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哥和三阿哥是郡王,余下四阿哥到八阿哥都是贝勒,两个郡王身上都有了差事,四阿哥却和几个弟弟一起闲着,他嘴上不说,却并不好受,等到察觉内务府对自己和两个郡王态度有了差距时,心里更是堵得慌。
他照例走到西配殿,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苏氏和大阿哥正在说搬出宫住的事情。
时舒正在询问大阿哥院子里要种什么树,屋里要怎么布置,大阿哥则端端正正坐在一边,十分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说着自己的要求。
“要额娘画的桌椅,我要跟着阿玛学写字。”
“要一套新的认字牌,额娘帮我写,以前的字我都认得了。”
时舒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小脸,声音更加柔和:“以后咱们有了自己的院子,额娘和你住得就远了,不能时时关注到你,你要是有什么不适应的,或者不喜欢身边的人,一定要记得跟额娘说,知道了吗?”
搬到外面住固然是好,到时候有了自己的院子,就不用做点什么都是在福晋的眼皮子底下了,但相应的,大阿哥肯定也不能再跟她住在一起,多半要搬去东西厢房。
这个孩子生来性格就偏向独立,她最担心的无非是身边伺候的人有了异心,一步步离间她们母子的关系,或者把大阿哥教坏。
屋里的场面极为温馨,让四阿哥暂时放下了外头的烦心事。
见四阿哥进来,不必说,时舒就知道又到了父子俩的读书时间,四阿哥有时是真的想给孩子读书,培养学习的习惯,有时候就是自己边读边想事情。
反正不管是哪一种,大阿哥都是捧着他已经认完的字牌看。
这一次也不例外。
四阿哥读着读着,就开始想事情,不经意间就看到大阿哥捧着那些已经摸出毛来的厚字牌,认认真真读着上面的字,没有一点不耐烦。
这些字牌上的字,大阿哥两个月之前都全都读熟了,满语和汉语的都会,但为了不让他聪慧的事情传出去,时舒仍旧让他读这个。
字认全了,时舒就从书里找一个句子,不好写下来,怕叫人知道,于是只能口头上教他,他再用手指在腿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四阿哥看着就觉得心疼,忍不住说:“其实也不用这么小心,多余的纸笔从我书房里拿,写完了叫人即刻毁了
,只说是我写的,也是我叫人毁的。”
时舒头一次没有顺着四阿哥的话说下去,“事情多了,总有不小心的时候,就当是磨磨他的性子了。”
大阿哥生来聪慧,这是好事,但身在皇家,又是这么个波诡云谲的时间段,不怕他愚钝,就怕他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现在如果能好好磨练他的心性,对他将来是一件好事。
大阿哥也很懂事地应和着她:“阿玛,我觉得很好玩,额娘每天都在教我新的东西。”
他挥挥手中已经变旧了的字牌,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学习有什么问题,虽然字牌旧了,可是他学到的东西依然是新的啊!
四阿哥看着这纸牌,忽然间心中一动,不能换新的字牌,难道还不能从旧的字牌上学新东西吗?
现在虽然没有差事,但以前做过的事情,想必都留有档案,正是他弥补自己不足之处的时候。至于爵位,这种事情一向都是看皇上的意思,不光是他,所有人都是这样,纠结这个又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多做点实事,哪怕皇上眼里没他,太子总是能看见的吧。
他激动得一把抱起大阿哥转了两圈,又用赞赏的眼神看着时舒,真不愧是他亲自挑的人,无论是性情还是为人处世上,她都和他能想到一块儿去。
她从不会因为要隐瞒大阿哥的早慧而觉得难过伤心,更不会暗地里想把这事儿宣扬出去,而是真心地认为这样做对大阿哥是有好处的,而且还在认认真真地想法子,既要隐瞒大阿哥的早慧,又不能真正拦着他学,浪费了他的天赋。
可惜了,若不是出身不够,也只有她才配得上做他的福晋。
——
虽然没有受到内务府的特别关照,但贝勒府的位置也是精挑细选过的好地方,风水极佳。
搬出宫的两个月后,格格汪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汪氏生了个健康的小格格,在小格格的满月礼之后,福晋也被查出了三个月的身孕。
一时间,贝勒府里真正热闹起来了。
福晋把手里的事情全都搁置下,正院里的人也都严阵以待,就连大阿哥过完年就要六岁,搬去前面住,以及要被赐名上玉碟的事情,都没让福晋心里生出什么感想来。
福晋一心一意顾着腹中的孩子,到生产之前,她还在想,哪怕最坏的结局,这是个女孩儿,也没什么,生了这个,就证明她日后也能为四阿哥剩下嫡子。
福晋生产的时候,四阿哥正跟随皇帝在外巡查永定河,是回来的路上,才接到了信儿,说福晋生了一个小阿哥。
报喜的时候,四阿哥就在皇帝身边,皇帝闻言,回想片刻后才道:“你府里的大阿哥今年也有六岁了吧,就叫弘暄,二阿哥就是弘晖,同为日光之意,望他们兄弟俩日后埙篪相和。”
四阿哥立刻跪下谢恩,满脸高兴的模样,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刻,他心里有多难受。
太子的长子和次子出生的时候,虽然还不能赐名,但皇上早就想好了不少名字,最后选了两个意头极好的字眼,这还是太子长子病歪歪得一日不如一日的时候,明知道有可能立不住,皇上还是选了字。
到他这里,大阿哥和二阿哥的名字就这么草草地起了,落差之大,哪怕是早有准备的四阿哥,一时间也替自己的孩子感觉到委屈。
两兄弟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四阿哥写在书信里叫人送了回去。
时舒为自己儿子这来之不易的名字感到高兴,福晋那头却是狂喜。
大阿哥已经搬到了前院,宫里的宴会偶尔也能跟着去一趟,原先福晋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别的府里的庶子也都是这样的,到了年纪,就能跟着阿玛出去见见世面。
可是当她从外人口中听到,别人说四贝勒的长子比寻常孩童更机敏些的时候,她彻底懵了。
一开始她是不信的,同一个府里住了这么久,她从未听人说过大阿哥有什么出众的地方,这个孩子她见得少,但确实也吩咐了人仔细盯着,可是几乎所有人都对她说,大阿哥只是个普通孩子。
现在,却是外面的人告诉她,一一直不放在眼里的,甚至觉得不会有太大威胁的大阿哥,是个生来就比旁人聪慧几分的孩子?
