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夏天的法则——简洁【完结】
时间:2024-02-23 23:18:48

  在睡前,夏沙已经把李云姬给的错题本翻完一遍,贴上无痕便利贴标记重点,又找出高一高二时的课本和笔记,分门别类地堆tຊ在她书桌靠枕头的位置。
  她的书桌极长,拉满了整个靠窗位,左半边是她坐着写字的位置,右半边与床头相连,夏沙在自己睡觉时的头顶上堆满了书,按睡眠理论,这种压迫感容易做在悬崖下的噩梦,但她习惯这样,把要用的资料放在自己抬手可拿的地方。
  她睡前一直有背书的习惯,等待入睡的时间,会在脑中把要记的知识点再默背一边。如果突然有记不起来的地方,她想要马上解决。另外,就是根据不知科学还是玄学的一个说法,把没复习完的书放在枕头下面,晚上睡着的时候大脑也会继续复习。
  夏沙向来对一些偏门左道的说法抱持热情,这种热情,是属于在尽人事之后,听天命的那部分。她象征地保持着一些没什么可靠根据的习惯,比如在考试前会剪头发,比如眼睫毛掉在脸上会捡起来许愿,再比如考前没复习完的书会放在枕头底下。
  考虑到要重新背的书有些多,夏沙巡视了一遍放在书桌上的课本和资料,想放在枕头附近也算吧。没有任何依据,但保持了一种玄学的严谨,把自己的习惯和十七岁时重合,夏沙满意地闭上了眼。
  她的背部,感受着硬板床上棉絮熟悉的触感。她有些认床,这套棉絮大学的时候她带去铺在了寝室的床上,于是又跟了她四年。得益于硬板床和棉絮的组合,她的脑椎间盘突出直到工作后搬去单身公寓睡软床之后才发作。此刻感受到床的硬度,让腰椎有了久违的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让她确认着,这是十七岁的房间,十七岁的床,还有十七岁的身体。
  夏沙放松地让身体更沉一些地陷入棉絮里,开始今天的复盘。睡前看过的知识,像影像一般的在脑际中滑过,稍有滞涩的地方,凝神回忆一下就能打通。她的记忆,好像一向是影像式的,有时忘记的东西,在看到影像的一些拼图碎片时,会突然触发记忆。有时候,那些记忆会精准到细节,纤毫毕现。
  知识一点一点地沉入她的记忆,不知道落在记忆曲线的哪一段,等睡前背的知识点全部安放好,思维开始慢慢飘散:十七岁的身体里,有没有能让自己继承的记忆呢——鲜活的,具体的,不要让自己这样疲惫地去摸索的。
  又或许,十七岁时的每一天,都是需要她推开门才能解答的迷题呢。
  她突然想起,有一次和别人聊起重回少年时,对方没有马上畅想改变,而是郑重地问了她一句:“你怎么确定,年少的你会愿意你去替代她呢?”
  当时夏沙一时语塞,人们总是理所当然地畅想改变自己的过去,觉得过去的人生是自己的所有物,但其实未必如此,现在的人生,也许是每一个阶段的自己的总和。再想深一层,现在的自己,再过同样一段人生,真的会比当时的自己处理得好吗?
  夏沙并不能给出一个坚定的答案。
  但好在,她足够了解十七岁时的自己。
  八月三十一日的日记里,概念上的暑假的最后一天里,没有任何具体的事件。但对未来的自己的模样,进行了一番畅想。年少的她,对未来的自己,要比对当时的自己宽容得多。十七岁时,她给自己下的座右铭是:耕耘未必有收获,但不耕耘一定没有收获。但对自己的二十五岁,她的祝语是:愿你无处而不自得。
  想起这句祝福的瞬间,强大的困意像海海一样涌上来包裹住她,那股力量温柔又强大,把她吸进睡梦中。思维渐渐放弃对睡眠的抵抗,夏沙放松自己沉进梦海里,与此同时,她的灵魂好像也安心地沉没进她年少的身体里,成年的灵魂与年少的身体,在一天的惊吓和磨合过程中,终于在沉睡的时候达到了完全的契合。
  一夜甜睡,似乎无梦,又似乎一夜都是甜梦。
  第二天早上,没等闹钟响,她就醒来了,抬手掀开一角窗帘,夏末的清晨,颜色是朦胧的蔷薇粉。许久没有经历自然醒的夏沙,觉得身子一阵轻盈。她伸了伸懒腰,走到镜子前,好好端详了一下自己。
  十七岁时,她还是长头发,每逢大考会修一下发尾。此时,长发大概垂到胸口的长度。前一天晚上,她已经按自己的洗头方式洗了一遍头发:先涂护发素洗一遍,再用洗发水洗一遍。然后再配合手法,用中等风速和中等温度吹干头发。最后,再去问母亲要了一条用旧的大丝巾当作枕巾。她的沙发自然卷,经过这样的步骤,早上起来之后服帖顺滑了许多。
  看着眼前的这张脸,白晳,略方,还带着婴儿肥,她需要一个八字刘海。只不过早上时间紧张,不适合做这种需要人品的细致手工。
  她拿了两根黑色细皮筋,左右各挑出一股头发绑起来穿回去,简单地绑了一个公主头,收理了她三分之一的发量,散下来的部分,就算在湿润的空气中卷曲,看上去也像是烫过一样,而不是杂乱无章的自然卷。
  这样打理完之后,脸上看上去清爽了许多。今天是周四,不用穿校服。她从衣柜里挑出一条牛仔背带裙,搭上白色衬衣,就可以出门了。
  夏沙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弯了弯:她已经准备好,正式走进高三生活了。
  镜中的小少女对她,笑得灿烂。
  这是她走过一遍的人生,也是她将要走的人生。
  她必不负她。
第14章 14.夏末的裙
  走在通向学校的那座必经的石桥上时,夏沙的心情很好。
