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着关无艳坐下后便絮叨个不停,最好的姐妹,自然什么都可以说,关无艳没有半点不耐烦,普通人的生活,哪有多少风浪可谈,能将平凡津津有味地道来,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出了族长家的灌汤包铺子,隔壁胡婶子又拽住她一顿告状:
“师父?哎哟师父诶,快管管你徒弟,铺子里忙成啥样了,烧烤签子都快不够使,非要一根筋上来说今儿天气好他来感觉了。”
“说完就带铁娃几个上山要猎只狍子,说秋日里动物正肥,铁娃娘一日不见她儿都要犯心病,你看他这事干得虎了吧唧的,会射个箭看给他得瑟的一天天不知怎么好了!”
胡婶子那是南北腔调混着来,还夹杂了来往食客的一些有趣新词,说话特别有劲,关无艳听得一愣一愣,嗯嗯啊啊应一通趁她不注意便往下家跑。
尚未踏进门,二舅母方氏正好闷头出来,两人一会面,关无艳皱起眉头轻声问:“舅母可是有心事?”
方氏心里不痛快,眼下更是后悔难过,不问还好,一被关心反而鼻酸眼发烫,关无艳便示意她跟自己到河边走走,也没去看铺子里舅舅等人的反应。
原来她刚刚在后厨,没忍住冲散学回来,不知先做功课反而进铺子里玩的龙凤胎发了顿邪火,她男人当时没说什么,可冷冷瞥过来的那眼神,却如一盆冰水泼来,什么邪火都灭了,只觉浑身发冷。
还不如和她吵呢,如今连架都不和她吵了。
她说:“艳艳,本不该和你说,你再厉害也是年轻女子,可舅母心里憋屈呀,你知道的,我直觉特别灵,我近来,我真,感觉这个家要散了!”
关无艳在问何事竟严重至此的时候,二舅舅追到了边上,一见方氏神情心里便咯噔一下,张口急道:
“你别同艳艳胡说,我和那叶氏当真只说了几句话,赶紧跟我回去,怎能突然把活全丢给大嫂!”
关无艳拦在方氏身前,温声道:“舅母只是同我谈起昨晚开会一事,心有感触罢了,我正好也生出谈兴,就请舅舅先回吧。”
她开口,哪怕轻声细语,崔南平因着心虚,仍是不敢再强硬拉人回去,等他沉着脸回了,关无艳转身问:
“叶氏?是租了青青她们铺子经营杂货的叶家?这位叶氏可是丧夫后大归娘家的那位?”
叶东家为人不错,加上这条街多个杂货铺也算合适,米面等家门口就能买,大家都忙,东宝街的又开在远远另一头,所以她在调查过后便亲口同意,将唯一一间能对外租的铺子租给叶家。
叶氏五官生得普通,但是高挑纤瘦皮肤白皙,在普通人家里已是出挑,平日看她行事并不轻浮,因为娘家接纳她回来且待她不错,是以平日里在铺中帮忙,都很是勤快。
为何她会同二舅舅扯上?是的,她偏向于相信方氏的感觉。
方氏未语先泣:
“哪里是几句话,平日里他总抢着采买这块,时不时便会上叶家铺,一来二去如今总说说笑笑便罢,可有一日,他半睡半醒迷糊间,竟突然道,道,若我能再高点白点多好啊。”
方氏个子娇小皮肤偏暗,五官只能算端正,只因性子好才赋予她一点美丽,可男人想看时,这是美丽,不想看时,就成无趣乏味了。
崔家的男人全都生得好显年轻,如今在京城安家,手中有银身后有铺,中年男人意气风发,自然会被人看在眼里。
年纪不轻的叶氏,不就盯上他了么,且手段好,一点不轻浮,却总能挠到崔南平痒处。
方氏没有证据,但她天生直觉灵敏,虽不是针对所有事情且时有时没有,但她远远看着自己男人同叶氏说话的眼神,两人的眼神,她立刻感觉到不好,很不好。
有苦说不出,心里憋闷着,今日看到男人,百忙之中非要去那铺子里买副碗碟回来,客人再多,等她洗出来就当真来不及吗,她忍不住发了通火,可说出去,没道理的还是她自己。
“艳艳,你信我吗?”
“我信。”男人女人,除去少数,大多经不起诱惑考验,何况只看二舅舅刚刚模样,便知最起码,两人是暧昧的,所以可以说有事,也可以说他们之间清清白白。
方氏默默擦干眼泪,扬着笑对关无艳道:“你别插手这事,舅母同你倾诉完,心里已经舒服许多,若当真用上手段,南平反而彻底忘不了叶氏了。”
“你信我就足够,自己的家,还得我自己来抓紧,不能散,绝不能散,孩子才多大?”