苏氏一个人不可能把事情瞒得这么好,那就是贝勒爷的主意了?
想到这儿的时候,福晋抱着自己的二阿哥,心底一片冰凉,她真的害怕大阿哥会把贝勒爷的宠爱尽数夺走,见惯了聪慧孩子的贝勒爷,又会不会觉得她的孩子粗鄙不堪?
幸好,贝勒爷眼里还是有二阿哥的,皇上此番赐名,还带了二阿哥的名字,必然是贝勒爷重视这个孩子,才会跟皇上提起。
福晋心里这么想着,可是还是难以说服自己。
一个孩子,其实很早就能看出来聪明与否,大阿哥这些年来传进她耳朵里的都是平平无奇,性格普通,学业也一般,看似正常,可就是太正常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阿哥,能让贝勒爷日日挂念着他的读书写字,能让贝勒爷这么喜欢他吗?
总得有一两样出挑的,才能入了贝勒爷的眼吧?
福晋循着记忆中贝勒爷的转变一点一点分析,终于找到最初的源头,是贝勒爷松手,让她自己试着出去和妯娌们来往的那时候。
当时,她以为是贝勒爷看她为人处世成熟了,才肯放他出去,现在一想,那时候她真是愚笨至极,竟然没有看出来,贝勒爷放她出去,就是为了让她把府里的事情交给别人来做。
如果贝勒爷真的对这个孩子上心到了这份儿上,那么她就必须做出反应了。
福晋攥着衣摆的手渐渐握紧了,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有着最后的侥幸,一个孩子聪慧,未必是他真的聪慧,也有可能是大人故意教出来博宠的。
第十八章
时舒听说福晋要主动见弘暄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寻常。
弘暄虽小,但却是被四爷放在身边亲自教导过的,顿时也觉出不对来,虽然已经在尽量忍着了,还是不由得要把目光放在时舒身上,仿佛是在寻求帮助。
母子俩你看我我看你地对视了片刻,最后时舒摸摸他的脑袋,宽慰道:“没什么事,就是去前面给福晋请个安罢了,你要是害怕,额娘陪着你去。”
四爷在的时候,把府中上下管得严严实实,尤其是弘暄身边,被护得密不透风,但他一离京,府里肯定有些人会摇摆不定的,时舒对这个早有预料,福晋这次忽然召见,想必也是听了别人的什么话。
时舒能看得出来,弘暄其实心里很不安,但是她等待了片刻,弘暄却并未答应一同前去,而是朝她行礼过后,自己带着人去了。
时舒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心疼,也有些欣慰,但这是弘暄必须要迈出去的一步,他必须要早早这些东西,才能在将来的九龙夺嫡之中有更好的表现。
他这个长子只要立起来,后面即便四爷有了别的儿子,也远远及不上弘暄,且历史上雍正帝在位时间并不长,即使后面有了更喜欢儿子,也来不及培养。
看着弘暄走出门外,时舒冷下脸来吩咐身边的人:“从今日起,你们看好大阿哥身边伺候的人,要是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不必问,即刻捆了关在前头,等四爷回来发落。”
四爷自幼生长在宫廷,心思极深,御下的手段更是她难以及上的,故而,时舒对前院人的忠心有信心,那么问题就很有可能出现在大阿哥身边侍候的人身上。
即使他们之中没有问题,但每隔一段时间排查或威慑一次,也能最大限度地激起他们对主子的敬畏之心。
这是时舒从四爷身上学来的,对待身边伺候的奴才,她只需要他们的敬畏,敬畏会让他们忠诚,不敢背叛,更不会自作主张,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一旦做错了事惹了主子不悦,就会轻而易举被别人取代。
至于所谓忠心,那是对一些有突出才能且难以替代的臣子的要求。
手段确实严苛,但肉眼可见的有用。
这几年来,时舒明显感觉身边的人得用了不少。
而她和福晋的关系,四爷在的时候,仅仅维持在井水不犯河水上,四爷一出门,便只有相互防备了。
福晋没有胆大到对弘暄动手的份儿上,但私底下的动作想必不会少。
没过几日,时舒便得知,弘暄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被关在了前院,而她去向福晋请安时,也能察觉到福晋恼恨又忌惮的心情。
她心下一沉,看来福晋果然是知道了什么,才会按捺不住想要动手脚。
等到四爷回来,时舒也没有刻意隐瞒,前院那些人更加不会隐瞒,四爷却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面上瞧不出有什么恼怒之色,只是交代以后两个阿哥身边的人都要好生盯着。
时舒当即便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两个阿哥身边的人都要好生盯着,这也是有暗示她不许对弘晖出手的意思吧。
时舒知道,四爷一向喜欢未雨绸缪,他只是提前准备,略微警示一二,并没有疑心她对二阿哥有什么恶念。
但她心中仍然有些沉沉的,四爷这几年来成长得太快,心思比以往不知道深了多少倍,也许,其中还有她太得宠,弘暄又实在聪慧的缘故,如此,是怕养大了她的野心?
