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伊看着她,半晌,若有所思地“嗯”一声。
蒋数故作迟疑,眨巴眼睛问一句,“你……在安慰我?”
嘉图扬手拍下他后脑勺,“你说呢。”
“哎呀大哥懂。”蒋数毫不客气还击过去,“同林鸟一场,现在终于能喘口气各自飞了,好事儿。”
“大概就这个意思吧。”晚风吹过,嘉图不由双手抱胸,淡淡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过不去的时候,脑子里就会出现这些理论。”
“谢了朋友。”蒋数说着按按她的肩膀,静伊则将手伸过来,轻轻抚住她的,“大家老说有缘人有缘人,但谁能承诺,缘分它能保一世呢。”
晚风习习的夜,情绪作祟的夜啊。
楼下声音渐小,三人酒喝至见底时袁天磊再次上楼。刚见他们便是一笑,“嘿,真是明天不用上班。”
蒋数当即举双手投降,“她俩不用,咱这小家小户周六不得照常营业。”
袁天磊爽朗地笑一声,“生意就指望这两天呢。”
蒋数朝楼下挑挑眉,“人都散了?”
“散了,刚走。”袁天磊问,“张琼你认识吧?”
“认识,来我这儿修过一回车。”
袁天磊点头,仿佛这句只是随口一提。接着又看看桌上已空的杯子,“我送你们?”
“不用,我叫代驾。”蒋数说着掏出手机。袁天磊压住电话,“车放这儿吧。明晚抽空再过来一趟,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做轮胎的。”
“那行。”蒋数知他用意,便也不推脱,“我们仨住得近,你给我们放一处就行。”
“好,我去楼下跟惠子打声招呼。你们东西带好就下来吧。”
待他离开,蒋数骂骂咧咧评价一句,“这张琼,做事儿真他妈孙子。”
“谁啊?”静伊问。
“就刚才楼下闹得最欢那个。”蒋数压低声音,“以前磊哥他俩在一个公司,好像职位也差不多,后来因为个什么事儿磊哥就被挤走了。现在酒吧开业带一堆同事来,面儿上说得好听叫捧场,实际不就是羞辱他来了。”
静伊打趣,“你一天班没上过,弯弯绕绕倒是门清儿。”
“哥们这么多年见的人可不比你们户籍大厅来往的人少。”蒋数抄起大衣扔到她怀里,“快穿着点吧,冻得直哈哈。”
嘉图跟在他们身后默默下楼,路过吧台时正见袁天磊和一短发女孩说话。也就多看一眼,袁天磊忽而侧过头,四目相对,中间隔着晚归人和循环播放的爵士乐,嘉图迟疑一瞬,慌忙避开。她有种很奇怪的感受,就像一块冰被置入温水里,第一次握手,刚刚在楼上他投来若有若无的注视,现在的眼神交汇,统统都是这样的感觉。
从前见过?
应该没有,她的社交圈、朋友圈、工作圈都比较单纯,微信好友不过百,几乎未曾主动要求加过别人。更何况嘉图自认记忆力不错,若有过交往,多少会留些印象。她不知道怎的想到徐植,连那样的交集都记得住——今天之前,只说过一次话,有过几次不曾对视的擦肩而过而已。
明明只喝了一瓶啤酒,思维却像生出触角,七拐八拐拉都拉不住。
晚风袭来,嘉图不由打个喷嚏。
“天凉了,晚上出来多穿点。”袁天磊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说完这句也不等答复,阔步朝前引路,“蒋数,地址发我一下。”
第4章 四晚风习习的夜4
蒋数上了副驾,嘉图与静伊依偎着坐在后排。一上车袁天磊便开了暖风,随即半转过身调整后面的空调口。他的手很好看,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没有任何饰品,指甲亦修剪的干净整洁。似是觉察有人盯着自己的手看,他似笑非笑对着嘉图打个响指,声音很轻,以至于并未惊动正在聊天的蒋数与静伊,嘉图侧过头,抿嘴一笑。
如同狭小空间里暗生出一个隐藏的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蒋数提到惠子,应是刚才在吧台见过的短发女孩。蒋数说我真没想到惠子跟你一起出来干,这姑娘挺勇,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了。袁天磊便笑,我这酒吧不是工作?蒋数“啧”一声,那哪儿一样,坐办公室跟在酒吧,咱们不觉得,别人眼里一个是正经工作,一个不务正业,天壤之别。
“我知道。”袁天磊应一句,没有多话。
“惠子哪年的?”
