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用过膳的贵妃听说她们这个时候上门,一时间也奇了,一面命人把她们带去偏厅等着,一面不着痕迹地扫了底下陪坐的谦嫔一眼,见她面露惊喜,心里有了成算。
打前两日开始,谦嫔就露出要跟着她一起抄经念佛的意思来,贵妃当时就觉得她是有求于自己,本来是想拒了的,但谦嫔日日来,她也不好一面都不见,今日才留她下来一块儿用个膳,心里却是打定主意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谦嫔要等的难道是她们?
贵妃提起来的心渐渐放了下来,谦嫔不直言说,定然是有她自己的理由,既然宝亲王那边也没个消息递过来,说明不是大事。
既不是大事,又没有自己参与的必要,贵妃便特意慢了一步,说自己要先去洗漱,而后又换了身衣裳。
偏厅里,谦嫔耐着性子和宝亲王福晋闲谈了几句。
自打前两日知道六阿哥和宝亲王家的永璜打了一架之后,谦嫔就完全慌了。
孩子不懂事儿,她还能不懂吗?
皇上的身子一日坏过一日,到时候宝亲王登基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六阿哥这个时候把人打了,往后宝亲王怎么看这个弟弟?
她自己出身就不行,生育皇子之后,也没见皇上有多宠爱她,更别提提拔她家里人了,她后半辈子就指着六阿哥能建功立业,靠自己封个郡王,就能把她接出去享清福。
皇上的身子是等不到给六阿哥封爵的时候了,将来六阿哥的前程就捏在新帝手里。皇位上坐着的从亲阿玛变成了兄长,六阿哥能得的东西本来就大打折扣,这下更是生生把人给得罪了。
她倒是有心要找人修补关系,但苦于没个正经的由头,思来想去只能来贵妃这里等着,看能不能凑巧碰上宝亲王福晋。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是绝不敢先让贵妃知道的,否则落在宝亲王眼里,只怕是她心里有怨,要找贵妃告状,宫里长幼尊卑有序,贵妃要是知道了,也只能碍着这个去处罚永璜。
也正是因为这个,她身为长辈,不能主动去找人,而必须要等着晚辈亲自上门来。
否则要是真的罚了永璜,跟她的初衷简直是南辕北辙。
她但凡膝下有个女儿,也可以借着孩子间的来往把这事儿摊开了一说,显得她并没放在心上,也能在宝亲王那儿落个好。
但这些东西都是不能明着说的,因为一旦说出来,就是她在等着皇上驾崩,好去讨好新君。
这样的话传出去,那更是和宝亲王结仇。
好在她终于等到宝亲王那边来人了。
时舒等到话说得差不多了,才起身带着歉意的笑说:“今日来其实也是有个事儿要向娘娘请罪,永璜年纪小不知事,竟和娘娘的阿哥起了争端,实在是不该……”
说着福晋也是一脸惶恐,一副要请罪的样子。
谦嫔终于等到她说这番话,眼睛一下亮得发光,就差亲手去扶着人了,纵然如此,她偏偏还得装作一脸惊讶不知情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说:“哦,原来是为着这事儿啊,孩子们学骑射摔跤,难免要这样的,这么一点小事,你们不用这样。”
福晋和时舒顺势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又把备好的东西往前一送。
谦嫔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即使知道自己对着的是宝亲王的一个格格,也是态度温和,关爱有加,说着就把大格格和二格格叫进来,从自己腕上脱下来一对上好的玉镯分给两个孩子,表示这是送着玩儿的。
时舒看得分明,这两只镯子瞧着分量极重,一看就不是平时身上用的装饰,大概是谦嫔早就为了这件事备下的礼物,就等着她们来。
镯子褪下,谦嫔借着宽大的衣袖掩盖转了转疲惫酸痛的手腕,戴着这么两只死沉的镯子抄经念佛,还不止一日,可真是把她折腾惨了。
——
堂屋里,一个太监趁着众人不注意,溜进来附在宝亲王耳边说了什么,片刻后,宝亲王也找了个由头出去了。
再进来时,上首的皇帝看了眼,不经意地问:“可是阿哥所里出了什么事?”
