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迎亲队伍绕过几乎整个外城,带着全城的关注回到了多渔巷,停在了巷子第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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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盖头下的关无艳动了动耳朵,他来了。
黎明时起身,关无艳便被一帮婶子们围住,从头发丝摆弄到了脚底板,后来关无霜王青青吴娇娇等众多人又来添了妆,时不时还会有方便不污口脂的小点心被送进房,恩,几乎全进了李宝珠的肚子。
这丫头今日粘人的很,也吃个不停,虽然笑嘻嘻的,但她总觉得丫头怪怪的,问也不说。
关无艳其实被折腾地有些累,可是嘴角上扬一直也没掉下来过,往日凌厉不可亲近的关千户,今日只是待嫁的美娇娘而已。
她从未想过再办一次婚礼,毕竟参加上一场的“关无艳”,也是她自己啊,但是崔银莲非说这是不一样的,这是新的开始,如今有了能力,艳艳值得体验最好的呀……许多许多话。
她总是拿婆婆没办法的。
她也得承认仪式感还是很重要的,这不,她竟有些紧张了,好似今日才真正要成婚,有了一个被她看中期待的夫君。
新郎到了,听声音快过了几道拦门关,红盖头也被送嫁的胡婶子放下了,手突然被拽紧,李宝珠哽咽着说:“姐姐,什么都没有改变对吗?对吧?”
她一直一直都知道她的哥哥死了,然后她才遇见了姐姐,她是姐姐的,姐姐在展家,展家便是家。
可这郑重的婚礼,嫁去展家的一场仪式,让她为之感染到喜悦高兴,也让她茫然,让她慌张,好似她也该有一场仪式,被认定为展家人的一场仪式才好。
大喜的日子,她已经长大一些了,懂得不该表现她别扭的小情绪,于是憋啊憋,随着腹胀胸闷,那复杂心声终于忍不住吐口而出。
关无艳掀起盖头,在胡婶子不赞同的背景音下,摸摸李宝珠的双丫髻,看着她道:“四日后,便是你正式认我为姐姐的日子,是姐姐不对,没有经你同意便想给个惊喜你。”
“以后不再只是叫我姐姐,而是请天地见证过的真正姐妹,你可愿意?”
“愿意,我愿意!”李宝珠破涕为笑蹦起来。
“所以啊,姐姐在哪,你当然在哪,姐姐的亲人,亦是你的亲人。”
话落,胡婶子听着动静急急将红盖头放下,李宝珠在房里转圈,最后激动地打开房门,朝走近的展和风喊:“姐夫姐夫,姐姐在这!”
这最后一关,竟是直接投降了。
展和风红着脸同时笑得合不拢嘴,将红封一股脑塞过去,同手同脚走向关无艳:“娘子,我来了。”
没有弟弟可以背关无艳,展木生同丰登几个大打一架两败俱伤,最后关无艳一锤定音,本也不是普通人家的新娘子,何以一定要按那些流程走。
于是展和风说完,掀开了那块红盖头。
胡婶子:啥情况,这会就掀了?红盖头是咋着你们了,就看不得它干它该干的活呢?
她不敢问,新人也只管深情对视,其实两人都同时回忆起了当初,啊,这一次没有人两眼一翻便晕了,娘子/夫君,好美/真俊!
接着,展和风虽屏着呼吸浑身僵硬,却有力且沉稳地背起了关无艳,背着比自己生命更为重要的这个人,走出房门、院门,走向那顶花轿前的——新郎官一路并行牵来的另一匹马前。
关无艳飞身上马,凤冠霞帔丝毫不影响她身姿轻盈利落,阳光下一对红衣新人并驾齐驱,身下马首交颈亦是耳鬓厮磨,此情此景顿时引起惊声一片,随之而来的是惊天欢呼鼓掌叫好!
除此吸引人目光外,接着最让人叫奇的便是——一头皮毛油光水滑甚至香喷喷,头戴一朵大红花,莫名有昂首挺胸之姿哞哞哞叫不停的黄牛出场了。
它也是娘家人呢,跟后头被人好生带上的李宝珠一样,也是跟着嫁过去的!
