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牢门外早已服用过解药的一伙人,一拥而入,正是关无艳训练时的所有同僚。
这些人后来被胡长生散入各司,纵使没有如关无艳般飞天升官,也是被重用的新生力量啊,谁能知道,竟是被敌方腐蚀干净了。
关无艳挡住浑身发软苦苦抵抗的崔银莲,双手握拳冷视众人:“诸位,即便我功力受限,但和你们同归于尽的本事,我还是有的,不如直说你们的目的,能合作就合作,不好吗?”
锦一还在笑,昏黄烛光下,那唇角挂满了诡异味道,他举手动了动手指,人群立刻分开,锦十九扯着一人到了跟前。
被捂着嘴奄奄一息的展和风瘫跪在了关无艳几步之外。
那蓝色长衫已被汩汩血液染得黑红,上身长细刀口无数,展和风两眼恍惚,仍沉浸在一阵一阵绵绵不绝的痛苦中,似乎已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
衣角被崔银莲紧紧拽着震颤不断,耳边是她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关无艳浑身发冷,有些迟钝的脑海一阵嗡响,心神被眼前人拽住拧着拉扯到即将碎开。
锦一的声音似近又远,缥缈虚无般传来。
“同归于尽?啧啧,那我可得先将你的举人相公千刀万剐了,才不算亏啊。”
锦一掏出一把匕首玩转于指尖:“这法子,还是大人你教的呢,哈,哈哈哈!我这人好学又心急,你知道的,所以我前头已将他带出去小试了一番。”
关无艳双眼赤红,她恨,她悔,她只想立刻撕碎这些人,然后冲去宫里将无能的永兴帝打死!
什么大局为重,什么隐忍等待,什么收网歼灭,她该在科举舞弊案出现的那天,便直接闹他个天翻地覆,仇人政敌,就该直接杀掉,杀他个斩草除根片甲不留,为什么要亲入阴谋局,这从来不是她最擅长的!
关无艳紧咬牙根,紧握的双拳,掌心已被掐出血来,再回神,一双铁链被锦一拿在手中:“关千户,还是乖乖就范吧,咱也不要你的命,上头的大人们要你活着,多么仁慈。”
锦十九面有一瞬挣扎,但还是将刀尖抵在展和风颈上,又是一点血冒出。
关无艳被包围,看不到展和风因为这丝新的疼痛有了清醒。
铁链尖利一头被锦一运功飞起,直直穿过关无艳一侧琵琶骨,她没有躲,只是被带着踉跄了一步,眼神仍是盯向人群后展和风的方向。
“艳艳!”
“啊,我跟你们拼了!”崔银莲冲了出去,却被一拳打落在地,当即人事不知。
“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放开!”同一时间,后方锦十九突然凄厉大喊。
“娘子,跑,不要管我们,跑!”展和风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他头侧,锦十九的下方要紧处。
锦一见势不好,将铁链一拉,手掌化爪,欲要制住被拉近前的关无艳再说。
然后他看到近在眼前的关无艳诡异一笑,手上的匕首转瞬间被夺走,接着便是寒光一闪,他的头颅飞起又落地,死不瞑目。
怎么会,怎么会呢?这药不该限制住对方内力行动吗?为什么她还能这么快!
中毒受伤乃至濒死,那是贯穿关无艳整个人生的平常体验,以她的意志,又怎么可能因此就任人宰割呢?
无非是软肋在前,她不能动,不敢反抗罢了。
可是爱哭的崔银莲可以不惧生死,没有武艺身受重伤的展和风此刻也正爬动着,豁出命去拦截手能够到的每一双腿,只为了让她关无艳不要受限,让她跑,让她活。
纤细染血的手攀上铁链,狠狠一拽,下一刻,皮/肉绽开可见白骨,关无艳似感觉不到痛,抬起不该被抬起的手,反击,开始了。
她确实功力骤减,按理只能与单个敌人相斗,所以被包围住的她,不顾刀剑相向,以伤换命,每次只专心抓住一人或割喉或刺进心脏。
手臂、后背、双腿,伤口不断叠加,她只护住要害,时而将身躯拧成常人所不能之态,她此刻无比庆幸她是杀手,是养蛊厮杀出来的蛊王,论不要命且要了他人命的本事,无人能敌。
即便,她最后只剩单手能动。
她想好了,大不了就同归于尽吧,一家子死在一起,下辈子不会寂寞的,但如果能让母子俩活,那她甘愿孤魂下阴间!