方氏说着又要哭,她忍住,硬要等关无艳点头答应她,之后便说要回家洗把脸就回铺子里。
关无艳也没了继续往前逛逛的心思,她回到家,娇娇从东厢房的门缝里探出双眼睛,之后整个人出来站到关无艳身前。
关无艳道:“还以为你最少要将自己关上三天呢。”
就见吴娇娇拍拍胸吐吐舌头,面上表情很是生动:“我难过一夜就好啦,但是不能让娘他们发现,不然爹若求我,我岂不是两头为难。”
这才是如今的吴娇娇,外表好欺负,心里主意特别大。
“表嫂,刚刚我也偷看了,那位侯爷,竟然是你亲生父亲吗?怎么回事?告诉我告诉我嘛。”
娇娇撒娇,关无艳表示不接招,她只吃婆婆那套,别人,没用。
“好吧,告诉你了……”
等满足了吴娇娇的好奇心,关无艳转换话题,正色问道:“关于你的亲事,你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这次再不告诉我,小心我当真不管了。”
吴娇娇顿时扭捏起来,她手上搅着帕子,脸上爬满红霞,到底说了:“我呀,想嫁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关无艳挑眉:“就比如?”
吴娇娇望着门外,害羞却也坚定道:
“他最好高我一个头多,更高就最好,像天一般高大,地一般踏实,要生得很壮很壮,说话声音粗粗的,皮肤也要黑一点,对外特别凶,但是对我特别好。”
“总之,要看起来可凶可凶了,但是他能保护我,保护我们的家。”
关无艳不由沉默,这孩子,被无理的娘懦弱的爹两面的奶奶没担当的哥哥,祸害得不轻啊。
“那什么,你说的,目前看来,只有大黑熊最符合了。”
吴娇娇跺脚起身:“哎呀,讨厌!”
她夺门而出,再次缩回东厢房,关无艳在原地哈哈大笑,笑完便苦恼。
京城处在盛产高大男子的北地,可符合娇娇要求的人,她也是从未见过,媒人一职,大概真的不适合她了。
找什么大黑熊,多难看,还是她的展和风,最最好看了。
第79章 要疯了
宣平侯府, 正院。
卫晴嫣鼓着脸,气呼呼对母亲抱怨:
“早都定好了今日要在家里办诗会,父亲请了客人也没什么, 可为何要赶我的客人走呀!”
“且不说毁约不妥, 只说她们肯定都在半路了,我要如何解释才好?”
“我不管, 见过父亲说的客人,我便自去花园接待我的客人, 娘, 你帮我, 帮我嘛。”
侯夫人周敏芳按按额头, 到底是拿女儿没办法:
“你父亲从昨夜起, 折腾府中上下的清扫摆设等直到刚刚,差些连花草叶子朝向都要强求一致, 可见这位客人定是非常要紧, 娘只能答应你晚些看时机再定。”
卫晴嫣嘟嘴:“父亲认为重要的客人,反而最是不重要才对, 娘, 您忘了当初他迷恋过一段时间的戏曲, 竟将那生行也当位贵客请进府住着……”
周氏看向女儿, 面容依然柔和,眼中却盛着不赞同, 于是声音越来越轻, 卫晴嫣暗自懊恼,不该提的, 当初娘差些以为父亲又喜欢起男子,很是伤心郁郁过一阵。
虽然最后庆幸并非如此, 可不久后父亲便纳了一位坊间唱小曲的孤女进府,卫晴嫣想起就很无奈。
是的,她早就不气了,反正偏院那些女子,从未给她添过任何弟弟妹妹,娘虽伤心,但很厉害,不知使了何等法子,竟无半点痕迹,也不见那些人来闹。
正想着,周敏芳起身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这便去外院,以免你父亲再次来催。”
这又是卫晴嫣不懂的第二点,若是男客,无需她们接待,若是女客,无需她们迎到外院,偏偏问父亲却只得一句“到时便知”。
希望不要又是一场惹人笑话的闹剧,家有荒唐往事桩桩,如今她却能在同龄段贵女间经营出领头人的地位——自然不能算上公主郡主,总之,她是真的很不容易啊。
母女俩带着丫鬟们坐轿,过垂花门去到外院,父亲和两个哥哥竟不在中堂坐着,外院卫管家行礼后道:“老爷请夫人小姐移步正门处一并迎客。”
她们便抱着疑惑好奇,复又坐轿去了正门。
关无艳勒停马的时候,怀中李宝珠已是哇哇惊叹了一路。
知道今日不用上学,要跟姐姐去侯府见识一番的时候,她哇,发现靠左的整条街,院墙内全都属于侯府时,她哇哇。
眼下看到侯府正门前一对抱鼓形狮子门墩,和哪怕已经大打开,仍能看见的金漆门锡门环和一时数不清几行几列的门钉,她哇哇哇。
太气派了,李宝珠头一回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以至于惊叹完,才将目光转向门前迎出来的几人。
此时关无艳已经下马,并将李宝珠抱了下来,然后两人上前几步,双方对视,卫晴嫣最先脱口而出惊讶道。
“关大人?”怎是她?
