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蔚蓝,如茵青草翠绿欲滴,万物祥和,唯她心中惴惴,不知自己是否已在远离那梦,更不知来日会是何种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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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滚滚,渐渐颠簸。
另一辆车中,婢女为宋嬷嬷垂着腿,笑着提及适才之事。
“这沈小姐可真是国色天香,小时候就够美了,没想到大了之后还能更美,嬷嬷可瞧见适才那几个护从看到她时的样子了?魂儿八成都没了吧!”
宋嬷嬷目露鄙夷,良久方才语声缓缓地开了口。
“生的再美又如何?还不是个没福的!那般高贵的出身,落到这般田地还有什么好说。往昔她沈家是何其风光,与当年的晟王又是如何交好。如若按部就班,想来她应该会嫁给那晟王独子,来日做个尊贵的王妃吧。可谁能想到晟王与她父亲皆这般短命,相继战死。”
“...现在,她还能有什么出息,婚事都成问题,哪还可能高嫁?就算她父亲是个干净的又如何?他叔父之事,沈家这辈子都要蒙羞,永远也别想翻身,谁会愿意娶一个罪臣的亲侄女做妻。
“...也就是咱们国公爷仁慈,念着那点旧情,收留了她。可这么多年过去,时光最能冲淡一切,那丁点情分怕是也早就消失殆尽了。终归是个外人,谁还能多把她挂在心上?所以我方才想快着点回来,夜长梦多,陆家是何等高贵的人家,你怎知那边会不会把咱们给忘了。”
婢女连连点头:“嬷嬷说的是,我也怕极了呆在那穷乡僻壤一辈子,再也回不来。”
宋嬷嬷轻呵一声,眼睛慢慢瞟向一旁的木箱,笑容渐渐荡开了些。
她倒是也没白伺候那个没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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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朦朦胧胧,耳边的声音却仍异常清晰。
“跑什么,嗯?”
低沉的嗓音犹似就在她身边。
男人臂膀健硕结实,大手上的温度也仿佛还在她的身上,揉捏着她的腰肢。
热浪一层翻涌过一层。
颜汐浑身烧烫,又一次猛然惊醒。
“小姐?”
马车滚滚朝前,耳边是风声雨声与马蹄之声。
青莲将盖在她身上的绒毯往上拉了拉。
“小姐,怎么了?又梦魇了么?脸怎么又这般红?”
颜汐半晌没从梦中抽离,腰间仿佛还留有那男人手上的余力与温度,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方才得以缓解。
“嗯...”
她点头承认,然亦如往昔,没过多说什么。
“小姐到底梦了什么?”
青莲好奇,也不仅一次询问。
但颜汐自是从始至终都未相告,这次亦然。
桃红本也睡了过去,这时醒来,为小姐拿来水袋,拧开,给她递来。
“小姐,喝点水,压压惊。”
颜汐接过,脸上的绯红未消,娇艳唇瓣微启。
“到哪了?”
转眼她们已出苏州十日有余。
青莲答道:“晨时启程那会,郑大人说今晚能入淮南道,再有十多日便可到京畿了。”
颜汐紧攥着手中的水袋,羽睫轻颤,娇娇糯糯地开口:“可知这附近有无恶霸?”
“恶霸?”
闻言,青莲与桃红皆是一怔,转瞬两人都笑了出来。
青莲摸摸她的头,安抚道:“小姐的小脑袋中在想些什么?哪来的恶霸?便是有,咱们也不怕他,郑大人几人是国公爷亲派的,不可能是等闲之辈,必然能护小姐周全。”
桃红掩唇“咯咯”地笑。
“小姐该不会是梦到被哪个恶霸抢回去做压寨夫人了吧?”
颜汐缓缓转了眼眸,朝桃红看去,自是未答。
青莲收了笑意,瞧出了她是真的害怕,正色道:“别瞎说。”
转而耐心安抚:“梦就是梦,都是假的,小姐莫要过心才好。我瞧着郑大人等人都很是照顾小姐,赶路也未急,宁可多跑出几十里,生怕小姐颠簸劳苦。想来除了他人心善,怕是也有国公爷的事先交代。国公爷待小姐还是很好的。小姐可还记得咱们刚来陆家那会子,国公爷说过要收小姐为义女,还说会对小姐视如己出......”
颜汐当然记得。
但彼时她刚丧父不久,唤不了别人父亲。
陆伯伯似乎也正是因为此,怕勾起她的伤心事,只提过那一嘴,后续便没再相提。
再后来,她就落水出了事,去了江南养病。
虽然六年来,他没来看过她,陆家无一人来看过她,但颜汐知道,那边没少往她身上花银子。
扪心自问,她已知足,更心存感激。
何况即便是她小时,沈家与父亲都尚在那会,其实她和这位陆伯伯也并不甚熟悉。
她熟悉的是...晟王...
