:“考不中,就是你在报复我。”
董怀信指着她,手指抖啊抖,突然掉头朝展和风喊:“不必明晚,现在就回去,收拾好过来,今晚开始住学堂。”
关无艳:……深呼吸,深深呼吸,这下真是赤/裸/裸的报复!
展和风:我,这,啊,好吧。
夫妻二人垂头从学堂出来,天彻底暗下,展和风蓦地顿步回头,关无艳等他开口。
他说:“没料到今晚起要住学堂。”
关无艳心虚点头:“临时抱佛脚,从古至今皆有用,该住的。”
展和风没有说完,他看关无艳束紧的发髻,看红艳如火的飞鱼服,看她月下似泛萤光的冷清面庞。
指尖在颤,耳尖在烫,展和风跨一小步,大胆抱住了关无艳。
也只一息时光,他退开,从袖中拿出一把黄花梨木梳。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男子送梳于女子,定的是终身,许的是偕老。
关无艳接过,笑吟吟道:“以后你为我梳头。”
展和风大力点头。
两人继续前行,关无艳将梳子放好,突然扬起嘴角,笑说:“宝珠要哭了。”
展和风不明白:“为何?”
“她好不容易练好了手艺,却再也不能管我的首饰匣子,还有我的头啦。”
展和风便也笑:“嗯,她姐夫,这一回,是说什么都不会再让她了。”
两人肩并肩,月下影子交叠,慢悠悠往家去。
第74章 祝快乐
两人月下漫步回到家。
巷子口的展家, 似有些不寻常。
院门没锁,内里黑漆漆一片,可暗处, 分明有人的呼吸声在!
关无艳笑容消失, 她拧紧眉头,第一反应是拉住展和风到她背后, 人不少,味道复杂, 她想不到什么情况下, 会出现这般情形。
关无艳放轻脚步入内, 谁知展和风竟未懂情况怪异, 反大着声问了一句:
“怎么了?”
此时, 两人刚刚跨过中堂门槛。
“嚓——”
火石快狠准地打出一道光,烛被点亮, 光后影影绰绰, 许多人开口齐喊:
“生辰快乐!”
崔银莲笑得合不拢嘴,捧着一大块方形的生日蛋糕, 蛋糕中间插一支红烛, 火光映衬着她的笑脸。
一切都很怪异。
关无艳有些发懵, 她转头问展和风:“今日是你生辰?”
两人紧握的手还未松开, 展和风捏着摇晃两下,笑回她:
“无艳, 祝你生辰快乐, 顺遂康安,欢喜如意。”
她的生辰?是吗?原来是八月初八, 对,是八月初八啊。
来不及做出反应, 有声音开始催,是许久不见的关无霜:“快快快,许愿吹蜡烛,别让蜡烛油滴下来呀!”
关无艳被展和风轻带往前,崔银莲等一群人也纷纷往前。
两厢靠近,关无艳盯着蛋糕,脸上有些发烫,许愿是怎么许的?民国那些少爷小姐怎么做的?快想想,快想想!
她猛地探头将烛火一吹,黑暗便来得猝不及防,还在等的人手忙脚乱点起室内灯盏。
光亮四起,屋内果真有好多人在,不,该说,家家都有个人在,将中堂挤得满当当,站不下,还延伸去了后院。
崔银莲焦急:“艳艳,怎的不许愿?”听说很灵的!
关无艳僵着身体,尽量笑得从容,但话是真心的:“我突然想到,我要的,已经全都有了。”
“对对对,没有的,和娘说,娘也替你寻来!”崔银莲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忘做:“无霜啊,还有生辰歌对不对?哎呀,快唱!”
稀稀拉拉的歌声响起,或声若蚊蝇听不清楚,或高昂嘹亮有种不顾人死活的激情,崔银莲唱得认真,不高不低却竟然是个五音不全的。
“祝你生辰快乐……”歌声勉强整齐结尾。
关无霜想捂脸,接着就捂了,为什么想象好的温馨画面,最后演变得如此尴尬,果然,古人古装还有古腔,和这一幕,就是很违和啊!
关无艳却认真听完了四句歌,之后她一言不发,乖乖被展和风拉着在大圆桌前坐下。
李宝珠逮住空就扑粘了上来,眼睛盯的则是蛋糕,自家卖得很贵,所以她很不好意思闹着常吃的大大蛋糕哦!
崔银莲刚放下蛋糕,斜里伸出一把菜刀,刚刚唱得极其高昂饱含热情的展木生咧着嘴,声调仍未下降:“师父,切蛋糕!”
