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图看着她后脚跟处由于脱皮结成的血痂,心疼得说不出一个字。
她心疼她的伤,心疼她读到信息时尴尬和难堪,更心疼此时此刻静伊心里无处安放的委屈与无助。
静伊穿好袜子,蹬上鞋,向前走几步把冰淇淋包装纸扔进垃圾桶。
嘉图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追上去,包装纸窜成团在手心里攥了攥,试探问道,“不然算了?”
“怎么算?”静伊拿过她手里的垃圾,背对扔掉,“分手?不谈了?”
“伊伊……”
“哪有这么容易。”静伊苦笑,“我爸妈对简阳很满意,你知道的。现在两家就差见面谈婚论嫁,简阳对我也很好,能顾的地方他都顾到了,我值得么。”
“你怎么不值得!”嘉图双手板正她的肩膀,语气严肃,“不能这么想自己啊。”
静伊撇过头,不愿让最好的朋友看到眼泪在打转。
嘉图嘘一口气,揉揉女伴的头,“哎,那天我和蒋数还提到吴东枫了。”
“你俩是不是有病!”静伊转过头,眼泪挂在脸上,故作嗔怒,“我这恋爱谈的净成你俩八卦素材了。”
“绝对没有,我们对那孙子进行了全新一轮的批斗。”嘉图见对方情绪好转,重新挽过静伊的胳膊,慢慢往前走,“吴东枫不可以,不代表简阳比他强就可以。伊伊,别理会其他人说什么,结婚这件事只有你自己可以决定,就只有你。”
静伊沉默半晌,tຊ“嗯”一声。
“但我和蒋数不一样啊,我还是希望你早早嫁出去,当伴娘接捧花。”
“嗯?”
“你都不知道他多恶毒,”嘉图撇嘴,“那天我俩吐槽完吴东枫,蒋数说希望你三十五都别结婚,免得再离。”
“三十五,”静伊自语,“怎么都结了吧。”
晚风吹落一地银杏叶,秘密串起银铃,在心里叮当作响。
隔天傍晚,嘉图与廖一骁先抵达球馆。正说笑热身时,蒋数赶到,来了先将楼下更衣室柜子的钥匙塞进嘉图背包侧袋,大咧咧说道,“我没开车啊,一会儿你得给我带回去。”
“好。你找到柜子了?”
“人不多。前台小妹带我下去的。”
嘉图点头,随口说道,“那去我家吃吧,我妈昨天做了梅菜扣肉。”
“行啊。我多动动,正好多吃两碗饭。”
“这廖一骁,我同事。”嘉图这才想起给两人互作介绍,又指指蒋数,“我发小。”
“你好。”蒋数大咧咧单手握拳举起,廖一骁说声“你好”,握拳与他碰一下。
“你说结束后要去哪儿?”嘉图一边扎头发一边面向廖一骁,重拾刚刚未完结的话题。
“没,不去哪儿。”男生打量着他们,犹豫开口的功夫,蒋数拾起嘉图的球拍,接过话茬,“你用我的拍子吧,打比赛么,换个轻点的先试试。”
嘉图当然知道他有多土豪,为了赢自己斥巨资买下的球拍为全碳材质,于是拿过蒋数的拍子晃了晃,心里亦想着这次比赛不是儿戏,要格外重视,于是笑笑,“得咧。”
廖一骁将一切看在眼里——他记得上次和嘉图打球时自己只是掂了掂她的拍子就被对方收了回去——那样宝贝的东西,原来也是可以外借的。
在此之前,嘉图只说会有两个朋友来,可显然能张罗一起回家吃饭的“发小”并不等于“朋友”,不,完全不一样。
情绪莫名便有些低沉。
蒋数一对二,原本只是慢速高球练手,谁道廖一骁突然扣了一下,球急急过来正打在他胸口上。蒋数未做多想,拾起球后退两步,“开始了啊。”
恰在此时,嘉图包里电话大响。她猜测可能是徐植,便说声“你俩先打”,一边接一边快步走向场馆口。走出几步挂断,又回跑到蒋数身边,凑近耳语,“他要提介绍费什么的先别着急应,看看再说。”
早晨与蒋数提过徐植过来是聊店长招聘的事儿,因为“情况有点复杂”特意选在羽毛球馆,即便谈不拢也算有一出“球友”交情,不至于太尴尬。
“放心,我有谱。”蒋数用球拍点点她后背,“快去吧。”
嘉图朝对面的廖一骁扬扬下巴示意他们继续,转身跑向场馆出口。
徐植等在前台,身上还是西装,背着大大的运动包,包口露出球杆。嘉图迎上去告诉前台工作人员,“我们一起的,五号场。”
“好的,您可以进去了。”工作人员登记后朝他们点点头。
“先换衣服吧,在下面。”嘉图说着率先下楼,见人没有跟上,双手做个“请”的动作。
“没。”徐植挠头,“我自己下去就行。”
“一块场地就一个柜子,钥匙在我这儿。而且他们新换了储物柜有的还没标号,我给你指一下。”
“啊,这样啊。”徐植挪动脚步。
嘉图下几级台阶反应过来,扭头朝他乐,“我不看,安全意识还挺强。”
“不是那意思,怕你麻烦。”徐植也笑,有意逗她似的,补一句,“不过换衣服有隔间吧?”
