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无艳挥挥手，黑衣人当即各回各处，这是永兴帝派给她，专门来保护展家人和乡亲们的，所以刚刚她才会认为很快就能回。
没有人可以轻易躲开他们的视线，她放过话，坏人进不来她的地盘，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关无艳出了巷子，很快到得双雁巷第三户人家门前，侧耳倾听一会，内里突然有闷呼声隐隐约约响起。
关无艳推门不开，便直接翻墙而过，踢开东面一间屋子房门后，只看眼吴娇娇此刻模样，她毫不犹豫，立刻两脚出去，将吴大娘和另一个陌生婆子给踹翻在地。
“你们在干什么？背着我动手脚，吴家的，你简直找死。”
昏黄灯光下，吴娇娇瘫坐于地，她被堵住了嘴，满脸的泪水，不停地摇着头，仍然陷在惊惧痛苦之中。
她光着一双脚，地上那婆子拿着把锈迹斑斑的铁锤。
关无艳不懂这是要做什么，但她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什么好事要这般偷偷摸摸，还用到这样一把锤子？
吴大娘捂着腰起来了，对关无艳破口大骂道：“你管我干什么，我是她祖母，难道还会害她吗？”
她似乎有很多怨恨，忍到如今才露出狰狞的嘴脸：“你是前途广大了，但小心死得快还带累我们！”
“你关心过娇娇的婚事吗？我也是没办法了，这不上不下的，那就给她弄成小脚，指定能嫁进好人家！”
“走走走，别管我吴家的家事，这一脚，我不跟你计较。”
另外的婆子却突然瑟瑟发抖起来，她看清关无艳这一身飞鱼服，哪里还能生出吴大娘那般肥胆。
“大大大，大人，婆子我只是收银钱办事，我无辜，无辜的啊！别别抓我！”
关无艳声音冷极了，她问：“你打算，如何用这把锤子，将好生一双脚，弄小，弄成三寸？”
声音突然变柔，似种诱惑：“说，说出来。”
我好照学，让你也受一受。
第75章 定规矩
生辰宴仍在继续。
众人心不在焉地没吃多久, 关无艳果真神色平静地回来了。
她身后跟着两个人。
吴娇娇一双眼睛哭得红肿，神情恍惚仍是沉浸在难过之中。
吴大娘手腕被跟麻绳绑住，口中堵着块脏布团, 她瑟瑟发抖不挣扎不看人, 似乎受到过某种打击。
这是怎的了？
崔月娥站起身，满脸狐疑, 眼珠子在两人之间转个不停。
关无艳将绳子丢给崔月娥，随即坐下身举起一杯酒, 待饮尽, 这才将先前一事说了。
“嗷——”
几乎是同时, 崔月娥嗷了一声拳头一捏, 五官扭曲成一团, 低下脑袋如同进攻中的怒牛，直冲冲撞向吴大娘腰腹位置。
吴大娘当即倒地, 崔月娥顺势两腿分跨骑在她身上, 嘴里乱叫一通，指甲巴掌拳头使劲往对方头脸身上挥。
“老妖婆我打死你, 敢动我娇娇的腿, 我给你手砍下来, 你个老不死的, 养你吃养你穿，你吴家要没有我哄着我大伯, 过去那些年, 就你儿子没出息那样，早就将你饿死了！”
崔柏山不得不从震惊情绪中, 抽空黑脸无语了一会。
崔月娥当真恨不得打死她婆婆，虽下手毫无章法, 依然将吴大娘打得抱头哭躲。
族长怕再打下去要出人命，正准备插手之时，吴刚带着两个儿子来了。
三人一到，顾不得弄清缘由，立刻冲上前将崔月娥给扯了起来，接着大儿急怒道：“娘！您怎能打祖母？”
崔月娥挣脱出手来，直接给了她的好大儿一巴掌，吴刚咿咿呀呀很是生气，崔月娥很公平的，紧跟着也给了她男人一巴掌。
“还祖母？狗屎就差不多！”
“吴刚我告诉你，你们吴家今天能有大院子大商铺，那都是因为我嫁进了你们吴家，因为我！结果到头来一有事，个个护着那装相多年的死老太婆！”
“反了天了，你们全都是些丧良心的！老不死的敢背着我要将娇娇脚丫子弄折，弄成残疾了能嫁谁？嫁给鬼啊！我当然要打得她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崔月娥显然很擅长骂人一道，插着腰将男人儿子喷了个狗血淋头，可到底是喜庆日子，崔银莲一忍再忍忍无可忍，终于沉着脸拍桌赶人：“回家吵去！”
又道：“娇娇留这。”
