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 永璜虽然做事不够周全, 但也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日后只会好好教导他, 断不会把气撒在孩子身上。”
宝亲王以为她是为了永璜担忧, 故而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怕她这几日看不到永璜而胡思乱想, 特意解释道:“只是他跟六弟打闹,太过鲁莽, 若不罚他, 只怕他记不住这一回,就让他在前院好生反省, 过两日便解了他的禁。”
时舒面上并未露出笑意,却起身更加恭顺的行礼, 自责道:“妾身不是担心永璜,永璜做错了事,险些累及王爷,该怎么罚都不为过。”
宝亲王原先看她这样,还以为是她又犯了从前溺爱孩子的毛病,连自己的话都不肯听,正欲斥责,忽而却听到她这番话,霎时讶然。
等听到富察氏最后一句话,方才明白她的意思。
说来倒是奇了,往常富察氏一味溺爱孩子,心里没他的时候,他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有些不喜她是非不分,如今她倒是越过孩子来关心自己了,他竟还有些不大习惯。
宝亲王亲自上前扶她起来,不由好笑道:“快起来,我是这么没用的人么?就这么一件小事难不成还能叫我吃了亏?”
时舒顺着宝亲王的力道起身,在他身侧落座,缓缓摇头,然后低声道:“事关王爷,怎么会是小事呢?”
看着她满脸的担忧和自责,又听到这番几乎是剖开心肠的话语,宝亲王心中一软,倒找回了不少富察氏刚入府时和她相处的感觉来。
他柔声宽慰道:“事情都过去了,何况你这次做的很好。”
“妾身愚笨,只是得了王爷和福晋的教导,才明白几分罢了。”时舒嘴上并不敢居功,但是眼睛却一直都停留在宝亲王的身上,唇角泛起连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笑容,很显然是为了这句赞赏而开心。
宝亲王见她连这时候都不忘小心,便知道她前些日子定然是吓坏了。
正想着要赏她什么东西的时候,却听外面有人声喧哗,片刻后一个宫女进来回来:“高主子打发人来回话,那边请了太医,也请主子爷过去一趟。”
骤然被打断,宝亲王心里是有些不悦的,不过眼下叫人来的是高氏,他就免不了要去一趟了。
汗阿玛身子日渐衰落,朝中大事却一件接着一件,高氏的阿玛如今去了南边治水,他自然要给高氏一些体面,如此,倒是亏欠了富察氏几分。
宝亲王正要说话,却见时舒福身一礼,恭顺道:“侧福晋定是有事才来请王爷的,王爷快些去吧。”
虽这么说,她的眼神还是恋恋不舍的,但面上却没有半点的不舍。
这事若是放在以前,富察氏哪会这么轻易就松了口?非得拉着他腻歪片刻才肯放人。
如今这模样,叫宝亲王原本对她的三分亏欠陡然翻了一倍,一个没忍住就道:“这段时间忙,等我下回有空了再来看你。”
话音刚落,果然见富察氏面上漾出了熟悉的笑容,虽然还是克制的,但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高兴。
宝亲王走后,时舒就眼瞧着她身边侍候的人行动都仔细了些,许是怕她被高氏拂了面子,拿她们出气。
也是,自打她来了罚了那些宫女太监之后,从前关于她名声好的那些话都慢慢消失了,但也没人敢编排她什么。
想来其中也有福晋的功劳,毕竟她只是不想原身跟她抢名声,倒是没有非要毁了她名声的想法。
福晋做事一贯如此,滴水不漏,就算旁人察觉出有什么不对,细细想来也觉得合乎情理。
往常高氏也不是没有在原身这截胡过,第二日请安的时候还当着众人的面致歉,说是致歉,其实也就是示威,高氏和福晋惯来要好,这一手恐怕也是想激起她的脾气。
从前高氏虽没有成功过,却也让原身在奴才们心里的威信荡然无存。
翌日请安,时舒果然在福晋身旁看到了高侧福晋。
高氏的容色只能算是中上,她的得宠一般来源于自幼和王爷一同长大的情分,另一半则是因为她有个好阿玛。
王爷因旧时的情谊和她的身子不好,从未冷落过她,而她又早早投在了福晋门下,为之驱使。
