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一向嘴上嚷嚷得厉害,揍人杀妖来也不拖泥带水,但从来没有真正地杀过一个人。
这种脏事不该牵连到她。
李药袖抖抖耳尖,两耳向后一背,一副“我没听见”的样子,两腿一蹬从他怀中跳了出来。
落地之时,破碎的地面掀起一阵飞尘,她四爪下的地面立时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小坑。
沈祈霎时面色古怪微微抽搐:“……”
沈蠡的这个未婚妻到底是什么来路!真的是镇墓兽吗?!明明那么小一只,落地时怎么有种砸穿地面的阵势!
想到自己差点与这个小怪物连上红线,沈祈忽然有种失败了也挺好的侥幸感……
李药袖完全猜不到沈祈如此联想丰富的内心,她从容不迫地哒哒哒往龙椅跑去,甚至还心情愉悦地哼着奇奇怪怪的小调。
沈檀:“……”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心情愉悦地去取自己兄长的项上人头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只能说很复杂,难以表述。
“小袖小姐,请留步。”半塌的宫殿内忽然想起了第四个人的声音,还是彼此的熟人,“再向前一步,您的尸身可就保不住了。”
这一句话犹如惊雷,炸响在李药袖与沈檀耳边。每一个字李药袖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好似完全听不懂。
她的尸身?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黑漆漆的爪子,短短胖胖。作为镇墓兽的时间太久了,她几乎忘记了这并不是她的本体……
沈祈单手托腮,白骨森森的手指轻松地敲击着扶手:“李爱卿,你再迟来一步,朕可就要血溅当场,重回黄泉地狱了。”他想到什么,神情变得更加愉快,“你既然能毫发无伤地将她的尸身带来,看来那老家伙伤得不轻啊。”
一道身影渐渐从阴影走出,他身后跟着几个战战兢兢的差役,正吭哧吭哧抬着一具通体漆黑的棺材。
在看见那具棺材时,李药袖心口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一种莫名的巨大恐慌弥漫向她全身。
在看清棺木上密密麻麻雕琢的符文,那种说不清的心悸更加强烈,她像看见什么怪物一样,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知道一只手从后方抵住了她的后背,将她整个托入怀中,她像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了浮木,一把死死抱住沈檀的手,小声说;“那具棺材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只要靠近它,她就难以控制地想起百多年前被死在祭坛上的那一天那一刻。
沈檀无声地抚摸着她的脊背,让一直发抖的李药袖慢慢平静下来,她有些委屈地将脸埋在沈檀的掌心中蹭了蹭。
沈檀抬起眼,金眸冷冽如冰,一手紧握住震颤不已的枪柄,与之遥相呼应的龙心即将突破最后一层屏障……
“轰”的一声闷响,李子真命人将棺材在沈祈的脚边放下,朝着龙椅上的年轻帝王拱了拱手:“臣下幸不辱命,带人一路尾随那妖道多日,终在上清宫地宫中找到了这具棺木。陛下提前发动阵法,打了那妖道一个措手不及,当场即被阵法反噬成重伤,我等这才趁机搬出它。”
沈祈轻轻拍掌,暴露在外的肌肉骨骼碰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疼的摩擦声,他笑着赞叹:“我就知道没有信错人,也不枉我暗中费了如此多的波折提携你。”
面对近在咫尺的那张比鬼怪还渗人的面庞,李子真面色纹丝不动,恭敬垂首:“为陛下效力是臣的本分。”
沈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李子真心领神会,转身一扬手。
差役们强忍着惊恐,抖着手将棺椁推开。
沈祈瞥去一眼,挑眉故作讶然道:“没想到过了百年,袖儿的这具尸身竟保持得如此栩栩如生。”他俯下身,轻轻抚过棺木边缘,猝然拔出李子真腰间佩刀,猛地插向棺内!