崔月娥看看女儿可怜模样，上前一步想疼上几句，吴娇娇却吓得缩进了角落，崔月娥没辙，正要带上其余人回去，关无艳开口了：“此事没完，你今夜不必再打她，明日我会带走。”
崔月娥竟是一脸感动：“艳艳啊，姨知道你心意啦，还是算了，留她条命，我保管日后她再也不敢蹦跶。”
关无艳奇怪反问：“我要她的命作甚？但是该罚得罚，一顿打，何以长足记性？”
她挥挥手：“行了，赶紧走吧。”
中堂院内很快恢复平静，但气氛到底是不一样了，族长夹上几口下酒菜后，想着为嫁得好弄出的这起闹剧，庆幸没成悲剧的同时，默默做下个决定。
有些事，虽然已经慢慢在改，到底还是缺条正经规矩，反正早前他已和人商榷过，不如就择今日办了吧。
他探头问关无艳：“艳艳，生辰可过好啦？”
关无艳笑：“过得极好。”
族长又问：“那双雁巷的婆子……？”
关无艳轻描淡写道：“她喜欢小脚，可惜砸人不自砸，我便好好帮了她一把。”
“眼下，该是欢喜地在家四处爬吧。”
众人倒吸一口气，够狠，他们喜欢！
崔银莲面不改色，给关无艳换上杯清茶，展和风浅浅笑着，将她跟前碗盘换成干净的。
族长闭目一会，突然大声道：“开会，趁现在家家有人在，哦，吴家的我另外告知，都开会开会！”
大伙也不问为何，甚至还有些兴奋，当即放筷止杯，尽可能地全挤进中堂内或门边边上。
说是开会，族长却对崔银莲道：“开始吧。”
崔银莲神情淡然，似乎早有预料。
关无艳和展和风看向她，目中皆是鼓励，崔银莲便暗提一口气，她在座上整整袖子衣摆，站起身清清嗓子，开口了。
一开口便定下个基调：“我们平安村人，从不走寻常路，敢想敢拼敢与众不同，诸位乡亲，我说的可对？”
那可太对了，没有一个不响亮回应的。
崔银莲开始进入主题，会议的核心思想——此乃关无霜新词之一，实在贴切非常。
核心思想便是：坚决抵制重男轻女，从今往后，女子可出入祠堂，可平分家产，可入葬娘家墓地，可成亲，也可当个不婚或和离归家的姑奶奶。
在平安村范围内，男子天然有的权利，女子皆可以拥有，男子需靠能力得到的，女子亦不会被特殊对待。
谈到此处为止，崔银莲稍作停顿，耐心等着乡亲们回过神来。
大伙拼命转动脑子，其实脑子里全是浆糊，只下意识地感觉，这，不大好吧……
崔银莲似乎能够看穿他们心中真实想法，继侃侃而谈之后，她又郑重甚至严厉道：“以上皆为通知，并非征寻你们意见，若不接受，平安村从此，便只能划分左右，各走各的。”
突然，太突然了，但大伙再糊涂也知道一点，不能分开，平安村绝对不能分开！
他们开始语无伦次地表意见，到底是全都认下了。
崔银莲只觉头晕目眩心中鼓胀脉搏急跳，不得不在心中再三确认，她做到了？她成功了！
族长适时起身接手，内心激动无比的崔银莲得以坐下。
她伸出手，在桌下握住了儿子儿媳的手，掌心里有汗，她浑然未觉，只知道家人紧紧回握住了她的。
竟当真如艳艳说的那般，只要时候到了，有些得罪人的正确之事，大可不必缓缓商议，她，她有足够的底气，直接要求呢。
真好，太好了，幼时便对女子处境有诸多不理解的小女孩，终于在这一方小天地中，达成所愿了。
桌对面，族长开始发言：
“我知道，自从艳艳无霜等女子显露出本事起，你们便被影响，到如今行事已有很大变化，但是不够，咱们得从根子上改过来。”
“第一步，改的便是习俗习惯，我也不要求你们心里高兴这个，反正等日后孩子们耳濡目染了，根子也就正了。”
“世道如何咱不管，你们就说说，大伙能走到今日，靠的是严守世上规矩吗？分明靠的是打破规矩，别用上了说好，受损了说差，得知道个好歹！”
族长语气渐渐犀利，他点名席间数人：
“展弟弟，不许再将你那投奔来的外嫁女当牛马使。”
“柱子，莫叫我再抓着你打媳妇，不然你怎么打的，我便让你媳妇当众怎么打回来。”
“鱼婶，你女儿很有做买卖的天赋，别一天天尽盯着儿子宠，提到女儿就是嫁人嫁人嫁人，我们才来京城多久？巷子外都没摸清呢，摸清了也得孩子自己点头。”
“还有你，你打自家男人，也是不行的！”
“日后何事赏何事罚，很快便会张贴到祠堂里，让自家孩子教你们认，总之通通给我背下来！”
......