“有。”嘉图顺着话往下接,“还能锁呢。”
徐植牵牵嘴角,又道,“我打得一般。”
“多一般?”
“上大学时还行,在北京就偶尔陪客户才会打。拍子都今天中午买的。”
“你们搞技术的也用陪客户?”
两人已至楼下,嘉图引着他到指定储物柜,开了门道,“随便放吧,都自己人,没事儿。”
徐植点头,脱掉西服叠两下放进去,边从包中拿运动鞋边说,“这行业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赶上有客户是校友之类的,领导发话就得去。”
“那现在倒省了。人生地不熟,因祸得福。”
徐植进入更衣室,隔门与她搭话,“不喝酒就行。你们这里人啊,酒量太可怕。”
嘉图笑,“你一内蒙汉子还怕喝酒?”
“本来是不怕,但该认的怂还得认。“
“怎么?被教育了?“
“刚来时大家要给我办个欢迎会,那天回去就没找到家。”
嘉图轻咳一声抑制住想要爆笑的冲动,“然后呢?“
“还然后……”徐植换好运动服出来,瞄她一眼,“第二天在小区花园里醒的,趁人不备赶紧上楼。“
“哎,我要是你就不认这个怂。“嘉图看着他将运动包放进储物柜,一边接过对方递来的钥匙一边支损招,“多好的训练环境,酒量嘛,练练就出来了。”
“啧啧。”徐植摇头晃脑朝前走,“民风彪悍啊。”
第15章 十五甲方乙方4
廖一骁与蒋数对战正酣,两人形成拉锯局面,你来我往,旗鼓相当。这倒让嘉图颇有些意外——论实力,廖一骁绝对在蒋数之上——难道打得急火攻心以致状态不稳?
她从长椅上拿过拍子,指指廖一骁与徐植解释,“我们下周五职工运动会,我俩搭混双。蒋数么,打得还凑合,平时勉强能撑我一轮吧。”
“你这么厉害?”
“吓到没。”
徐植扭动脚踝手腕热身,学着她放狠话,“看来不用让了。”
蒋数看到他们,做个暂停手势跑到场边,抄起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下几口,与廖一骁搭话,“哥们行啊。”而后又转向徐植,社交礼仪满满,“你好,蒋数,嘉图朋友。”
“他知道。”嘉图从旁边拿过水递给廖一骁,“怎么回事儿?这菜鸡都打不过?”
蒋数大嚷,“说谁菜。”
他们互损惯了,向来口无遮拦,可在此时的廖一骁看来,眼前一切都指向同一个信号——很熟,是要好的不能更好的关系。
“今天状态不太好。”他喝两口水,扣上盖子,欲言又止。
嘉图只当比赛临近压力过大——头一回参加公司大型活动,领导同事都在,况且打得不错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小孩子嘛,总会有点想要表现自己得到嘉奖的预期,于是推着廖一骁后背朝场上走,“没关系。放松心态,就当玩了。”
对战重新开始。
蒋数与徐植一左一右,嘉图和廖一骁一前一后。徐植的水平恰如他所讲,一般,但两个成年男人占据先天体能优势,步伐大,跑动快,力量加成使得球速也更快,给嘉图的感觉就是,技巧几乎没有,全凭硬刚。不到两小时下来,右臂直发麻,颇有要抽筋的前兆。廖一骁敏锐察觉到她的不适,离退场时间还差十分钟便叫了停,说句“你们先打”。随后拽着嘉图到场边,将人按在椅子上,自己则左手直接握过她的手腕,右手揉捏她的大臂放松肌肉,关切询问,“好点了吗?没拉伤吧。”
嘉图逗他,“我再伤彻底没备选了吧。”
“什么备选,我是担心你!”廖一骁单膝撑地,手下动作不停,“下次热身一定要注意,关节活动不开稍微一用力可能就伤了。”
“他俩倒能打到一块去。”嘉图望着场上正练手的两人,实力相当,还真难讲谁更菜。
“你朋友……”
“哪个?”嘉图脱口而出,反应过来便又补一句,“我和左边的比较熟,右边那个刚认识不久。”
严格来说,徐植还算不上“朋友”。
“看出来了。”廖一骁小声喃喃。
“嗯?”
“我说你发小。”男生停下按摩动作,并排坐到她身边,“发小的话,认识得有二十年了吧。”
“不止。”嘉图笑,“我俩幼儿园就在一个班,他住我家对门。”
“怪不得。”
“怎么?”