说时迟那时快,一簇凛冽寒光破空而来。
清脆的撞击声响彻殿内,李子真那把佩刀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所制,竟完好无损地挡下了削发如泥的冰刃。
沈祈的侧脸却被冰刃割开,露出暗红肌理,他毫不在意地任由伤口被黑光愈合。
他朝着沈檀笑了笑,佩刀落在棺木边缘危险地划过,轻描淡写道:“三弟,为兄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你若再轻举妄动,这一刀下去可就不知道落在你心上人身上何处了,”他像招猫逗狗似的点来点去,“这完好无损的躯壳,哪里伤了你都该心疼万分吧?譬如这面如桃花的脸庞……”
沈祈轻叹:“难怪你为了一个女子连这皇图霸业都不在乎了,这姿容哪怕过了百年,也是人间绝色,这么一想,”刀尖在棺轻轻一敲,“我突然十分惋惜自己死得那般早,“他倏地抬眼看向沈檀,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怨毒,“什么都成就了你!”
沈檀面沉上看不出一丝一样,实则心弦的每一寸都被那薄薄的一片刀刃所拨动。
他攥紧枪柄,不动声色地将它一寸寸拔出:“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牵扯到一个无辜女子头上,未免失了你的帝皇气度。”
沈祈将刀刃悬于棺内,微笑道:“这无辜女子在上一刻刚刚折断了我的左手,我现在斩断她一条臂膀回敬,应该不过分吧?”
他说着举刀毫不迟疑地斩向棺内!
沈檀瞳孔一缩:“沈祈!”
刀尖堪堪停在半空,沈祈啧了一声,阴冷地看过来:“大家都是聪明人,也别想着拖延时间,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现在就地了结你的性命,我会保你的心上人尸首安然无恙,之后待我登基为帝,会广招天下异士让她还魂复生。”
不用沈祈多说,李子真已欣然拔出随扈的佩刀,丢给沈檀。
沈檀面沉如水,稳稳接住那柄佩刀。
沈祈刀刃压下;“好弟弟,上路吧。”
龙吟声不知在何时悄然消失了,颤动的大地恢复了平静,残垣断瓦的宫殿已瞧不出任何曾经的富丽堂皇。
大雪洋洋洒洒地落下,天色阴霾,寒风呼啸,这场景与一百多年前皇陵祭祀那日何其相似。
李药袖恍恍惚惚地想,连他两被逼入绝境的情景都宛如昨日重现……
滴滴拉拉的鲜血从沈檀掌心落下,他单手直接握住刀刃,与李药袖对视一眼。
“不要……”一滴血落入李药袖陡然睁大的核桃眼中,她脑袋一空,只凭着本能抓向那把短刀。
锋利的短刀在她爪下碎成无数薄片,掉落一地,可仅剩的一片却直直插入了沈檀心口。
大捧的热血飞溅而出,沈檀的身形摇摇晃晃,手中长枪脱落在地。
李药袖的眼睛被弥漫的血色覆盖,她像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那一天,只是这一次,先一步死在前面的是沈檀……
她看不见沈檀此时的面目,大颗大颗的泪水涌出,却没有冲淡血色,反而让她的视野更为浑浊模糊。
她举着双爪颤颤巍巍地摸向他心口的伤口,将灵力胡乱地注入他体内,哽咽着道:“别死啊,沈檀。我们好不容易再见面的……”
沈祈嘴角越弯越大,在他发现不断腐蚀他躯体的恶咒随着沈檀这一插入心脏的一刀骤然消失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缓了下来。
“死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饱受摧残的喉管到双肺猛地灌入了大股大股的新鲜空气,他沉醉般地闭目轻叹,“我感觉到了,源源不断的生机涌入体内,正在修补填充这具腐朽的身躯。这就是你的帝星命格吗?三弟。”
李子真在察觉到龙吟消失后却是眉头紧皱,他警惕地看着踉跄着将要倒下的沈檀,总觉得这一切太过顺利。
他与沈檀打交道的时间其实很短,这个人一直给他一种捉摸不定,难以猜到他想法的感觉。
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具尸身,他当真会如此轻易地赴死吗?