生辰宴以一场惊喜开始，又以另一场惊喜结束，关无艳对恢复笑脸，和前头判若两人的崔银莲道：
“是，娘，我当真很开心，这个生辰，过得有意义极了。”
.
翌日清晨，关无艳起身后，院内已不见展和风身影。
一家人都早起，贯来是要一起吃饭再各忙各的，今日少了一人，关无艳吃得有些没劲，胃口大不如前。
才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肉包三片荷包蛋呢，哎。
她很快牵马出院，王青青十二人已经等在门外。
“先去吴家绑人。”
被松绑锁进房里的吴大娘做了整夜噩梦，梦里全是一双血肉模糊的脚，那关无艳冷着脸按着人，提起锤子说砸就砸，两块脚骨都要碎了……
不能再想了！窝在被子里的吴大娘擦擦额上冷汗，眼珠子一转看到房门，听到阵动静后，又重新提心吊胆起来。
是有脚步声吧？她真来了！有完没完啊！
吴大娘在心里咒骂关无艳：老天爷怎的还不劈死她去，不然就摔死，立刻马上！
可惜老天爷不肯向着她，她被当只鸡一般抓了出来，草草裹紧外衣后，又被抓上了马。
惊惧无比的吴大娘刚能发出叫喊，和她同在一匹马上的女子立刻察觉到，横眉竖眼地凶她：“敢叫，就拿绳拖着你走。”
吴大娘不敢吭声了，她扭头看向自家，吴刚躲在贱笑的崔月娥背后不露头，两个孙子虽红着眼欲言又止，还不是没能开口求情，吴娇娇直接就没回来。
吴大娘又在心里咒骂起自家人，什么不孝天打雷劈的，咒到半路，才发现自己被拉出城了。
“你们，你们不会是想杀了我吧？”再埋到野外去！
吴大娘皱着老脸哭喊，声音被马颠得断断续续：“娇娇又没出事，我都知道错了，都怪那婆子哄骗我，我还特意花大价钱买药，以为养上一阵就好，我错了啊！”
“别杀我，别杀我！”
闭眼喊上许久后，马停了，她哭得眼前一片白茫，好一会才发现，停下来的地方是个田庄，自己正被田里一群人盯着看。
吴大娘吸吸鼻子，感觉该是能活了，她看回去田里，觉得好生奇怪。
田里，怎么都是些打扮虽粗糙，身形面容却很是娇弱的女子呢？
关无艳下马，一位中年女管事奔至跟前，行礼后道：“关大人，虽是过去了许多时日，可这些前夫人前小姐的，还是没有学会如何种地，您看这……”
关无艳扫向地里重新恢复动作，轻飘飘挥扬锄头的女子们，对管事道：“我今日抓来个特别坏的婆子，她年轻时，曾是地里田间一把好手。”
“让这吴婆子来教，教不会便饿着她。”
管事探头看向吴大娘处，下意识道：“之前的人那般耐心仔细，都不曾教会她们，这位反而可以吗？”
关无艳意味深长道：“让她们相互折磨去吧，结果很快会揭晓的。”
第76章 折磨
吴婆子被管事拉走交代任务, 关无艳则踏上田埂，一路进到田地中心处。
远看人数不多，走近了便能发现, 地里至少分布着百来号人, 无一例外全是女子。
她们有老有少，肌肤不如从前白皙, 手上有着许多细小伤口，神情虽木, 眼中却未失去光彩, 哪怕是憎恨呢, 至少她们还真正活着。
会哭会喊累会偷懒, 每夜临睡时, 还会固定骂上一回害她们至此的关无艳。
关无艳给了她们时间，如今耐心已是告罄, 所以当下她伸腿踢踢其中一人落地的锄头, 讽刺道：
“每日三餐白胖馒头供着，尚书夫人竟是没吃吗？不然何以半晌挖不出一个小坑来。”
话音刚落, 马夫人紧跟着将锄头一扔, 蹲下后哇地一声哭出来：“我做不来, 做不来！你杀了我吧, 让我追随了老爷去，再不用受这人间苦！”
周边的女子便也跟着哭起来, 有嚎啕的有细弱的, 似乎早就在等，关无艳主动理会她们的这一刻, 她们好闹着试探底线讨价还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