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沙仔细在头脑里过了一遍易西毕业后人生轨迹,想起来一件事。易西高考时,是拿到了体育加分的。不过不是篮球,而是乒乓球。而关于他高三退出篮球校队的原因,他在高二时大概和她讲过,因为已经拿到了加分,所以不用再打了。
那么,柯木说服他继续打下去的理由,只能是为了冠军,尤其是前两年都没有打败的 S 中,在高三这一年被他们逆袭了。这样一场比赛,如果知道结果还要缺席的话,确实是会有遗憾吧。
夏沙正在感慨别人的青春,一个疑问就浮上心头:如果这场比赛的结果涉及加分的话,易西如果在队里,那原先拿了加分的校队成员就会少一个。比起已经有了加分的易西,那个被挤出名单的同学,也许才是柯木想要改变的对象。
想到这里,夏沙起身就往原来的班级跑。
到旧班级门口,夏沙招招手,把易西叫出来。却发现易西的同桌,换成了季晨。上次来的时候,班上的座位分布好像还不是这样。易西出来,夏沙顺口问了一句:“你怎么换同桌了?”
易西摊了摊手,说:“不知道班主任发什么疯,又把我们的座位调了一遍。开学时的座位是我们自己随便坐的,第一轮周考结束后,她给我们搞了个大整改。”
原来这时,和易西坐的是季晨啊。夏沙默默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她和季晨的相熟,说起来也是在她的抢卷事件之后,两人一开始是网友,后来才在现实中熟悉起来。这个时间点,她对季晨确实没什么印象。
看到季晨,夏沙又想起自己打定主意要做的一个支线任务。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确实会有想要帮朋友了结遗憾的心情。要忍住不影响别人的人生,或许是比控制一切都按原样发生更难的事吧。
看着回还在等自己提问的易西,夏沙不免这样想。
第37章 37.竞技体育
夏沙把易西往教室门右边带了几步,避开人来人往的视线。
旧班级在走廊的另一边尽头,旁边是戴翔的办公室,挨着教学楼右边的大门出口。戴翔的这个办公室比李云姬他们那个办公室更窄,暂时只有他一个人,比起办公室,更像是一个临时休息室。大概是戴翔这学期刚来,还没空给他找好安置的办公室,就临时用了这个。戴翔高三只带了夏沙他们一个班,但却还是高二一个班的班主任。为了照顾高三的同学,基本把他们放在了一楼和二楼,戴翔在这个一楼的楼梯口的位置,也方便他上楼去高二的班级。
作为班主任,戴翔还是有很多时间花在高二那个班,所以他不在办公室的时候,这个角落就是个还算僻静的谈话场所。
夏沙把易西带到位,才小声问:“如果——我说的是如果——你退了校队,你们篮球队的十人名单里,有谁最有可能会补位上来?”
易西想了想,给了个答案:“齐默或者肖巍吧。”
夏沙一惊:“齐默不是主力吗?”
易西笑道:“不是啊,tຊ你是不是没来看过我们校队比赛?齐默在我们班队是主力,在校队就排不上了。五人首发我都不一定每次都能上。高二年级比赛时我们决赛打的九班的大前锋,才是校队的绝对主力。”
夏沙回忆了一下,她看过的篮球比赛,也确实只有高二时自己班的比赛。校队只是见过他们练习,并没有看过他们正式打比赛。高一高二时,市里的比赛打主客场,S 中有来他们学校打过两场比较。当时喻巧很兴奋,说 S 中校队又帅又凶,结果女生们全去给 S 中加油了。
但那次夏沙无缘目睹,女生们喊她去围观帅哥时,她觉得这种行为十分无聊,还不如在教室里多做两道题。此时想起来,竟然隐隐觉得有些可惜。自己的高中,好像真的错过了不少有趣的事。
“听说 S 中的校队很帅?”鬼使神差的,比起弄清柯木的目的,夏沙先问了这句不相干的话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还好吧……”易西想了想,也没有敷衍夏沙这个问题,“他们只是平均身高比我们高,身材比较匀称,我觉得我们校队的人更帅。”
“哦?比如呢?”夏沙看着易西认真的样子,和他讨论起来。
“你现在那个班的肖巍就很帅啊。”易西说。夏沙想想肖巍那张长得像泷泽秀明的脸,认可地点点头。“还有……还有几个你不认识的大帅哥。”易西一边掰着指头数,一边装作可惜地摇摇头。
“你怎么知道我不认识?”夏沙不服气。
“我还不知道你,”易西摆出一副老同桌的派头,“校队的男生,除了我和你讲过的,你还能知道什么?”但他很快找到自己的漏洞,问:“你和柯木现在很熟吗?”
提到柯木,夏沙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她摇摇头说:“不是很熟。”
“你想知道他什么,直接去问他好了,他人不错的。”易西给建议。
夏沙挑起眉,说:“他那样,叫人不错?”