马车突而轻颠一下,将颜汐的思绪扯了回来。
青莲、桃红俩人一起扶住她。
乘车本就乏累,颜汐也不再多想什么,由着婢女扶着躺在了香枕之上。
再度入睡前,她只想了一件事,便是快些入京畿,快些回到陆家。
似乎只有真的到了陆家,她方才能彻底安下心来。
马车昼行夜宿,又走了十几日,终是在十月初抵达了京畿。
颜汐沿途一路压在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尤其在进入皇都的那一刻,瞬时感觉人都轻盈了不少。
她掀开窗帘朝着流水游龙,喧嚣繁华的街道瞧望着,一股子熟悉之感袭上心间,明显欢喜了不少。
十月初六下午,她终于入了宁国公府......
第3章 兄长
宁国公陆伯陵官居从一品尚书令。
陆家簪缨世贵,是大雍第一豪族。
六年前如此,此时亦然。
颜汐被引下马车,抬眼便瞧见了那府宅。
玉石台阶,青砖绿瓦,肃穆石狮,大有去天五尺的威赫之势。
即便不是初来,不算陌生,颜汐心中也有些本能的生惧。
门口早有人相候,几个下人将她的衣物抬下。
引路小厮带着她们入了府去。
因是下午,过往行人不少。
府上新来了人本也会引人注意,何况是位极美的姑娘。
婢女小厮时有停足或是侧目,三三两两低语惊叹,猜着这是谁人。
不乏有言语飘入颜汐耳中,但她充耳不闻,始终目不斜视。
被安置的住处在北苑,唤名桃香阁。
因着阁中有着一片桃花树,阳光充足,环境颇好。
院落也早被打扫过,很是干净。
伺候的婢女有四人,分别换做小柳,香莲,明月,荷花。
颜汐简单认识了一番,给了赏钱后就让桃红关了门。
她柔荑捂着心口,在青莲的搀扶下坐下。
青莲颇是紧张,“小姐,不舒服了么?”
小姑娘稳了一会儿,摇头。
“没事了。”
婢女听得这,放下心来。
颜汐有自己的心事。
她不是身子不舒服,只是心跳的甚快。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那梦,那个男人。
不知怎的,自从入了陆府,她就开始心慌。
自然,已经六年没大接触外人,她不知自己是不是只是因为换了环境的缘故。
想了一会儿也便罢了。
那厮就算再猖狂,这长安第一豪族,天子也要敬三分,岂是什么人都能招惹的?
颜汐也正是想躲在这颗大树之下避难。
此番回来,她的目的不少。
除了寻求庇护,更想觅个好郎君,早早订下婚事。
梦境不善。
又是恶霸,又是李胤。
虽然荒唐,但她也不得不妨。
早些找个品性好的如意郎君,安稳下来,改变梦中预示,是大计。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思及此,颜汐有些激动。
因为,那事事关她的长姐。
倘使她所梦之事都是事实,倒也不是一件好事都无。
不错,她梦到过她的长姐。
人就在这长安!
若是长姐和母亲还活着,于她而言,是天大的喜事!
越想心中盼念越盛,颜汐小脚微抬,婢女为她脱了绣鞋。
转眼夕阳沉落,夜幕降临,一夜安详。
翌日一早,颜汐睡到了日上三竿。
昨日得知,国公夫人方氏近日陪着陆老夫人去了佛院,已出行五日有余,并不在府上。
陆伯伯日理万机,朝中公务繁重,亦时常不在府中。
府上事宜这几日暂由二房长媳王氏打理。
她算是大房的人,又是初来,已经安顿,人多事杂,倒也没人睬她。
膳后第一件事,她便唤了桃红去给阿泰送银子。
“告诉阿泰不必过于节省,银子我会想办法,他定要照顾好自己,该花的还是得花,请旁的小厮吃吃酒,免得他初来乍到,人家孤立他,那事也急不得。”
她口中的那事便是打听长姐之事。
这事确实是急不得,何况她没银子,急也没用。
桃红接了小姐递来的钱袋,应声去了。
婢女走后不久,应着青莲提议,左右也闲来无事,颜汐穿了披风同她出去走了走。
桃香阁后身不远处就是府中园林。
时至秋末,正是菊花盛开时,俩人出来透透气,也为略略熟悉下周围。
本以为大早上不会有人,不想这般刚一入园便听到了两个姑娘的声音。
“唉,世子有五日未回了。”
另一个笑:“惠姐姐怎么见不到世子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前一个嗔道:“别瞎说,你不知他年后便要离京了么?”