“可能比你们小点儿。”袁天磊问,“你们仨同岁吧?二十……”
“二十九。但我跟静伊都正月生日,嘉图腊月,算起来她比我俩小了快一年。”
“又开始了。”嘉图听着话音翻个白眼。
“没礼貌!”蒋数与她斗嘴,“怎么跟大哥说话呢。”
“行了。”静伊摆明立场迅速站队,“不是某人一口一个姐姐求着嘉图抄作业的时候了。”
蒋数怼一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你记得清楚。”
“非要掰扯,”静伊握握嘉图的胳膊,“我俩还记得你幼儿园尿裤子不好意思跟老师说呢。”
“田静伊!”蒋数气急,姑娘们却咯咯咯笑得愈发欢快。
车拐了弯行至小区路段,速度跟着慢下来。正因如此,嘉图发现了徐植——还是那辆北京牌照的黑色越野车,他倚在后备箱上,正低头踩灭地上的烟头。
“前边正门停就行。”蒋数扬手指挥,又问,“我明天几点到合适?”
“八九点?别太晚,我估计他们也就坐一会儿。”袁天磊停车,“你们小区就一个门?用不用我往里开一点?”
“别,不用。”蒋数边解开安全带边告诉他,“后边还有个侧门,但这段修路封了。我们仨一直在这片混,再说老小区安全的很。”
“你住得远吗?我再tຊ带你一段?”
“真不用,看见那栋楼没?”蒋数顺着车窗指指不远处的高层,“我穿个马路就到,一根烟的功夫。”
“那行吧。”袁天磊见姑娘们已经下车,后面亦有车辆跟上,于是挥挥手,“下次见。”
嘉图与静伊齐声感谢,目送他离开。
“哦对,差点儿忘了。”待车开远,蒋数面向嘉图,“磊哥有个亲戚的孩子今年毕业,学经管的,想跟你打听打听就业情况。我把你微信推给他啊。”
“我帮不上忙。”嘉图面露难色,“想来我们这儿直接投简历就行。”
“人家要说想投简历,你就帮着递一下,完后告诉这都人力管,你做不了主就完事。”
“那加我干嘛。”
“你……”蒋数气得戳她脑门,“猪脑子。“
从片语间听得大意的静伊赶忙从中调停,“袁天磊不是要给蒋数介绍生意,正巧自个家赶上有人学经济的,这不正你对口。你加个微信指点两句也行,递个简历也罢,事儿显得给办了,就当替蒋数卖个人情。“
经这般点拨,嘉图才回过味来,“加加加,我加行了吧。“
“念书念傻了,快学学社会生活吧。“蒋数心满意足,扬手搓搓她脑袋。
“也就是你。“嘉图打掉他的手,转身朝小区反方向走。
“干嘛去?”站在原地的两人异口同声。
“去超市!”
蒋数掏出手机,推送完嘉图的名片,重新收起电话朝静伊扬扬下巴,“有心事?”
“嗯?”
“感觉你无精打采的。”
静伊叹口气,低下头百无聊赖用右脚脚尖点两下地面,这才将简阳的事情悉数告知。
她原本是不愿也不想说的,但是太烦了,就像一根浮木飘在水面上,够不到岸边亦沉不下去,选择的权利好似被全权剥夺,心里又空荡又泛着一丝难以描摹的……委屈。
“就不去能怎么着。”蒋数语气有些不耐烦,“我就烦简阳这套,咱条件配他绰绰有余,一天天的,他哪儿来的优越感。”
“不是简阳,是他们家……”
“有区别吗?”蒋数扯出一个苦笑,“我爸跟我妈一穷二白时候结的婚,他俩没感情?单独过未必走到今天这一步。”
静伊完全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再往下走,走至婚姻那一步,自己所要面对的绝不是简阳一个人,有他的父母,有他的家庭,有与之切不断割不舍的各色关系。除非那个人足够坚定可信,否则便会陷入泥潭沼泽,一步踏进去与深渊无异。
而可悲的是,现在的简阳似乎不足以变成她的支撑。
对面餐馆送走最后一桌客人,三五服务员正忙着做收尾工作。一个不小心,有人踢到地上的啤酒瓶,绿色的玻璃瓶应声倒下随之滚出一段距离。它最终还是停下了,静静注视着目之所及的一切。好像知道即便此刻无人理会,最终还是会被拾起并被放置到同伴身边。
能够知晓命运走向,好还是不好?
静伊盯着马路对面那个孤零零的瓶子,问道,“你觉得简阳怎么样?”
“重要么?”蒋数用问题回答问题。
爱情从来都是一种私密的感受,与他人谈论的,社交媒体所展示的,全都可归类为当时当下。而置身爱情的感受描述起来应是一条不间断的曲线,那绝无法展示全貌,也无从说起。
只有自己知道。
“刚才在车上,”静伊捂紧身上的风衣,隐约闻到衣服上淡淡的烟味,“简阳问我有没有想过结婚。”
蒋数愣了一下,几乎脱口而出,“你想过吗?”
静伊看着他,没有回答。
四目相对,他们好似同时触发回忆之门——
门后有一个秘密,不能说的秘密。
嘉图朝那辆黑色越野车走过去,大约还有三米远,她突然后悔了。天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任何想要买的,完全不需要去超市——只是发现徐植在那里,然后就这么做了。
而为时已晚。
徐植看到了她,挥挥手。
嘉图只得走上前,停下,装作意外的模样,“怎么又回来了?”