“他怎么你了?”易西笑着问。
“他看人是这样的。”夏沙学了一个从上往下的睥睨姿态。
“那是因为你不够高,你看,他就从来不这样看我。”易西比了比夏沙的个头,忍不住嘴欠。
夏沙一时有些手痒,要是手上有本书,这时就丢过去了。和易西做同桌的两年,在他讨打的时候,夏沙还是挺暴力的,一般是手上有什么就丢什么。所以同学们讲夏沙温柔的时候,只有缩在椅子一边的易西绝不认可这个结论。
夏沙捏了捏手,做了个无实物表演,易西条件反射式地躲了一躲。然后笑出来:“哎,还是和你做同桌时有趣,每天嘻嘻哈哈的。”
“你现在的同桌不好吗?”夏沙有点关心季晨。
“就,还不太熟。”易西说。
“他人挺好的。”夏沙帮季晨背书。
“我刚也是这样说柯木的,你怎么不信?”易西继续调侃她。
“你来点论据啊。”夏沙也想听他讲。
“他当队长挺负责的,不想让我离队,也是为了队伍负责。”
“那你要是离队,是不是本来会补上的那个人,会多 10 分加分。”夏沙问出自己的疑惑。
“这没办法。”易西很快懂夏沙没说出的后半句,“竞技体育嘛,如果连这都想不通,就不要玩了。”说这话时,易西脸上是体育生的专业和潇洒。夏沙见过易西在班队里当教练时指点江山的样子,人在做自己擅长的事时,是会有平时没有的光彩。但这样对人生的通达,夏沙觉得,同桌两年,这是她没有了解过的易西的另一面。
自回来后,她没有小看身边少年们的意思。但这时候,她才发现,她身边的人,仍然能够教会和触动她些什么。
“再说了,市里比赛的前三名就有加分。我们高一高二时校队拿第二名就有加分了。要是因为这个让的话,那就不要打比赛了。”易西继续给她解释。
夏沙懂他要讲什么。不管让和不让,都是出于他自己的选择,不用去负担别人的人生。
或许,柯木也是这样想的呢?
夏沙拿不准,这个年纪的少年,想事情也许比她想的要单纯。
“谢啦。”夏沙摆摆手,“要是有什么我再来找你。”
“好啊,欢迎多来。”易西一手插兜,一手给她再见,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多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把齐默拉黑了,他问我是不是给他的号码不对。”
夏沙想了想,说:“没事,你实话和他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易西摇摇头,说:“都是小事。你做事总有你的道理。”
“义气。”夏沙欣慰。
“那必须,老同桌嘛。”易西面上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连同夏沙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带着易西给的这份好心情,中午在自习室见到柯木时,夏沙难得没有摆出一副戒备的神情,准备听取易西的建议,好好和柯木相处。
“有事?”夏沙问。
“没事,有点无聊,来找你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事。”柯木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那我问你问题,你会回答吗?”夏沙随口一问。
“看情况。”像是知道夏沙较真,柯木也没有随便答应。
夏沙放下笔,认真地看着他问:“你,在考试时有控分吗?这对我很重要。”
第38章 38.不确定性
被中午日光照得澄黄的自习室里,光线都变得暖融。连大片大片挤在角落的书架,都映出错落有致的光。光线的通道中,可以清晰看见翻腾的细尘,升腾出一种扑朔迷离的时间感。
柯木侧身,看清夏沙的表情,突然轻松一笑,回答她:“当然没有。我只是不想太累。”然后她靠回椅背,盯着前方翻腾着细尘的光线,说:“需要用力的时候,毕竟只有最后一次不是吗。”
因为是逆光,夏沙对着柯木的侧脸,看不清他的神情。这个答案,她也不知道自己满不满意。照柯木说的,这大概确实是个最优解。如果他是从高考回来,对高考题目的印象的确是最深刻的,之前大大小小的考试,只要维持在原状就行了,犯不上去花费力气。
即使只有他自己,这个理由也是说得通的。谈不上让她,或与她有关。
但对手没尽全力,还是隐隐让她有点不安。但下一秒,她又想起易西关于竞技体育的说法,她不用管对手是什么情况,只要想她自己要什么就可以了。何况,即使没有柯木,她现在也还不是稳稳的第一呢。
对于手有底牌的人来讲,前面是可以随心所欲一些吧。夏沙将心比心,如果自己清清楚楚记得高考题,大概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拼。
但从柯木那里套题的想法,除了试探柯木那次,她是再也没有的。那次试探后,她甚至还有些后怕,想象了一下要是他真的和她对了答案,那她现在提着的这口气可能就泄了。就像玩游戏时,突然用上了修改器一样,一路的砍怪,大概会变得索然无味,只想把剧情快速过掉。