“你们看上去关系很好,他好像也非常……了解你。”
“那不太正常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甩都甩不掉。”嘉图说完稍作沉默,转头看向廖一骁,“应该是他们甩不掉我吧。我这人挺闷的,难交。”
“你才不是。”男生急急否定,“我觉得你性格很好,热情、仗义、又好说话。”
如同听到一句玩笑,又似一句漂亮的只能放在场面上的恭维,嘉图摇头笑了笑,没有应声。
廖一骁刚要说些什么,场馆里传来换场的音乐声,蒋数与徐植随之停拍,同时向长椅走来。
“怎么样?偶尔出出汗还行吧。”嘉图问徐植,顺手递去一瓶水。
“谢谢。”徐植擦擦汗,猛烈喝上几口,这才点点头,“很过瘾,估计明天得腰酸腿疼。”
“经常活动就不疼了。”蒋数自来熟招呼道,“我和嘉图我们平时也老打,以后想玩一起啊。”
嘉图瞟他一眼,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能打得过的,tຊ殷勤的呦,恐怕人家跑了。
见后面时段预订的人已经到来,她赶忙站起,边收球拍边问廖一骁,“你怎么走?要不要带你一段?”
“不用,我骑车。”廖一骁知道她要与蒋数一起回去,想到自己若夹在他们中间,心里闪过一阵剧烈的不适感,于是抄起东西匆匆道别,“我先走了,下次见。”
“哎……”蒋数欲寒暄却见人已跨出几步远,丈二和尚面向嘉图,“楼下钥匙不在你那儿么?他不换衣服啊?”
“我俩在公司换好来的。”嘉图拍拍身上装满衣物的运动包,直奔主题,“咱外边歇会儿?”
球馆入口处往里走有一间简易饮水吧,三五张小圆桌,几把木头椅,售卖矿泉水、运动饮料、瓶装咖啡以及面包巧克力等吃食。嘉图放下东西,说声“你们聊,我去买点东西”欲回避,谁道被徐植叫住,他拉开身边的椅子,“别买了,回去也要吃饭。”
嘉图看他一眼,又看看蒋数,直接坐下。
“你这边是汽修厂对吧?”徐植开口。
“对。”蒋数答到,“我在光明路有家店,汽修保养换胎都能做,十来号人吧。最近在开发区新盘了个铺子,还在装修,估摸十一后就差不多了。总面积比市区这家大点,隔一间专门做办公室,计划着把库存慢慢也挪过去。”
“嘉图大概跟我说了下你要找店长。”徐植如老友般称呼她名字的后两个字,情绪没什么波动,“有个人选,不一定是店长,用不用或者要不要试用完全看你的意思。”
蒋数“嗯”一声。他很喜欢,或者说很欣赏对方讲述的态度,中立、诚恳、有条理,人选若合适,即便要笔介绍费也值了。
“是我们部门一个同事的儿子,岁数三十上下,学汽修的,懂车。”徐植不急不缓,“之前在一家全国连锁的汽修店干,算个小头头吧,管几个人,也带着管点账。去年因为聚众斗殴被判了六个月,今年三月份出来的,之后可能人有点低沉,有案底也不好找工作,大半年就一直闲着。”
气氛一时凝结,嘉图与蒋数交换一个眼神,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情况有点复杂?”
“对。”徐植继续,“我和他父亲不在同一组,我又刚来,说实话不算熟。之前和另外一个同事提起这件事,是他说老赵的儿子或许能干。前天吧,老赵找到我,从头到尾把事情说了一遍。”
蒋数问,“怎么回事?”
“其实挺简单,他儿子有个哥们老婆跟人出轨了,当事人气不过,就纠结两个兄弟将人约到郊区厂房,老赵儿子就是其一。本意只是恐吓出出气,但对方那头呢也带了一个人,话不投机就打起来了。”徐植有条不紊,“后来对方报警,事件被定性为聚众斗殴。赵仁川,哦,就是老赵儿子,说是有自首情节,主动坦白认罪认罚,但已经发生的事实逃不过,最终被判了六个月。“
他的讲述清晰明确,起因经过结果一目了然。
氛围再次陷入沉默,蒋数摸摸脑门,看着徐植,“我不拿你当外人啊,这事儿你怎么想?“
“我?“
“你和赵……他父亲嘛,毕竟是同事,人怎么样?“
“赵仁川我没接触过,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徐植轻微皱眉,认真回答,“和老赵倒多少有些工作交集。他算资历比较老的工程师了,在公司时间也长,带出来的徒弟对他评价都很高。我们这行业看经验资历,如果这样都没升上去还能在岗位上兢兢业业,至少说明这个人心态平和,愿意搞技术搞研究,对其他方面不太在乎。”
蒋数追问,“就是说老赵很稳?”
“在我看来,非常踏实。”徐植顿了顿,补一句,“就是那种上一代前辈的感觉,你们能理解吗?”
嘉图定定看着他,今天这场谈话一开始徐植便将自己摆在讲述者立场,而这一句似乎难得带了些主观情绪。
“这事儿……”蒋数摸摸头,犹豫片刻,“让我想想吧。咱们这儿比不了北京上海,城市小,再说汽修这行关系接关系,我主要怕……”
“明白。”徐植点头,“我没跟老赵承诺什么,你先考虑,行就行,不行就算了。”
“得。”蒋数抱胸,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你说情况复杂,我们还以为……”话说半句,目光与嘉图相交,立刻改口,“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