也正是因此,她在府中行事一贯不顾忌许多,也没人愿意招惹她。
高侧福晋一如往常,上前致歉道:“昨儿的事情,真是对不住妹妹了,既惊动了福晋,又惊动了王爷,着实是不该,我这心里也歉疚得很。妹妹若想要什么补偿,只管说就是了。”
如果是原来的富察氏,这时候只怕会“好人做到底”,说自己什么都不要,只想着高氏能念着这个情。
时舒却早已明白,高侧福晋昔日为难都是出自讨好福晋,为福晋办事的目的,指望她能念着这些情分,那是太过天真了。
她是要维持原身不争不抢的人设,但绝不可能吃这个闷亏。
然而她尚未开口,就听高氏笑着对福晋说:“富察妹妹一向谦和的,想来是不肯要,我那新得了几匹不错的料子,妹妹一定喜欢的,还是送给妹妹吧。”
说是不错的料子,其实最后拿来的也不过是最普通的料子罢了,每逢年节打赏宫女的玩意儿打发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时舒一笑,应了声:“不知是什么料子呢?也能得侧福晋一句不错,想来也只有缂丝,织金的这些东西了。”
高侧福晋笑容一僵,这样的好东西每年送进宫里的不多,分到阿哥所来的就更少,哪怕是福晋也只得三五匹,侧福晋两匹,底下格格们最有头有脸的也顶多是拿剩下的一匹,或者是边角料。
时舒又道:“这些东西虽说珍贵,不过姐姐那里想必也不多的,妹妹不敢夺人所爱,且如今妹妹心里正巧有一桩事情,便是我家里有个哥哥身上没差事,要是能跟着高大人历练一番……”
话未说完,那边苏格格就打断道:“姐姐这话是在说笑吧?”
高氏的脸色这时候已经极难看了,也难怪,苏氏会忽然跳出来说话。
时舒凉凉扫她一眼,赞同道:“是呀,高姐姐方才不就是在说笑么?可大家都不笑,我怕高姐姐尴尬,才又说了一个笑话啊。”
这下,屋里霎时寂静无声了,毕竟时舒这话几乎就是在公然打高侧福晋的脸。
福晋如今确认了时舒这个性子并不是暂时的,而是见着谁就不肯饶人,自是不愿她在这与高氏争锋,反而震慑了旁人,就赶在高侧福晋说话之前开口:“好了,说玩笑话也该有个样子,昨儿是我担心高妹妹的身子,叫人去请王爷的,不料竟扰了富察妹妹,这匹织金的好料子也该由我出才是。”
白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时舒起身道:“福晋这般大方,妾身若是不收,反而显得小气了。高姐姐,你说是不是?”
高侧福晋接收到来自福晋的信号,不得不忍气吞声道:“既如此,我那倒还真有一匹新得的缂丝,便赠予妹妹了。”
时舒感激道:“多谢高姐姐了,若是姐姐日后还能拿出这样的好东西致歉,倒是我占了便宜。”
底下的金格格被这话吓得一缩,这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日后若还有这样的事情,高侧福晋必得拿出今日这样的东西来赔礼她才满意吗?
这富察格格从前是烂泥扶不上墙,一朝竟变成了这副模样,那日瞧不上苏氏正常,今日竟敢这么跟侧福晋说话?
高侧福晋一时也是怒及,自打做了侧福晋,这府里头就没有哪个敢这么跟她说话的,冷笑一声道:“东西是好东西,就是不知道日后妹妹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富察氏早就失宠,王爷也许久没叫她侍奉过,想天天被她截人,也得先瞧瞧自己几斤几两,有没有被她截人的资格才是。
这话一落,高氏便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只因福晋颇有些心烦地揉了揉额角,“好了,都是一个府里相处多少年的姐妹了,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闹起来才行?”
对于一贯温和示人的福晋而言,这话已然是有些重了。
不为别的,就为这是头一回没人把福晋放在眼里,她都开口了,再大的脾气她们该平息下来才是,谁承想富察氏一句话,竟引得人人都争论起来。
“都散了吧。”
福晋叫其余人都退下,单单把高侧福晋留下,叮嘱道:“富察氏如今不比从前,你那性子也该收一收,要赔她的两匹料子都从我这出,不用你破费,总该满意了吧?”