卫容真卫容知两兄弟面色不变,心里却道果然,父亲果然又在率性行事了,一位千户,哪里能当得侯府正门为她而开。
周敏芳:……佛祖保佑,老爷可千万别是动了要纳这位关千户的念头,传言若不假,这位当真是会激愤杀人的!
不怪她这般想,毕竟是别府躲都来不及的人物,贯来不着调的老爷又这般郑重且高调地请她上门,总不会破天荒的要谈正事吧?那是不可能的。
宣平侯卫昭则笑眯眯道:“快进来。”
接着扭头使唤候在一边的门房:“赶紧的,将马牵进去安置好,这点事还要本侯教你吗?哎呀呀,也不知你平日替我得罪了多少人。”
他似想了想:“算了,我得罪的起。”
其他几位皆是无言以对,根本不会有谁冒失到来敲正门的,算了,也习惯了,但还是暗叹道:不,他们侯府没那么嚣张,这京城,即便是侯府,得罪不起的人,依然有不少。
卫容真想:眼前不正站着一位?也不知父亲请她来做甚?府里什么事这位不清楚呢?怕不是昨夜一番折腾的情形,如今已化为情报搁在人家桌案上,不过是她休沐大概还未翻看罢了。
真是想想都别扭。
别扭的还有门房,他战战兢兢接过缰绳牵马,走没几步便开始踟蹰,马该从附近的角门进,但他要是走开,大门就没人看了。
哎,别的公府侯府都有府兵守门,偏偏轮到他主子这,全给散去庄子里种地了,如今门房又想问了,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感觉侯爷还在盯着他,门房不由心中呐喊:
主子们,您们倒是先进去啊,或者好歹寒暄几句,别一片安静显然全在盯着小的可好?小的且得犹豫一会,又不能开口问,不是更遭骂嘛。
也不知管家在忙些什么,都开正门了,就不能照这阵仗安排人手候着吗?平日外院不是管得很严吗?管家,你倒是出来啊,快出来!
管家在忙什么呢?
过正门是面鹤纹影壁,侧面进院,两边是抄手游廊,游廊侧是花草,再远些是竹林,去外院的这段路,能看见的便是以上这些。
宣平侯等客人的时候,突然又嫌弃这一路不够富贵。
明明有底蕴的人家才会精心设计成这般,偏偏宣平侯非要能看出来的富贵。
管家不得不临时带着一帮仆人忙活去,他们要将绣金边的轻纱挂上游廊——只能在此下功夫了,总不能直接在院中铺金饼吧?
至于主子折腾到现在的缘由?做下人的好奇那么多做甚,且侯爷这样想一出是一出才是正常。
门房脑子正转不过弯来之时,管家终于带人出现在门边上,宣平侯打头,关无艳落后半步牵着李宝珠,其他人跟在她身后,一行人进了正门。
影壁后停着几顶轿子,周敏芳正要开口请她坐上,毕竟去中堂院落还有好一段路,毕竟她再是官员却也是女子,所以侯夫人便想当然了。
关无艳目不斜视,根本不在意此地风景细节,走过轿子,走过游廊,步伐迈得很大,男子同李宝珠全都能跟上,不好再坐轿子的母女俩,小碎步尽量放轻且努力地追着,不一会额间已有了细汗。
关无艳突然侧首,余光瞥向身后,接着便放缓了脚步,好像只是巧合般,她随意指着视线中一丛花道:“这花开得不错。”
这是她进门后说的第一句话,众人看看那丛紫薇花,虽被精心修剪过,但确实是很普通的花,看不出哪里特别呀?
不过不重要了,总算可以从容些的母女俩,主动将一路景致介绍过去,她们第一次接待当官的女子,拿捏不了分寸便只能说些无关紧要的。
且有话讲总比沉闷的静寂要好,母女俩不知老爷到底怎么回事,不久前还是口若悬河这这那那,接到客人进门后反而突然不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