牛壮壮打头,新人出发,喜钱大把撒出,迎亲队伍吹吹打打走过外城街道,于路旁人山人海的百姓注视下欢呼中,在黄昏彩霞之下,绕回到了多渔巷展家。
院门大开,一条红毯铺地延伸至院外,宾客满街满巷满堂,全都对准了展家。
展和风下马,仰头看着马上人笑,伸出了他的手。
关无艳覆手上去,飞身而下脚踏红毯。
新人双双走入门内,随着礼赞声,跨过火盆趋吉避凶寓意往后日子红红火火,再入喜堂,见到了崔银莲。
她亦盛装打扮端坐堂前,面红激动,喜悦到一直在笑却想落泪。
吉时已到,燃香点烛乐起,再止,便是三拜。
一拜天地,苍天大地,我展和风何其有幸遇见关无艳。
二拜高堂,关无艳笑,我何其有幸,遇见了婆婆你啊。
夫妻交拜,二人对视拜下,从此相敬相爱人生同行白发到老。
震天欢呼中,夫妻双双入洞房,是礼成也。
礼成后,关无艳回头,院内院外是无数张或亲近或熟悉的脸。
婆婆,宝珠,同历风雨的全村村民们,胡长生,王公公,木指挥使,南卫所所有,张守将,送牛壮壮回来的佟富贵,还有追随他们而来散落于京城周遭的南方同乡们,城外北坊卖豆腐人家,短暂相处过的那些街坊,案子受害者的亲属们,被关千户给予善意过的大小官员,给予过关无艳温暖的百姓人家,还有那只今日乖乖进笼默不吭声的鹦鹉。
这场婚礼,会有不请自来的少数“他人”,更多的,却是她一路走来至今日,参与影响见证过她人生的星火啊。
希望,不正是由星火点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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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喧闹声渐息,新房内碗盘刚收。
漱了口,沐过浴,换过衣,四周终于寂静。
清冷月亮已升高,气氛反而燥热起来。
红烛映照下,一对身影落于床榻,展和风不敢视人,面热耳红开口磕磕绊绊:“娘子,夜,夜深了,该,该……”
其实同样脸热的关无艳抓住他衣襟,轻轻一带双双躺下。
她对自己说:不要紧张,练习过好多次了!
然后她坐起身,外衣被褪下,里面是一件细肩带的丝绸红裙。
一双手攀上对方,她俯身轻启红唇道:
“夫君,你看着我。”
烛光下,纱帐内,有身影抬头,火星迸射间,一双影子如水中月被荡起涟漪,分开又交融翻转再起舞,有声音被堵在口中,水波荡荡涟漪不止。
月亮也被羞得隐去一半,只剩弯弯尖角。
第85章 再出发
一阵轻啄弄醒了关无艳。
早醒的展和风支臂看了娘子好久, 因为幸福感满到溢出来,终于忍不住亲了亲睡中人如花脸颊,一下不够, 又流连至饱满额头, 精巧鼻尖,最后探索到那唇上。
这会他心虚转移视线:“娘子, 再睡会?”
关无艳勾唇一笑,搂住他脖子拉近到咫尺距离, 给了个大大的香吻:“起了。”
薄被滑落, 女子大方坐起身, 看了看脸红的夫君, 挑眉坏笑道:“哎呀, 身子酸痛,夫君帮我穿衣可好?”
展和风强作镇定, 垂着眼眸如读书如写字般专心将小衣, 中衣覆盖上娘子身体,然后手被抓住, 听到一声:“我也帮夫君。”
脸瞬间通红, 展和风将她扑倒:“娘子定会越帮越忙的……”
缠绵一阵后, 新房房门终于打开, 夫妻二人把手牵,一入内堂, 便见崔银莲已然端坐好, 满脸喜悦难以掩盖,边上是茶盏, 身后是探头出来捂嘴偷笑的李宝珠。
关无艳郑重跪于软垫上,笑着敬上茶:“婆婆, 请喝茶。”
“好好好!”崔银莲急急饮下整杯茶,她高兴得快语无伦次:“快起来,娘太高兴了,哎呀,不能哭,我这是高兴的!”
她又拿起一个托盘,掀开红布下是一副镶玉嵌宝的华丽头面:“娘知你爱利落打扮,但并非不爱华装,女子该有的,娘想你也能有,这是第一次,以后娘还给置办!”
艳艳喜欢金玉她怎会不晓,如今食铺挣得不少,她又向关无霜取经,在海运上投入不少只等回报,将艳艳养好再不是一句空话,如今还剩之前那句,艳艳想去哪游历,她们便陪着去哪仍未实现。
但是也快了。
待到展和风,她只送了一句:“儿子,往后若对艳艳有任何辜负,娘便弃了你同艳艳过日子去!”这话绝对真心。
展和风半点不觉被冷落,先是傻傻点头,接着使劲摇头:“儿绝不会有那天!”
看差不多了,李宝珠才跳出来撒娇:“姐姐呀,这才第一天!”
她觉得四天好久哦。
于新婚夫妻来说,四天却是转瞬即逝。
李宝珠认亲关无艳这天,村民们齐聚捧场,李宝珠与关无艳在院子里供桌前齐齐跪下,上表天下告地,族长崔柏山等老一辈为见证后,小小人儿搂住她的姐姐放声哭了起来。
不过小家伙激动完便藏礼物去了,再一顿宴席吃下来,她便宣布,这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不管以后发生什么都不可能替代!