宝亲王知道皇上膝下没有女儿,对两个立住的孙女有几分喜欢,就道:“回汗阿玛,儿臣的大格格和二格格去给额娘和几位妃母送了些自己绣的帕子,还送了几个荷包来这边了。”
皇上听了果然有些感兴趣,叫人把东西呈上来。
大格格和二格格本来就是跑个腿,却在外面听了自己阿玛一番叮嘱,心里很是紧张。
皇上果然如阿玛所说,问起她们腕上的镯子怎么这么大一个,二格格脸色勉强维持着正常,依着阿玛的叮嘱把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大格格却是着实被吓到了,尤其她隐约知道似乎是哥哥办了一件大坏事的缘故时,更是吓得哆嗦了起来。
宝亲王看在眼里,虽然心疼,但也按捺住没有上前去哄。
他知道汗阿玛对孙辈的宽容,二格格性子坚毅,能把交代的事情做得很好,这当然是不错,但大格格真性情,为自己的兄长担忧,也不会惹了汗阿玛的厌恶。
果然,二格格第一滴眼泪流下来,皇上就很慈爱地问她怎么了,看着没有半点不悦。
第三十五章
叫人送两个孩子离开, 宝亲王回头便看到皇帝用手虚点了他一下,笑道:“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方才二格格先哭的时候,皇上看到宝亲王也是愣了一下。
反倒是吓得不轻的大格格, 愣是一滴眼泪没流, 见妹妹哭了,自己倒是不慌了, 忙着替二格格请罪。
皇上夸了句“都是好孩子”,拣了几块糕点哄完, 之后就叫她们姐妹二人下去了。
门外, 送走宝亲王府两个小格格的太监正要往回走, 忽而就看见有人脚步急促地朝这边过来。
来人进了内殿, 话里话外都是说上书房最近争端多云云。
宝亲王上前替永璜请罪, 心里却是一阵好笑,这人来得太迟, 要是比大格格她们来得早些, 没准他今天还真的要吃这个亏,永璜是不罚也得罚了。
皇上笑骂道:“方才两个孩子就吓成那样, 你一会儿回去再罚了人, 朕的糕点可是不够用了。”
这是对着宝亲王说的。
然后又问那人的罪:“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如今才往上报, 这个差事你不当也罢。”
叫人拖下去了。
宝亲王心里揣测, 这约莫也有一半是对着他说的,毕竟府里来人跟谦嫔赔罪, 也不过是今日的事情。
想来也是福晋及时察觉了, 否则依着永璜的性子,还不知道要瞒到什么时候去?到时候说什么也都晚了。
好在现在汗阿玛不追究, 他回去私下罚了,传不到外头去, 于永璜也无碍。
回了阿哥所,永璜听大格格说她们还往御前走了一趟,顿时也知道事情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是怕给阿玛惹出麻烦来,才叫人瞒着这件事。
但是既然他怕惹麻烦,一开始就不该纵容伴读和六叔的伴读争斗,干脆利索地认了输也就罢了,哪怕丢面子,也不过是一次,日后还能找回来。
可他争都争过了,就不该怕惹麻烦而瞒着,干脆大大方方地说出去,旁人没准还觉得他有几分本事。
争完了,倒是当了个缩头乌龟躲起来,他原本觉着自己这么处理挺好的,如今想起来,倒是叫人瞧了个笑话。
不高不低的算什么?