说罢,便叫高侧福晋也退下了。
出了门的高侧福晋被风一吹,晃过神来,气得攥紧了帕子,她在乎的是那点子好东西吗?分明就是富察氏在众人面前拂了她的面子,驳了她的话。
而苏氏和金氏那两个格格,也都是一副瞧着热闹的样子。
她往后要是再从她们那儿截人立威,只怕是不易了。
福晋惯来比她聪明,她现在才想到的,福晋必然早就想明白了,就这样也不愿帮着她把富察氏压下去,难道福晋也有旁的想法?
第三十七章
请安回来, 时舒便收到了福晋那边送来的一匹百蝶纹的缂丝,一匹事事如意纹的织金,稍晚些时候, 高侧福晋那也差了人来, 送了一匹绣球梅纹的缂丝。
往日都是难求的好东西,一下子得了三件, 连稳重了不少的皎皎都喜形于色,连声奉承着。
这三匹料子的颜色也都是适合做了衣裳穿的, 喜庆又亮眼, 穿出去不知道有多风光。
然而时舒知道, 起码这一年她是没办法穿这些了, 等过了这一年, 她也未必缺这些东西。干脆叫人拿下去给大格格做些被褥,余下的料子做个荷包之类的小物件儿。
皎皎吃惊之余, 倒也迅速镇定下来, 依着吩咐去做了。
扭头出去的时候,就看见金格格往这边来, 又只好回去禀告。
金格格是回了屋子之后, 心一直都定不下来。
府里的情形她大致还是知道的, 王爷并没多偏宠过谁, 除了实在不起眼的海氏,陈氏和黄氏, 和地位尊崇的福晋之外, 其余人都相差不多,
那拉侧福晋孤高些, 富察格格是个老好人,而福晋和高侧福晋一贯来往多。
她和苏氏虽说住在一个屋里, 但苏氏比她早进王府,平日里也是更加尊敬福晋。
她自然也是想凑到福晋跟前去的,奈何前面一个高侧福晋,又有新生了阿哥的苏氏,福晋眼里自是瞧不上她。
可她也不愿意跟海氏她们一块儿去,虽然同是格格,可毕竟格格之间也分高下,她自觉跟那些不入流的格格们说不到一起去。
若是日子这样过下去,她心中虽有不平,但也不会有另外的想法。
然而这些日子富察格格的变化,却让她心底生出了一份奢望。
论宠爱,富察格格不输给两位侧福晋,论子嗣更是远远胜出,富察格格也就是在家世上稍有欠缺,但若是今上驾崩,王爷登基,富察格格的家世如何就并不重要了。
福晋跟前眼看着是没她落脚的地儿了,可是富察格格这里还缺着呢。
她不求富察格格能提携她多少,只要王爷来瞧大格格的时候,富察格格能顺带着提上自己一二句,便已经足够了。
她方才要出门的时候,苏格格就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还有一二阻拦之意,也正是这点阻拦之意,让金格格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她平日里跟着苏氏附和奉承的时候,没人把她当回事儿,如今要去投靠旁人了,她们才着急起来。
依着福晋和苏氏的性子,若是富察格格是个不成器的,她们只怕还懒得搭理,如今要拦着,想必是看出富察格格的不凡了。
这么想着,金格格说话时就带上了几分小心和奉承,听说时舒要把料子都给大格格用时,忙恭维道:“姐姐真是一片慈母之心,这料子如此精致华美,正该配大格格这般金尊玉贵的人儿呢。”
时舒看她态度,心里对她的来意也有了几分猜测,闻言笑道:“料子是好的,只可惜用完以后还要剩些边角,扔了倒是可惜,正想着能拼拼凑凑做个荷包,妹妹若是不嫌弃,待做出来我就叫人给你送些,也算是谢你常陪着大格格玩儿了。”
说起这个,金格格一时间又是心虚,又是受宠若惊。
她以前对大格格虽然喜欢,但说到底也是有些轻视的,不然为什么总是叫大格格去玩,而从来不敢叫二格格呢?无非是觉得富察格格人好心软,从不与人计较罢了。
若她还是跟着福晋也便罢了,富察格格不说,她也不会翻出来自找麻烦。
但现在既然想投靠富察格格,就不能这么糊弄着过去了。
金格格忙起身道:“姐姐千万别这么说,是我该谢大格格才是,我膝下寂寞,大格格心地好才肯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