“哦……”对方摸摸后脖颈,“出去?”
“去下超市。”嘉图说完补一句,“买酸奶解酒。”
多这一句,掩饰的意味似乎更明显了。
好在徐植并未深究,他笑笑,“酒局开始前喝酸奶才管用吧。”
“亡羊补牢。”嘉图回,见对方没有继续下去的意味,于是说道,“那我先走了,再见。”
服务附近居民的小型规模超市,并非大城市街角随处可见的 24 小时便利店,老板夫妇正在收拾果蔬区准备打烊。嘉图见篮筐中剩下的几只鸭梨依旧卖相不错,又想到母亲最近有点咳嗽,于是径直走过去让他们帮忙装起来。“得咧。”老板娘麻利地将梨收进塑料袋,指指旁边的黄瓜,“小黄瓜要不要?就这几根了,便宜点给你。”
嘉图瞧她热情,心里琢磨明天拌个凉菜也不错,点头答好。
老板娘指挥丈夫将余下东西收到后面冷藏柜,摘下套袖去向收银台,“你再看看别的,我们这就关门了。”
“行。”嘉图应一声,快步去冷柜里找到两瓶酸奶,经过零食区又随手拿上几袋薯片,见生活区“纸抽买二赠一”的标牌不假思索抱起三盒,至结账时已经满满一袋。
问题来了,她摸遍全身将包翻个底朝天也未见手机。
“现金也行。”老板娘大抵猜到,脸上依然带笑——充满希望的笑。
可……纸币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嘉图极为窘迫,换做平时,至多将东西送回货架,说句不买无伤大雅。但眼下这句话说出来就有些毁约的意味在,人家夫妻少不得再折腾一番,十一点多了,自己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添堵王。
半落下的卷帘门里进来一个身影,徐植问,“怎么了?”
“手……手机找不到了。”
“扫我的吧。”他径直将自己手机递过去,见嘉图愣着,提起袋子递给她,而后带头走出超市。
卷帘门落下,身后灯光消失。
未等嘉图开口,他问,“你号码多少?我打电话试试。”
嘉图报出一串数字,她着实想不起在哪个时刻丢了电话。落在酒吧卫生间?露台沙发上?还是刚去的时候人挤人被顺走了?不对啊,喝酒的时候好像还检查过信息的……
“没人接,没关机。”徐植开了免提,问道,“你是苹果机吗?”
“是。”
他点头,“我再打一遍,不行定位试试。”
“行。”嘉图说着,忽然咧嘴笑了一下。
“笑什么?”
“偷我手机的人应该会气够呛,我那是老型号,掉过两次马桶,屏幕触感又差,有时候连接电话都要滑半天。”
“你心态倒好。”徐植跟笑,顺着问下去,“怎么能掉两次马桶?”
未等回答,电话通了,那头直接问道,“是嘉图吗?”
嘉图与徐植对视一眼,试探问道,“袁天磊?”
“嗯,你电话落我车上了。”袁天磊略有些无奈,“不过你手机怎么回事,我刚才想接,怎么滑屏幕都没反应……”
徐植极力憋笑,将免提关闭,电话递到嘉图手中。
很绅士的行为。
嘉图这样想着,又听那头问道,“你休息了吗?我给你送过去吧。”
“别麻烦了,还要跑一趟。明天给蒋数就行。”
“不麻烦,我现在出门差不多一刻钟。”
“真不用。”嘉图推脱,“我没什么用手机的地方,不差这一天。”
“那好吧。”袁天磊顿了顿,似乎并不打算挂断。
嘉图看看一旁的徐植,“那没有其他事……”
实事求是的说,现在帮助她的与陌生路人无异——借此聊天未免得寸进尺。
“蒋数把你微信推给我了,我看你一直没有通过,还在想你是不是有些反感。其实你帮与不帮都没关系,真的,我完全理解……”
“这事儿之后再聊吧。”嘉图急于归还电话,匆匆说道,“那我先挂了,再见。”
按下结束通话,她第一时间将手机递过去,“抱歉。”
“我说第一遍怎么没接,”徐植脸上仍带笑意,“原来是想接,客观条件不允许。”
嘉图歪歪头,直觉告诉她对面的人应该很好相处。
很好相处的意思是,个性宽容,不拘泥于细枝末节,懂得照顾他人感受。
嘉图问,“你刚才怎么进超市了?”
“我看你好久没出来,后来他们又把门关上了。”说这话时,徐植弯身钻进车里,将手机放到支架上,插好充电线,“深更半夜的,在外边一定要注意安全。”
他已然用行动证明了本质,通过很多种不经意的方式。
“你……”待对方转过身,嘉图看着他的眼睛,“在追求冯姐?”
徐植皱眉,没有立刻回答。
“我看你好像很关心她,很想照顾她。”
“是。”徐植停顿一下,“如果这么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