所以不要抖不能倒下!所以快一点,再快一点杀完他们!就像每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瞬间,她能赢,她总是赢的!
关无艳一直不曾想起,如果展家人遇难,她也将虚软无力直至死去,这一刻,不是天意为她选,而是她自己的心甘情愿。
后来,手臂仍在挥动,明明没能刺中对方,人却依旧倒下了,崔银莲疯癫般的脸出现,她捡了把刀,匍身蠕动在打斗中心,狠狠割断了敌人的脚筋,而后狰狞着在倒下之人身上不断砍刺。
耳边风起,关无艳急转身回击,对方却没打中她而是转而攻向下方,展和风拖着折掉的腿,双手已经无力,所以他用嘴死死咬住那人的腿。
小小牢房里,烛火早已灭掉,全靠牢门外过道火把的一点余光照明,每次厮杀都是近在咫尺,人或尸体挤满这方空间,正如养蛊的瓮。
最终,三人胜出,爬出了瓮口,而后彻底瘫倒。
身侧两人的呼吸脆弱到几不可闻,关无艳望着过道上方被风拂过而摇曳的火把,那火忽明忽暗好像下一刻便会熄灭,于是她再也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一时如小兽呜咽,一时又如猛禽濒死前的哀嚎。
片刻,哭声戛然而止,有道极轻极轻的脚步声传来,因为她紧贴地面而被察觉。
阴影遮挡住火把光芒,宣平侯卫昭的脸放大到跟前,他蹲着打量三人,最后定定看向关无艳:“哈哈,好女儿,厉害!我还以为只来得及给你收尸呢,白伤心一场了。”
他又捧住心口皱眉:“哦,不过看你这样,应该也就是迟早的事了。”
如果忽略他额间细细密密的汗,仍未完全平复下来的呼吸,明显大战一场沾满血腥没来得及脱掉的盔甲,确实像极了最后出场的大反派,又阴险又变态。
关无艳扯起嘴角给了个笑脸:“想的美,我还要女承父业呢。”
“虽然看不懂你,正常人也懂不了你,但是,啧,算了,你,扶我起来,我要去皇宫。”
说完,关无艳虚地连喘几口气,这次换卫昭啧啧:
“还去宫里干嘛,太子造反逼宫,陛下虽然还是受了伤,到底是将逆贼全部拿下了,太子党大手笔啊,竟然请了大批江湖高手进来,所以喽,抵抗都来不及,就分不出人手来你这,不然放你出去嘎嘎一通乱杀,多少是个救驾之功,是吧?”
他继续自言自语:“嘿嘿,其实大功臣主要还是我,他们把我放出来合作,哪知道我转头就跟他们狗咬狗,要不然皇帝这次够呛能赢,看看,我刚忙完就来找你了,多好的爹啊,是不!”
竟然说自己是“狗咬狗”,关无艳一时无语,原来假作荒唐相的宣平侯,背后之面目是真疯癫,果然有大病在身。
“哦,我要去宫里,主要是想打死皇帝,让你篡位登基,多好的女儿啊,是不?”
关无艳讲完就咳嗽了一声,顿时一口血溢出嘴角,卫昭急忙要拍她胸口,被关无艳警告的眼神杀了回去。
他摸摸鼻尖,装作没听到“诱惑”:“好了好了,我带你看大夫去,算了,我叫他进来,死老头子躲在街角呢,还御医,胆子比虫还小!”
关无艳一口血喷他脸上:“有御医你不赶紧的,还跟我唧唧歪歪半天,我看你是想看我弑父!”
卫昭麻溜起身,不多久就拽进来一个白须白发老头,退休多年的老御医一看地上三人,再看牢房内一地尸体,立刻打个哆嗦收起本要出口的嘀咕抱怨。
一番检查,他吐出口气:“能活。”
话音刚落,一开始绝望,后来见到卫昭如临大敌,接着东拉西扯不敢去想,浑身紧绷实则从未有丝毫放松过的关无艳,终于放任自己昏了过去。
卫昭看着面前满脸血,即便昏迷过去依旧紧皱的眉头,还有紧抓身旁两人不放的手,叹了口气:“希望我没选错吧。”
应该不会的,振兴卫家,靠他自己怕是不行了,折腾这么多年总差一点破釜沉舟的决绝,还不如交给下一代继续,毕竟他爹还活着时,是个忠君不渝死犟死犟的,能不反,就“先”不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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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无艳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在熟悉环境,房间内空无一人,周遭寂静无声。
她挣扎起身,好吧,根本起不来,全身被包扎得几乎没有空隙,只露出张脸呼吸。
她喊:“有人吗?”她想如厕!
