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爆不了他头的，”许思庙继续道，“下次别靠他那么近。”
闻笛停下摇头的动作，皱眉，认真盯着他：“为什么？”
“就你想的那样，”许思庙打了个哈欠，身体往后一靠，整个人跌坐回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夏剑屏变异了。”
他语气轻淡，仿佛在讲一件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
闻笛却忍不住心惊了一下。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猜想被证实的那一刻，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所以，”闻笛斟酌着措辞，“他现在，是人类还是……”
异种？
许思庙反问道：“你觉得呢？”
闻笛沉默了。
她想起比赛结束后，夏剑屏对她说的那句话——想不想，跟我一起进化？
这算进化吗？
她认真盯着许思庙，怀疑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按道理，她只是一名刚签订合同的普通学员，就算能力优秀了些，但也还没到能够知道联邦政府这些机密的时刻。
许思庙特意把钟倩和吴景闫支开，只告诉她夏剑屏变异这种事情，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海选赛那次，你也是故意出现在六十四区的吧？”闻笛回忆着两人初次见面的场景，实在是有很多令人可疑的细节，“研究院不可能让一名二级教授去当巡考员，所以出现在那里，是你自己的选择。”
“没错，”许思庙直接承认，目露欣赏，“你比我想象中聪明。”
闻笛吁了口气，多次遇人不淑的敏锐直觉告诉她对方不是坏人，但为了避免像以前那样被利用，她还是保持着十二分警惕。
她在男人对面坐下。
“虽然你动机不纯，但还是要谢谢你那天及时出现帮了我，”她顿了顿，加深了语气，“不过，如果你也像那些人那样想利用我或杀我的话，我劝你还是算了。”
许思庙笑了。
他勾起嘴角，面色温柔，说出的话却耐人寻味。
他说：“闻笛，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而我，也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第43章
闻笛终于反应过来了。
“原来是你,”她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想起在古地球时那名老者曾说过的，让她去找一个熟人,那人能帮她,“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许思庙打了个响指，光脑虚拟屏幕应声而出,在半空中打开相册功能。
“随便翻，”他懒洋洋地靠着沙发背,“有疑惑尽管问,我尽量回答。”
闻笛上前,看着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照片,随手点开一张,是一个男生和小女孩的合照，拍摄时间显示为十六年前。
男生大概就是许思庙,眉眼一模一样,与现在的他基本没有任何变化。
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四五岁，扎着两条小麻花辫,笑容灿烂,天真可爱。
“像我,”闻笛若有所思,“是我？”
许思庙没有否认：“你小的时候，可是我带的。”
闻笛皱眉,怀疑地看着他。
“你年纪这么大？”她说,“不会是在诓我吧？”
许思庙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又点开一张照片，里面是一男一女,中间牵着那名麻花辫小女孩，看起来像一家三口。
“还记得你父母吗？”他说，“他们也是我的学生。”
闻笛：“……”
这话可信度就更低了，但当对方又再次拿出一张照片时，她又不得不信服。
那是一张对方给身穿学士服的一男一女拨穗的照片，是每名大学生毕业时都会举行的毕业典礼。
拨穗的人要么是系主任，要么是校领导。
不知为何，闻笛突然想起来了那名传说中的大佬，据说他曾在A大任职，还当过一段时间的院长。
闻笛仔细观察着照片，发现学士服上果然挂有A大名称的牌子。
她脑海中莫名地涌起一个关于许思庙真实身份的猜想，但这个猜想太过荒诞了。