这架势,切人头也够了。
关无艳接过切下第一刀后,大家齐齐笑了起来,就是开心,就是高兴,要他们说,一时半会也表达不出来。
接着,有菜如流水一般从后院,也就是铺子里传了过来。
原来后院也摆了几桌,大伙急忙忙坐好,热闹劲儿半点不比外头小食街差。
中堂主桌这,崔银莲不停给关无艳夹菜,时不时讲些今晚安排中的趣事,展家就没有食不言的说法,吃饭时更该说笑才对。
饭过一半,崔银莲突然转了话题:
“花娘子送了她铺子里的胭脂水粉来。”
她是马丽娟案牵出的案子里,那个得知女儿失踪真相后,终于不管不顾闹着脱离了青楼的妓子。
“罗伙计拿攒下的工钱买了整头羊送来。”
他是被关无艳送去衙门过的典租行伙计,东家为罪犯耳目一事事发,他虽因无辜逃过一劫,却再也找不到活做,最后被平安巷丰收家铺子收下了,日常不敢偷懒,更是躲着关无艳走。
“田壮送了一筐鱼。”
他是渔户家,那双生子的哥哥。
“陈家送了一匹布。”
连生一串女儿的人家,丢了一个中间的,同时怀上的儿子不懂事,如今还是靠姐姐们织布养着。
关无艳开口:“收便收了,麻烦娘看着回礼。”
“那是自然,尤其陈家,呀,好日子,不提她们。”
“艳艳多吃点,每样都尝尝,你婶子大娘们全都出大力气了,赚银子都不见得比这用心呢。”
关无艳便专心吃呀吃呀。
主桌上,崔柏山在关心展和风学业,族长又扯住崔柏山要说说崔月娥。
如今崔柏山是公认的村长——不用朝廷认,专门负责管账和对外打交道这块,族长便负责宗族事宜和家长里短,他白日里刚处理过吴家的矛盾。
崔月娥和她婆婆,一个强一个弱,也算和平相处了许多年,自开了铺子后,却突然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吴刚不会说话,回回咿咿呀呀来找他帮忙。
清官难断家务事,是有一定道理的。
关无艳边吃边听上一耳朵,刚听到崔月娥的婆婆,故意将买肉的事揽下,结果买了很不新鲜的,外间传来道声音。
来人显然很不客气,直接大步进来,口喊:“啊呀呀,来晚了来晚了。”
他奔至主桌前,拿起个多余的杯盏便道:“我自罚三杯啦!”
说完开始倒酒。
关无艳放下筷子朝来人说:“没人要罚你,根本也没人请你来吧?”
宣平侯卫昭仰头干尽三杯酒,然后挤开李宝珠往关无艳身边一坐:“前几日来玩,不小心听到他们密谋着给你过生辰,那我不得来捧场啊?咱俩啥关系你说是吧?”
崔银莲噎住,那叫密谋?那叫不小心?分明是他鬼鬼祟祟听完了才出声!
李宝珠看着被挤掉的鱼丸子:哼,最讨厌不懂分寸的大人了!
关无艳挑着眉不敢相信:“咱俩有关系?”
宣平侯哼哼唧唧做伤心模样:“咱俩可是生死之交啊,想当初,大雨中,我和你……”
展和风猛站起身,大喊一声:“宣平侯,小生敬您!”
喝吧喝吧,赶紧闭上那张嘴,虽然知道他就是没个正形,但想起他一年至少纳一个妾的真实传说,展和风还是膈应地厉害。
宣平侯看向展和风,突然皮笑肉不笑:“本侯不想喝了。”
关无艳隔衣扼住了他后脖颈,同样皮笑肉不笑:“你想喝。”
“呵呵,对,我想喝。”
喝完,关无艳靠在椅背,凉凉问他:“送我什么?不到万两银子的别出手,丢不起你侯爷身份。”
满桌人憋笑,他们不敢惹侯爷,不妨碍他们爱看侯爷热闹。
宣平侯闻言,得意地从袖管里掏出一卷,一卷画?
“我观察了你半年,已经确定,也该是时候,将这画送于你了。”
他道:“等你一个人的时候再看。”
关无艳懒得理他:“不要,不看,爱吃吃,不爱就走人。”
宣平侯不服气:“这画代表的含义,可比一万两珍贵多了!”
关无艳重新拿起了筷子,不再听他歪缠,听了只会影响自己下筷的速度。
夹起的一口菜肴,却没能吃上嘴。
后院方向,又起一道女声。
侧首望去,崔月娥连滚带爬地进来,涕泪横流地开口道:“艳艳,艳艳呐!”
“娇娇不见了,不见半天了呀!”
“到处找都找不到,巷子里一日走过的人,比我头发都多,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就来扣群裙四儿2二巫酒一4戚要是被谁拐走了,可怎么办,哇,可怎么办啊!”
半年前的案子,影响了京城乃至大梁不知多少人家,女儿家必须出门的话,亲人皆是千叮咛万嘱咐,毕竟这自古到今,丧良心的早就将女婴弄死了,能养下的,多少有些在乎。
崔月娥更是卯足劲,想将吴娇娇嫁进富贵人家,理由虽不够正当,总归算是很重视女儿的。
是以她如今是真的害怕,在座的所有人同样担心。
饭也不吃了,正要全部分散出去找,崔月娥却拽住关无艳不放:“你们能找的,我家几个下午都找遍了,就得艳艳,你有大本事,你帮帮姨吧,姨日后再不跟你多话了。”
关无艳无奈地扯开衣摆:“你当我站起来是要作甚?你们吃着,我很快就回。”
她是如此自信,大伙连带崔月娥,便不由安静了下来,当真没再跟出去。
宣平侯看人走了,将画一放,不顾那些虚情假意的挽留,当下转身离去。
展和风和崔银莲,一边担忧吴娇娇那头,一边忍不住时不时打量那画,好奇心啊,挠得人心直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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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无艳去了巷中的吴家,她扫过一圈未见异常后,从颈上掏出一只哨子,嘹亮哨声响起,夜空中很快落下几道黑色身影。
他们朝关无艳行礼后,便静待吩咐。
“这家人里的年轻女子,可见到往哪去了,跟着何人?”
“回千户,那女子跟着她家老人往双雁胡同去了。”
关无艳拧眉,双雁巷,不就是此地大门对着的,前排住宅所在的巷子?
吴大娘带她去那做什么?且在这个时间?
“看到是进了哪一家吗?”
还是那位黑衣人回道:“属下正好在那附近落点,她进了巷子第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