“自然知晓,但升迁,终归是好事,说起来世子也真是厉害,年年轻轻便要做节度使了!”
那名中带“惠”的女子悠悠地道:“是好事...确实是好事...”
语声之中不难听出失落...
青莲还要再走下去,被颜汐拉回。
小姑娘晃了晃婢女的衣袖,小嗓子软绵绵的:“走吧...”
青莲点了头。
不时俩人出了园林,青莲开口询问:
“小姐怎地不走了...”
颜汐直言:“不太想碰到别人。”
青莲了然。
这六年来小姐因着生病,很少外出,接触过的人不多,或是一时之间有些排外,还不算太适应。
青莲想起适才园中的两个姑娘所说,笑道:“世子,又是世子,虽回来方才一日不到,但在府上已经听得了不少人谈及世子,也不怪人称赞,这陆家世子确实人中龙凤。据说前几年河南蝗灾是他救的、荆州水患是他治的、长安城一起骇人听闻,经了无数人手,多年未破的奇案,他上任京兆尹,十日就破了,状元郎出身,弱冠之年便已官居正三品,如今三年不到又要升迁了!小姐可还记得这陆家世子?”
颜汐点头,“嗯,我记得。”
虽然彼时只与他见过两三面,但颜汐还真的记得他。
且是,很清楚的记得。
青莲“呀”地一声,只差一点便打了自己两下子,笑道:
“瞧我这记性,小姐怎会不记得,小姐落水,不就是他救小姐上来的么!”
“是。”
颜汐又答了一句。
是他救她上来的。
那时她小,初来陆家那日便见到过他。
陆伯伯让她唤他兄长。
她乖乖地唤了,但他没答话,好像都没怎么瞧她。
后续她便有些怕他,不过好在他们也再无接触。
直到她落水。
他救了她后,她自然对他的印象有了些改观。
细细想来,她好像也就见过他那两次。
俩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随意聊着。
前方跑来一人,颜汐定睛瞧去,认出是她院中的三等婢女香莲。
“总算找到小姐了,小姐,国公夫人与老夫人回来了!”
颜汐听得,缓缓抬起了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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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起,吹落秋叶,垂柳随风晃了晃,打在窗牖之上。
闺房内,铜镜中映着一张清纯稚媚,不谙世事的小脸。
婢子为她轻轻梳着头发。
午时听得下人的传话,让她申时去老夫人的福安堂。
颜汐甚感陌生,多少有些生惧。
非但是生惧,初来陆府那日的心慌之感又莫名而起。
随之又想起了那个恶霸。
不甚像什么好兆头。
她早早地做了准备,只待时辰。
申时将近,由着房中旁的婢女引着,同青莲、桃红去了福安堂。
一路锦绣繁华,白玉栏杆,清风吹得香零落,庄严又肃穆,无处不彰显富贵。
颜汐性子乖巧,极为守规矩,加之心中惴惴,眼睛没怎么瞧别处。
不知不觉间,她被带到了老夫人房中。
小姑娘迈步进来之际,只微微抬眼寻视了屋中环境。
四周画梁雕栋,云雾缭绕,燃着好闻的香。
矮榻上坐有两人,一个年过花甲,一个是位中年贵妇,绮罗缤纷,珠翠耀目,皆尽雍容。
俩人她都记得,正是陆老夫人与国公夫人。
“颜汐拜见老夫人,拜见国公夫人...”
她颔首盈盈下拜,不及听得二人回语,先闻一阵笑声。
先说话的是陆老夫人。
“好一位娇滴滴的美人,说句貌若天仙也不足为过了。”
国公夫人方氏目光柔和,唇边始终带着一抹笑意,温声接口:
“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刚来那年你方才这么高,一晃出落成这般样子。”
“来,颜汐过来...”
颜汐更福下身去:“谢老夫人与国公夫人夸赞。愿老夫人长命百岁,国公夫人青春永驻。”
俩人又是一阵缓缓的笑。
颜汐直了身子,抬头慢慢走过了去。
邻近,陆老夫人轻轻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了榻上坐,细细端详了半晌。
“可算适应?瞧着你还是有些认生,把陆家当做自己的家就好。”
颜汐莞尔:“好。”
方氏点头:“收你为义女,是你陆伯伯的心愿。小时起先怕你不适应,后又因着这病离开六年,耽搁这许久。如今终于归回,你也大了,这事该提上日程了。等你陆伯伯回来,便择吉日,入嗣堂烧香祭祖,把这事办了,你以为如何?”
“我...”
颜汐出口,刚要回答,但听珠帘外传来脚步声及着婢女的通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