“我不记得了，”闻笛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收起自己的想法，将话题转回到自己父母身上，“他们现在去哪了？”
许思庙看着她，一字一字认真道：“他们回地球去了。”
闻笛震惊地抬头，满脸不可置信。
“什么意思？”她说，“回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许思庙道，“他们是地球人。”
“穿越到了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在这里读书上学结婚生子，留下了很多珍贵的东西，比如你，还有一些来自地球的生物实验材料。”
闻笛久久未回过神来，听到最后一句后下意识问道：“哪些生物？”
许思庙摊手：“这得问你，他们走前可都交给你了。”
“啊？”闻笛一脸茫然，“可我不记得了，十六岁以前的事情，都模模糊糊的。”
许思庙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我知道，我会帮你想起来。”
说着抬起下巴，点了点对面沙发：“去那躺好。”
闻笛冷静下来，思考了一会，还是选择相信对方。
她在沙发上躺好，许思庙搬了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下，像之前那样把手覆盖在她额头上，慢慢输送精神力。
一股暖流顺着四肢百骸流淌开来，闻笛闭上眼，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阳光下，温暖的太阳照得人浑身暖洋洋，让她忍不住想睡觉。
“想知道你父母的更多事吗？”许思庙清冷的少年音将她思绪拉回了一点。
闻笛顿了顿，回答道：“不，我更想知道你的。”
“你父母都是很优秀的人，”许思庙直接忽略了她的话，自顾自道，“他们带来了许多生物的基因片段，主动上交给研究院，并亲自参与基因工程，培养出了一些已经灭绝的动植物，这才能让人类在这个荒芜的星球继续生存下去。”
“那他们为什么又回去了？”
“资源有限，但人的贪婪是无限的，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所以就忍心丢下自己还未成年的孩子。”
闻笛笑了下，声音很轻很轻，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慢慢渗出来。
“小笛。”
许思庙收回手，握住她的掌心，发现沙发上的女孩已经睡着了。
“对不起。”
闻笛做了很多梦。
梦里一个六岁的男孩拉着她的手，偏执地问：“你觉得我是怪物吗？”
还是小孩子的闻笛懵懵懂懂，塞给他一根棒棒糖。
棒棒糖是她的父母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带给她的，有荔枝味的，有橙子味的，有香蕉味的，还有榴莲味的。
榴莲味的很臭很臭，她还没舍得吃，它就融化了，就跟这些模糊的记忆一样，就跟她那突然消失的父母一样。
闻笛不记得的东西太多了。
她以为那是正常的遗忘，是时间的冲刷，是大脑判断无用后自动粉碎的结果。
可许思庙告诉她，是有人故意对她的催眠。
回忆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解除催眠，让那些模糊化的记忆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就像重新经历了一遍十六岁以前的人生。
闻笛睁开眼，从梦中清醒过来。
“休息好了？”许思庙坐在办公桌后，不知正在忙什么，却还是第一时间发现她醒了，“感觉如何？”
闻笛起身，掀开不知何时盖在身上的被子，回道：“不如何。”
许思庙笑了：“吃饭吧，大家都在实验室等着了。”
闻笛打开桌上饭盒，里面是青菜和肉，还有米饭，就跟那天温溢之带他们去饭堂吃的那样。
她饿极了，也没客气，掰开一次性筷子就吃。
许思庙静静看着，突然道：“这些最开始，是你父母培育出来的。”
闻笛“嗯”了声，没有任何反应，顺手又拿了根营养液喝下。
“走吧，”吃饱喝足后，她终于有精力去思考更多东西了，问道，“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
许思庙没说话，带着她出了办公室，往另一栋楼走去。
研究院很大，一栋栋浅蓝色的大厦矗立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上，时不时便随着翻涌的海浪而移动位置，时而交错，时而相连，就如天边漂浮的云，变幻莫测。
闻笛一边走一边观察，脚踩在布了结界的海水上，掀起片片浪花。