时舒见他想通了,便叫他先回前院去,从这几日的表现来看,永璜是个有主意的人,就算今日这件事她帮了他良多,但也不指望永璜现在就能对她言听计从。
与其揪着这点帮助不放,试图教育他,倒不如让他自己把握分寸。
永璜回前院去了,大格格还是担心得不得了,问了时舒好几回宝亲王回来会怎么处置他。
时舒只好想法子转移她的注意力,等听人说宝亲王回来了,她就怂恿着大格格说:“等会儿你阿玛来了,你亲自问问他,看能不能给哥哥求情。”
大格格当即就缩了回来,她想想今天去见皇上时的胆怯,要是一会阿玛冲着额娘发火,就不好了,于是头摇得像拨浪鼓似:“还是让哥哥长长记性吧。”
时舒不由笑了。
宝亲王回府后,先在前院待了一段时间,连着永璜和永琏一起罚了,见他们俩没有不平之色,反而都真心诚意地认了错,心里满意。
而后才到了正院。
福晋这边早接到了消息,迎出来侍候着宝亲王换了衣裳,坐下歇了一气儿,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给了他听。
福晋自然不会贪这点小功,夸了两句富察格格的敏锐和识大体,就见宝亲王一脸的“我知道,这都是你的功劳”。
她如常一笑,解释这次真的是富察格格帮了大忙。
宝亲王却根本没听进心里,福晋惯来都是这样,愿意在他跟前替旁人找补,她有这样的心,他当然知道她的贤惠,但也不会就此觉得这是应该的事情,反而她每次给别人说好话,宝亲王就越觉得是福晋好。
歇了片刻,宝亲王去西配殿找富察格格了。
福晋看着他离开,轻轻舒了一口气。
旁边侍候的宫女捧了一碗茶水过来,不平道:“主子您身子才好,就为了那边这么劳心劳力的,可真是……”
福晋示意她不必再说,心里却觉得好笑,凭西配殿那个,她再怎么聪慧都不值当她费这么多心力的,今日说是忙碌,其实她也就是领着头说了几句话而已。
真正让她不安的不是西配殿,而是王爷。
永璜那边的动静她虽不常关注,但既然管着阿哥所,她势必也能知道那边的一二动静,永琏更是日日和永璜同去上书房。
按着常理来说,永璜那边的不对她早应该察觉了。
她是觉得有点不对,但问了永琏他也说不出什么来,她就没再管了,哪知道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
方才她的心一直都提着,就是怕王爷问起这个,或者露出这个意思来。
她知道王爷的疑心一旦起了,就不是辩白可以轻易消除的,而她之后对西配殿要更加小心,才能弥补起来。
王爷没问,她是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又猜测,是他没有注意到,还是注意到了,但相信她,又或者是眼下不便处置,待来日查问。
胡思乱想了片刻,福晋便将这些抛之脑后,王爷既然没问,就是自有打算,她只需问心无愧便可。
时舒听着宝亲王对她的嘉奖,心里想的还是原身以前的做法,安安分分,虽然原身对宝亲王曾经的叮嘱理解有误,但不可否认,安分就是宝亲王对于这些妾侍的唯一要求。
听起来很少,但其实处处都要受到限制。
譬如现在,她即便是做了件不错的事情,也得把功劳全都推到福晋身上,显示自己不敢居功,才能被叫做安分。
果然,她越推辞,越说这件事其实是福晋英明,福晋聪慧,而自己不过是沾了福晋的光,宝亲王的心情就越好。
但其实事实如何,时舒相信宝亲王也不会听她或者福晋的一面之词。
其实这样一想,和宝亲王的相处也不算难,尤其她还有孩子当根基,既不必担心自己能力有限担不了重任,也不必挤破了头去争宠。
这位爷喜欢的女子无非就是,貌美,安分再加一个好生育。
有明确的标准,至少不必自己试探着摸索。
这个任务的难点有两个。
一是需要自己和孩子都尽可能地活得长长久久。
二便是帝王的疑心,越是年长的皇子,越容易被皇帝的疑心给坑到沟里去,前面康熙朝的九龙夺嫡已经做了一次示范,而之后宝亲王登基,必然不会给孩子太大的权力。
如此能保证皇子没办法掀起太大的风浪,但对时舒而言不是好事,毕竟弱小的皇子就意味着好对付。前世永璜和另一个阿哥只不过是被申斥一次就吓得病逝,可见他们的脆弱程度。
这个脆弱并非是指心理脆弱,而是这些皇子太好对付了。
第三十六章
时舒想到了更远些的事情, 落在宝亲王眼里,便是她目光怔怔,似有心事。
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她面庞上, 更显白皙柔美, 连紧锁着的眉间那几抹愁思都愈发惹人怜。
这固然是原身容貌不俗,也是时舒把容貌点给加上, 这些日子又注意保养才换来的效果。
毕竟对着美人,再大的脾气都会不自觉减上几分。
宝亲王自是注意到了, 原先想好的话这时候倒是觉得有些太重, 且她这些日子的改变他也看在眼里, 和从前是全然不同了, 原想着再观摩一二不迟, 如今瞧着,倒不好再冷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