青黑长枪铿锵落地,接触地面的剎那化为一束流光没入地中,随之整座皇城犹如筛子般颤抖起来。
电光如瀑而下,雷声几乎要炸开天地。
李药袖泪眼朦胧地茫然抬头,身下却是一空,身受重伤的沈檀陡然消失不见。
她一个骨碌栽了下去,砸向地面时被一道柔软冰冷的东西恰到好处地一拖,安稳落地。
李药袖:“……”
被电光照亮的天色忽然黯淡了下来,黑影笼罩在半塌的宫殿上方,两轮“金日”高悬。
李子真浑身汗毛竖起,大声喝道:“陛下!”
沈祈从那种飘然欲仙的状态中骤然回神,尚未看清头顶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手中握着的刀已悍然落下。
“铿!”刀刃被架在半空,分毫难以向下。
一只小小的爪子牢牢抓住刀刃,爪下用力,刀刃如雨落下。
与此同时,盘绕在宫殿四周的阴影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即将连成一片的黑光与电光激烈地碰撞在一起,竟生生被撕开了数道裂口。
“从我死后,我就特别讨厌别人要挟我,”小小的镇墓兽坐在自己柔软的身躯上,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却平静且坚定,“我也好,我爹也好,沈檀也罢……我真的,很讨厌这种被人肆意拿捏的感觉。所以,你不必想着用我威胁任何人。”
悬于高空的“金日”骤然一缩,浑厚的怒吼响彻天地:“小袖!”
李药袖神色不变,在李子真抓向她的时候,一爪重重拍下。
保存了上百年鲜活如初的尸身在她一掌下顷刻间化为飞灰,寒风吹过,化入风中了无踪影。
李药袖和没事人一样吹了吹自己的肉垫,本能地想舔一舔,舌头伸到一半,想起刚刚它拍过什么,僵了僵。
有、有点难以下口。
她在数道或震惊或难以置信又或是悲恸的眼神下,若无其事地抬起后爪挠挠耳根,轻描淡写道:“沈蠡,杀了他们。”
恰在此时,一声缥缈虚无地轻笑清晰地响在震天的雷声中:“这份胆识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更新啦~~加更的一章!写得还挺快的!有宝子问为什么所有人都觊觎男女主的气运?因为没有国师搞的幺蛾子,在一百多年前他们会是改变沈家糟糕基因,流芳百年的一对帝后嗷!夺取了他们的气运,就等于改写了这个世界的命运线呀!其实已经改变了,点烟。
沈檀: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会为了老婆去死的恋爱脑,不要怀疑!
沈祈与李子真:妈的,恋爱脑烦死了!
小袖:有点想点头,又怕这茶醋龙借题发挥撒娇,摊手.JPG。
第92章
国师登场
皇宫之上,万里云层中倾斜下千万道电流,将这座快被黑光彻底笼罩的困兽之笼照耀得恍如白昼。
那一声轻笑,犹如平地惊雷震得沈祈浑身一颤。他忍着骨骼尽断的剧痛一把抓住同样惊愕万分的李子真,咬牙切齿道:“你不是告诉孤,他被阵法反噬,身受重伤吗!”