反正她在老对手翠竹面前是这么表示的。
关无艳将目光从李宝珠身上收回,垂眸思索,也不知她若知晓,这姐姐才认下便要离开,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婆婆怕是招架不住。
席散,崔银莲将乡亲们送出门去,一走便是许久,关无霜揪着无人时凑她跟前:“嘿嘿,那东西感受如何?”
关无艳直接拨开她挤眉弄眼的小脸:“小小年纪呢,问点正经的。”
“哼,谢我送你这避孕之物时怎不说我小了。”
“那便说正经的,确定后日出发?”
“是,明日去宫里,回来最后收拾收拾,今日这席也算与乡亲们告别了,等我走后,婆婆会转达我的安排,就这般开着店,儿女成家开枝散叶,挺好的,也不必担心有人欺了去。”
“吼,你就不担心我哦?”
关无艳笑:“陛下跟前赚钱第一人,谁敢动他钱袋子,怕不是脖子痒了。”
但她还是补了一句:“高产粮食已在推广,玻璃纸张药物超市等诸多生意业已成熟,你身体年纪毕竟还小,不若放慢几年,也让自己放松一些。”
关无霜眼一红:“多年外战啊,我怎么慢得下来,虽然你说朝廷会做好粮草补给,但依我看剧经验,上头永远少不了幺蛾子,若有意外,我不得立刻顶上?”
‘我可舍不得你死’,这话她没有说出口,她在这世上太孤独了,忙碌事业以及所得成就并不能完全抚慰她内心,只有关无艳,是连接着她,多少能够触摸前世的唯一纽带。
关无艳亦沉默,抚了抚光无霜脑袋,这也是她的妹妹,各种层面意义上的妹妹啊。
是,关无艳不论在谁面前,都只是去边境接手下卫家军而已,皇命在身兵符在手加上她自身能耐,总不该费时太久,收服人心插入心腹后便可回来。
只有她和关无霜知道,没那么快的。
她亦庆幸,在想到总有一日要远行的时候,她便独自跑马出了京城往外很远很远,结果那层不能远离的束缚,早已在不知何时消散。
若无变化,外敌将于次年末试探犯边,后年开春便会聚齐草原所有部族成军大肆入侵,且书上,他们成功连下几城,大梁朝一度岌岌可危,这样的境况,她绝不愿捆绑着他们犯险。
她当然也不想带展和风,但他宁愿辞官也不愿分离,关无艳便只能算了,边境线后有数座大城,若战事起,总能护着他往内转移的。
二人无言片刻,各自想了好些,终于关无霜告别:“我要提前部署起来了,我可不送你去,那么早起不来。”
“你一定要保重啊!”说完,她毫不犹豫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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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亮,展家已亮起灯火。
关无艳穿一身玄色收袖利落装束,展和风同是如此,两人身后是简单几个箱笼,是这遥远一路必不可少的行李。
待出门,见外头站着崔银莲时,关无艳并不意外,哪怕说了别送徒增伤感,婆婆却还是会送的。
该告别的嘱咐的甚至安慰的早已说过,关无艳在牛壮壮一声送别主人的悠长哞声中,默默同婆婆一起出了门,王青青她们则进出搬动行李上马车。
待关无艳上马,转头却见行李仍未搬完,且崔银莲和不知何时出现的李宝珠亦在帮忙,等等,这行李不是她的,再看,两人竟是目不斜视贴着边地提着包袱往巷子口去了。
那里赫然是一辆马车,和一群打着火把的乡亲们!
所有人都来了,且部分人身上同样背着行囊牵着马!
好一出暗渡陈仓!
关无艳看展和风,展和风呵呵笑,心虚道:“我拦不住娘嘛。”
关无艳展和风在前,王青青十二女打马随后,至巷口宽阔街面上,马车内崔银莲反正就是不出来也不出声,李宝珠还紧紧攥着车帘子,车夫展木生则拍拍胸膛:
“我可是您唯一的徒弟,师父出去见世面,徒弟怎能不学着。”
理直气壮很有道理的样子,身旁送别的胡婶子再不和他顶嘴,捂着嘴含泪直直看着他,这没良心的,怎么,这么英俊有气概呢!
就算不打仗,外族扰个边抢一把就走的事她还是听过的,怎会没风险,怎么不是勇敢。
关无艳再看其他人,他们即刻会意,族长出列代表发言:
“小子们都年轻,虽愚笨却有把子力气,京城日子太安逸,铺子用谁不是用,不如放他们出去看看,免得继续下去养娇过左了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