她有种预感,距离自己独宠结束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毕竟大阿哥年长聪慧,二阿哥年幼体弱,若是大阿哥再有个独宠的额娘,对于二阿哥而言未免也威胁太大了。
四爷虽然对福晋只是平平,但却不会把这种态度带到二阿哥身上。
正院里,对于四爷的冷待,福晋早已经习惯了,反正她有了二阿哥,日后只要二阿哥好好长大,表现得聪慧些,凭着嫡出的身份,一个世子之位难道还能少了她的?
况且,四爷不来她这里,也会把二阿哥抱过去,只要他心里还有二阿哥这个儿子,福晋的心就放下一半了。
时间转眼便到了康熙四十二年。
这一年,贝勒府里新进了两个格格,一个耿氏,一个钮祜禄氏,都是重量级的存在,前者是未来的纯懿皇贵妃,后者则是历史上乾隆帝的生母。
耿氏年轻貌美,钮祜禄氏温柔可人,四爷时常去她们院子里,而时舒也在为自己的“失宠”做准备。
四爷想要后院平衡,而她的目标也不是做宠妾,而是苟到最后坐上太后的位置,那么既然她的退出能够让四爷再无芥蒂地栽培大阿哥,她自然不会没有眼色地继续纠缠下去。
生母失宠,对于今年已经九岁的大阿哥而言,影响不大。
况且宫里德妃也开始为四爷的子嗣担心了,这么多年,四爷膝下只有两子一女,对比其他的阿哥,确实不算多。
正当时舒为了自己的失宠做准备时,让她没想到的事情忽然就发生了。
四爷给宫里递了折子,为她请封了。
看着时舒呆愣好久,方才缓过神来的模样,四爷心里难得有些惴惴不安,但他知道,自己冲动之下走的这一步,无论对错,至少不会留下遗憾,况且这和他先前的计划差距也不算太大。
他原本想的的确是让苏氏渐渐失宠,如此一来,大阿哥在他身边就不会像往常那么扎眼,福晋也不必如惊弓之鸟,连带着她养的弘晖也是一副时刻胆怯性子。
弘晖虽不如弘暄,但到底是他的嫡子,他自然不能让嫡子被养成那个样子,而要断绝福晋和弘晖之间的联系,只怕爱子如命的福晋不肯。
想来想去,竟只有委屈苏氏这一个法子,他早先想好了的,即便苏氏失宠,他也会给她侧福晋的份例,不会容许底下人对她有半分慢待,更不会让福晋欺压她。
但是真的要这么做的时候,他还是心有不忍。
宠了苏氏这么些年,忽然就抛下她,就算她性子再豁达,再善解人意,只怕也是要伤心的,还有弘暄,这孩子自打生下来,就眼看着他的阿玛和额娘彼此恩爱,到现在忽然来这么一出,不知道他会不会受到影响。
想了又想,正逢宫中的额娘叫人传了话出来,问及几个阿哥一同上书给自己府中的格格请封,问他是不是也要给苏氏请封。
四爷心一狠,就叫人去传话说不必,然而人尚未走出书房,他就猛然间后悔了。
既然都给了侧福晋的待遇,把这个名头给出去又能如何,再说,各家的阿哥都渐渐大了,出去走动的时候都是嫡子或侧室之子,弘暄心里会不会有挫败感?
四爷知道,对于这些生来就顺风顺水的皇子皇孙们,时不时给点挫折受也是应该,但弘暄自幼就被他教会了韬光养晦,小小年纪就要一副老成的样子,瞧着好是好,却少了那几分贵气,何必要让他在出身上低人一等呢?
时舒却是看着系统面板上久违的提示音,激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