李子真阴鸷的脸庞在此刻一片空白:“臣、臣下的确亲眼看着这妖道口吐鲜血,动弹不得……甚至当着他的面抬走棺材,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沈祈在与沈檀他们对峙时都勉力维持住的冷静在这个声音出现后彻底崩溃了,他狠狠一把甩开语无伦次的李子真,神经质地喃喃道:“废物!都是废物!孤知道,谁都指望不上!文若,父……皇帝,还有你……”
他身上恶咒不断地与愈合的黑光此消彼长,仿佛有人在刻意加深这种折磨,他身上的伤口出现得更频繁,愈合得也迅速。
眨眼间,方才还风度翩翩的年轻帝王,变成了个浑身溃烂的血肉骷髅。
唯有深陷在眼眶中的两个眼珠子因为无法发出的惨叫疯狂转动,这副非人的恶鬼相直接迎面而来狠狠冲击了李子真的脑海,将这位新近勋贵恐惧得牙齿打颤,说不出一个字。
“我以为你们沈家总算出了一个听话的人,没想到这个姓氏的血脉果真还是太低劣了。”缥缈人声从四面八方袭来,每说一个字沈祈身上的创口就加深一分,那声音惋惜道,“同样,我也认为换了世界后重新开始总会有所不同,但没想到三千世界大同小异。凡人,总不可信。”
高高悬于宫殿上方的“金日”极快地眨动了一下,在天罗地网般的黑光悄然扑来之时,雷电亦如雨而落,两者凶狠地绞杀在一起,彻底将这座剩下的半座宫殿夷为平地。
倒塌的声响传遍了整个新京,方圆百里之内的大地都在微微动,令被这异常天气所惊吓到的人们更加战战兢兢。
“那、那里是陛下寝宫!”守在宫门的禁卫们惊骇地看向轰然塌下,掀起巨大尘浪的方向,禁卫首领失声叫道,“陛、陛下他……”
他话音未落,脚下裂开的地缝中陡然冒出一束黑光,将他笼罩其中。
上清宫宫观的脸色骤然一变,伸手想将他拉出光芒范围:“小心!不要被它碰到!”
可已为时已晚,禁卫首领茫然地转头看着他:“什么?”
说完这最后两个字,他像一个泄了气的口袋,全身血肉顷刻间被吸收殆尽,只留下一具蒙着皮的骨架,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一步,细脆的骨骼无法再支撑这具身体,嘎吱一声倒在了地上。
在场所有人脸色骤然巨变,原本还算得上气定神闲的修士们不约而同地拿出自己的法器或者符箓。
纵然他们修行已久,面对过诸多妖物邪魔,但这种能在瞬间吞噬掉一副血肉之躯的术法却是从未见过。
“这、这是非人之术……”一个修士使劲咽着口水,面露绝望,“这是神仙才会的法术,我们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
法喜小和尚呸了一声,大声道:“神仙才不会这么心狠手辣,肆意夺人性命,邪魔还差不多。”
千山教的那位大师兄相对而言冷静许多,他径直看向上清宫宫观:“白宫观,刚才看你似乎对这不祥黑光有所了解?
他话语之间,又有数人猝不及防被地缝中窜出的黑光所照到,无一例外皆是在一瞬间被吸走了全身血肉,惨叫声传遍人群。
修士们勉强保持了镇定,可禁卫们基本都是普通凡人,何曾见过这等场面,顿时犹如冷水入油锅,炸得满场乱窜,争先恐后地朝着宫门外跑去。
这逃跑过程中又陆续有人被黑光所摄,化为一具具枯骨,眨眼间,皇宫大内已成为修罗地狱。
青年道士没有去管乱窜的人群,一双眼锐利如鹰,钉在被称作白宫观的那人脸上。
道人茫然地看着眼前惨剧,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我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说清楚前因后果,我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百年前以一己之力修补天裂地裂的那位国师名号?”他眼中浮现出难以言说的痛苦悔意,“他对我说,是为了镇压皇帝身上的青龙怨念,才布下此阵……没想到……”
没想到,一夕之间,皇宫中的所有人甚至整个新京的无数条性命,都可能沦为这个法阵的祭品!
所有听到这话的修士们顿时不寒而栗。
“虽说凡人的躯壳肮脏累赘,但到底是开了灵智的造物,”那声音漫不经心地流动在空气当中,忽远又忽近,“就像百年前的那场祭祀中的数百人,聊胜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