“这个阵法，以前没有。”她突然道。
海啸袭来，一栋楼宇瞬间被吞噬，消失在眼前。
“比赛期间没有完全开启，”许思庙说，“怕你们迷路。”
闻笛“嗯”了声，低下头，一只白鲸甩着尾巴游过来，隔着透明的结界，朝她张大了嘴。
她揉了揉眼睛，看着一缕淡淡的黑气从那血色大口中飘出来，被一只掉队的小花鱼吞进了肚子。
“危险就是这样乘机而入的”，闻笛指着白鲸道，“它被污染了。”
许思庙停下脚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并不意外：“危险到处都是，并不一定来自外面。”
“是吗？”闻笛若有所思，“研究院在你的管理下，也能出内鬼？”
许思庙笑：“你忘了，我海选赛前才出关。”
难怪，闻笛想起自己坐着星舰第一次来研究院的场景，那时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原来在那之前，海洋已经被污染了，只是污染程度过轻，不甚明显而已。
而现在……
果然再精妙的阵法也只防得住敌人，防不住自己人。
“那你还是大意了，”闻笛说，“明知有内鬼，还放心闭关修炼。”
许思庙莞尔，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我可不是闭关修炼。”
闻笛皱眉，下意识后退一步，不太习惯对方这亲昵的动作。
许思庙本想再揉揉她的头发，见此只好尴尬的收回手，解释道：“我闭关，是为了送你去古地球。”
“让一个人的灵魂脱离身体，穿越到一个千年前存在过的星球，光有先进的仪器可不行，”他单手插兜，故作轻松，“还需要我强大的精神力支持。”
闻笛点点头，安慰道：“辛苦了。”
许思庙：“……”
这反应可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就这么冷淡，没点其他表示？”许思庙受伤道，“我可是耗费了好大的精力。”
闻笛嗤笑一声：“那又怎样？”
“你做那件事情前，有经过我的同意吗？”她嘴角微微勾起，嗓音湿哑，听起来像是哭了一般，“你跟我父母都离开的时候，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许思庙：“……”
他收起玩笑的表情，静静看着闻笛，片刻后叹了口气。
“对不起就不用再说了，”闻笛抹了抹眼角，抢在他开口前打断他，“你们都很伟大，为了理想，为了这个星球，所以你们不需要说对不起，我也原谅你们。”
许思庙顿了顿，举起的手放下又抬起，最后小心翼翼地贴在她的脸颊上。
就像许多年前他无数次哄着闹脾气要爸爸妈妈的小女孩一样，他专注地盯着闻笛的眼睛，一字一句：“我错了。”
“你父母是因为我来到了这里，为了保护他们，我不得不亲自护送他们回去，逆时光机也只有我的精神力能驾驶。”
“等我回来的时候，六年已经过去，你母亲再次怀孕，面临生产，我来不及去寻找你，只能仓促地开启离魂仓，把你送回到他们身边。”
“闻笛，你一定很难受是不是？”
闻笛紧咬着下唇，片刻后拍掉他的手，别过脸去：“你明明可以自己穿越过去，为什么让我来？凭什么让我来承担这种重任？”
许思庙苦笑，酸涩道：“因为我想让你跟父母团聚。”
“以后就生活在古地球，不要再回来这里。”
闻笛一怔，几秒后抬头，面露嘲讽：“那你可真自私。”
如果她不回来，这个星球，或许就真的要完蛋了。
虽然联邦对外宣称能够维持人类机体活动的营养液原料充足，并不受动植物灭绝的影响，但这繁华先进的科技背后，是一戳就破的谎言。
原料并不充足，甚至有限。
几十亿的人类，仅靠那一点点的资源，能够支撑多久？
闻笛从来都不相信高层的那些鬼话，她跟那些被蒙蔽的联邦民众不一样，她有着自己的思考。
穿越到古地球的时候，她也一度犹豫过，要不要回来。
那里有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有春夏秋冬四季更迭，有万物生长欣欣向荣，更重要的是有她的父母和朋友。
可她并不开心，那些被催眠后掩埋在深处的记忆总是呼之欲出，她最终还是决定要回来。
她想她真正爱的人应该在这里。
远处水天相接的海平线上，橘红色的太阳正缓缓升起，照耀着波涛汹涌的海面，洒下细细碎碎的阳光。
闻笛撩起被风吹散的头发，摸着半边滚烫的脸颊，心情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平静。
她听见许思庙在说话，声音很轻很轻，轻到让人几乎以为是幻觉。
他说：“生死无常岁月反复，这冰冰冷冷的星球，哪比得上你开心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