最后在高考考场上时,她希望那些题目是她自己做出来的,而不是背出来的。
即使是清楚她现在所学的一切,未来大概率还有可能忘掉,她还是想这样踏踏实实地走一遭。
夏沙本来是很不喜欢自己的这一点的。
她知道,年少时自己属于最无趣的好学生。听话、乖顺、丝毫不懂得投机取巧。对于一些要做的事,即使别人放过了她,她也不会放过自己。这样的性格,在学生时代是老师喜欢的美德,走出校园就会吃大亏。甚至还不用走出校园,在大学时她就知道,这样不讨巧。
但如今重来这一次,她还是想这样不讨巧地走一遭。最初是情势所迫,而在意识到柯木的存在后,她更清楚地知道,这是自己所愿。
至于理由,也谈不上什么道德准则,只是对于她来讲,这样做是最熟悉的路径。
柯木这个人,已经让她掌握到了一些和他交谈的规则,什么事他愿意讲,什么事他不会说。
他愿意让她知道他们都是异类,但不愿意让彼此知道异类的细节;他们可以交谈现在,但不可以询问不在彼此概念中的未来。
试探到这一点时,夏沙突然也感受到,自己并不想让柯木知道关于自己的未来。
只要不说,她就还能原样融入现在的同学当中,没有年龄、身份和职业的标签,即使知道对方也是一个已知未来的观测者,但只要不点破,一切都还会像眼前光线中起起伏伏的细尘一样,飘摇着不会被锚定。
而只要不被锚定,就有想象和猜测的可能性。
就像她发现内心居然不希望被告知高考题目一样,有时候,可能性代表着希望和盼头。或者更单纯一些,是一种没有被剧透的乐趣。
想通这一点,夏沙有点能理解柯木的脑回路tຊ。这样慵懒的中午,远离人群,他们不谈未来,却又确知未来,只能从彼此身上看到不确定性,也只能和彼此分享已知剧情。
这是一场只有他们两个看过的电影,如果被改编,也只有他们两人能评价原版和新版的好坏,或许连好坏都谈不上,只是知道,只有对方能找出不同来。
在这个意义上,夏沙理解柯木不愿把话说透,却又不断往她身边凑的反复无常。
对于他决定不干扰她的选择和改变,夏沙觉得应该归为友善大于敌意。毕竟,在她的推演中,两个未来人最大的矛盾就在于彼此想要改变的事利益冲突。对于最攸关利益的高考,夏沙自认志愿不会和柯木冲突。自己最在意的抢卷事件,与他也没什么干系。唯一的交集,可能就是一些共同认识的朋友。
夏沙对于改变朋友的人生没有兴趣,她不是那样霸道的人,会自顾自地替别人决定,自己动手造成的改变会比原来的好。
除非是,她自己就是别人遗憾的始作俑者,而刚好那个人向她表示过,如果重来,确实希望她没有做过某件事。夏沙脑中浮现起季晨说这话的脸,微微叹了一口气。
柯木看似在趴着发呆,听着夏沙叹气,马上直起身来,很有兴趣地问她:“怎么了?”
夏沙摇摇头。季晨的事,她还不想讲。她转而问柯木:“你说,易西最后会留在校队吗?”
与夏沙想象的自信不同,柯木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要改变一件事,好像很简单。但要改变事件的走向,其实没有那么简单。”
柯木掏出自己的手机,卸下上面的篮球手机链,像钟摆一样摇起来。一边摇,一边对夏沙说:“有可能像钟摆一样,你以为造成了偏离,但最终还是会归位。”看着催眠道具一般在晃动的手机链,夏沙默不作声,思考了一阵之后问:“那怎么去界定哪些改变是属于振幅,哪些又是属于中心位呢?”
柯木笑了笑,一手捏停了手机链,摊开手说:“天知道。”
他把手机链推给夏沙,说:“但不管怎样,希望你这次能过得尽兴,没有遗憾。”他敲了敲手机链上的小篮球,“这是我对你的提醒和善意。”
夏沙把手机链拿起来,摇了摇。柯木看她拿上手,放松地说:“手机拿来我帮你装上?顺便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吧。”
夏沙拨弄了一下小篮球,摇摇头,又推回去。说:“我接受你的善意,但我不想接受你的审美。”她为难地笑了笑,送了他三个字:“太丑了。”
第39章 39.钟摆理论
夏沙最后还是没有把柯木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她有一种感觉,不希望之前没在手机通讯录里的人,再给她添上什么变数。
抢卷事件的前一夜,后来在她无数次的懊悔中变得异常深刻,始所俑者就是手机短信聊天。齐默拉着她聊到了凌晨一点,她当时出于某种婉转不可说的心情,没有打断这个对话。那可能是她人生中少有的放纵自己不听从理智的时刻,然后就在第二天迎来了这放纵的报复。
除了她自己之外,无人可以责怪——这是她当年就用理智做出的结论。
但在情绪上,她对导致这个结果的人事物,都不免有些迁怒和移情。包括记录了自己心绪的日记本,包括用来发短信的手机,当然也包括齐默和语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