下一瞬间门开,一大一小两个人滚了进来,李宝珠连滚带爬到床前,憋憋嘴然后就大哭起来:“姐姐!”她掰手指头数,“你都晕了一天一夜又一天了!还有婶婶姐夫醒一下又睡了,哇哇哇!我好怕,我吓死了,哇哇哇哇哇——”
关无艳来不及略松一口气,就听展木生在耳边激动地大喊:“师父你醒了!师父你怎么样!师父你喝水不!”
不等人应,他又跑出门:“师父醒了,师父醒了!”竟是跑远了。
这个棒槌!
弄得她耳朵疼。
关无艳又被包围了,叽叽喳喳七嘴八舌的。
这下子头也疼了。
展木生:“呜呜,你不知道啊,那些学子大儒啥的坐皇宫门口抗议,咱不服过去,好生打了一架,差点被抓进宫,太可惜了,就差一点我就能进去看看……”
族长频频捋他杂乱短须,不小心连根拔断一根后嘶嘶道:“我们这几日真是度日如年,急得不知咋好了,大伙把家底全掏出来了,本来都要送到那个什么管皇室的王爷门前了,被个老乞丐带帮乞丐儿拦住了,非说那王爷不靠谱。”
展弟弟啪啪响地拍大腿:“幸好听了,妈的那王爷是坏人头头之一,现在都死透透的了。”
丰收心有余悸道:“是啊,那老乞丐让我们关店老实待着等消息,啥也不干就是啥都干了,咱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消息跟自信,结果还真说着了。”
崔月娥急忙插嘴:“那我们一开始不相信也正常啊,街上铺天盖地的流言,诗啊童谣啊说书的啊,都是说艳艳该死,这罪那错的,又说我们秀才,不是,举人,不是,哎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反正意思连带我们也是早晚的事!”
接着又啐一口,横眉竖眼,“还有以前见我就热情得腻歪的王媒婆和老顾客街坊啥的,见我们就绕道走,早晚叫她们好看,艳艳,啊?”
一向好说话的爽老汉瞪她一眼:“那你倒是别连夜偷偷收拾包袱行李啊。”
崔月娥扭扭捏捏甩帕子:“嗨,说这些!”
一瞬间的寂静后,被恶心到的众人继续。
“前天最是惊险,宫里喊杀声都传街面上来了,后来还火光冲天的,内城也是乱哄哄的,现在我们知道是“那人”造反,但当时不知道啊,还以为啥时候打起仗来了,幸好家家弄了地窖,店里都来贼了,全是趁乱打劫的闲汉混子干的,现在也抓不着人了。”
“哎,这辈子算是把世面都见完了,不愧是京城啊。”
二舅妈方氏柔声道:“我这会啊心里舒服得很,不像之前心跳得感觉要晕过去,咱们这关肯定是过了,将来也会越来越好的。”
二舅低头看她:“是,会越来越好的。”那眼神柔得要化掉。
关无艳眨眨眼,她后来才知道,原来传言村民皆会被连坐迟早下狱的那几天,与二舅有暧昧的叶氏翻脸无情,甚至因为害怕被牵扯上一丁点,劝着娘家紧急退了铺子。
这不,大难临头见真情,夫妻还是原配好。
这边又继续,胡婶子问:“诶,那老乞丐,说自己混城外北坊的,要还秀才娘连续施饭之恩,艳艳你知道这事吗?”
得到摇头不知的答案后,崔柏山总算主持起大局:“这些天发生的后面都可以慢慢说,还是让艳艳好好休息着。”
“大伙都先出去,朝廷迟早会出告示,后续开店事宜也不要着急……”
而关无艳在憋了这阵功夫后,也终于被人群中细心的刘福娘察觉到,如愿方便后,关无艳被王青青抱着去看崔银莲和展和风。
母子俩分别在关无艳左右房间,崔银莲被十二女轮番照顾,展和风则被崔泽顾着,刚刚那般喧哗的动静也没能把两人吵醒,可见伤重,好在已被确诊皆能挺过来。
关无艳坐不了,便选择在两人身边都躺了一会。
她平复着心跳,细细静静看了两人好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