  这座唯一连接学校和小城左岸的石桥,在上学时段不让走车,不管是坐车还是走路来的学生,都要在这里殊途同归,熙熙攘攘地踏上同一条道路。远远望去,人头攒动,像是提前给他们展示着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隐喻。
  不同的是,石桥的桥面,还是比独木桥要宽多了。从左到右可以并行数十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在这座桥上都有擦身而过的机率,这也是非同班的同学偶遇最可能发生的场所。对于一些人来讲,这座石桥就像是一个 T 台,展示着这一天的流行和穿搭。
  林城一中从来没有强制要穿校服的规定,除了周一的升旗仪式和重大活动场合,并不规定他们的穿着。但反而是因为这样,学校有要求穿校服的时候,大家都会抓紧时间穿满这一天。因为校服给他们带来的荣誉感,享受穿校服走在路上的人也不在少数,这大概是全省第一的高中,对自己招牌的自信。
  现在想起来,学校不仅没有着装要求,对学生染头发和化妆也没有强制规定。夏沙还记得她工作后有一年去看高二时的班主任,老师拉着她,想让她去说服一下班上的小女生们不要化妆,说现在女学生几乎个个上课都化妆。然后一脸怀念地看着夏沙,说他们那时的学生多乖多懂事,多么自觉地素面朝天。
  夏沙那时没有去进行这个说服工作,不想讲什么等大学之后想怎么化怎么化的空话。等她们有朝一日醒悟过来,舒服的素面朝天的日子还有很多。像她工作后,有大把“见人才化妆,同事不是人”的放松时间。反过来,夏沙还有点羡慕让老师头疼的那些小女生们,并不觉得老师夸她当时的自觉和懂事是称赞的话。
  她那时的朴素,并不是因为不想打扮,而是因为一种好学生的自我规训。
  会不会打扮暂且两说,她高中的时候,连穿裙子上学的勇气都没有。
  她那时对穿着的虚荣,仅仅在跟着同学们买有牌子的运动长裤。就这样在各个牌子的藏青色的运动裤里度过了自己的花季和雨季。上大学之后,她才知道连衣裙是多么方便的穿搭,可以从冬穿到夏,远比裤装适合自己。这是连《交响情人梦》里的懒到极致的野田妹都认证的对懒人友好的穿衣法。
  即使是从省时间的角度来看,好像也没有不能穿裙子的理由;涂一个有色唇膏,也不会比涂无色唇膏多花几秒钟;而把头发披散下来,也不会比扎一个光秃秃的马尾要浪费时间。这个道理,历届林城一中的校长大概都是懂的,而她竟然把自己规训得比校规还古板。
  成年后她曾被一个话题所触动:夏天第一个穿裙子的女生。只有经历过像她一样少女时期的人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在高中时,永远不可能成为这样的女生,那种女生需要有敢为人先的勇敢,大胆、出格、不怕人议论,别人看到她穿了裙子,才敢跟着穿上,一个接一个,于是夏天才真正来了。
  小学和初中,她还成为后续能穿上裙子的那些女生,而在整个高中,她甚至都没有穿过裙子。
  她也说不清这是什么心理,大学和tຊ高三只隔一年,准确地说只隔了三个月,这种穿裙子的微妙禁忌感就消失了,不用多勇敢她也可以穿上超短裙。母亲好像也不介意,跟在夏沙后面确认裙子长度的安全,确认无碍后还赞她说她腿细。
  如果这种穿裙子的禁忌感,既不来源于校规,也不来源于母亲,那或许只是缘于她的自我认知,仔细探寻之下,除了好学生的自我规训外,甚至还能找到一点对容貌的自卑:一头自然卷的沙发、额头冒痘、梨形身材,和小时候怎么拍都好看的样子大相径庭。
  她那时大概觉得,自己没有好看到有可以穿上裙子,接受众人的审判和注目的心理承受能力。
  而这一天,夏沙大踏步地走在桥上,也并没有觉得有多少人在看她。早上出门时,父亲送她,母亲也只是说了一句:“今天穿裙子呀。”并没有再多话。
  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要自由得多。
  夏沙再次在心里默念了福柯的这句话。此时已经是夏天的尾巴,晨风里有秋天的温度,她也不是夏天第一个穿裙子的女生,但她觉得,十七岁时的某种桎梏,轻轻地裂开了一条缝。
  进了校门,越往教室走,往她身上投射的视线就越多。人群逐渐分流,高一和高二向左,高三向右,认得她的人也便越多。进了教室,她需要解释自己这不用以往的行为了吧。
  “夏沙!”在她思考的时候,有人从侧后方叫住她。
  夏沙回头,愣了一下,看到一个长相踏在她审美点上的男生走了过来。逆着早上的阳光,夏沙看着这张脸,默念了一下名字:齐默。然后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距离上次见到这张脸有多久了。
  “还真的是你啊。”
  男生走近她,像是松了一口气。然后说出了一句她熟悉的台词:“你是不是没带皮筋,没有我借给你。”
  很好。
  这是她准备过的吵架台词。
  夏沙此时的心情,比考试时蒙对了最后一道大题还舒爽。她云淡风清地扯出一个微笑:“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放完话,夏沙正准备潇洒地走人,却看到齐默身后跟着的柯木现出身来,盯着她看了一眼,露出一种探究而威慑的眼神。
  他怎么会在这里?夏沙被那眼神惊了一跳。随即想起,柯木和齐默两人都是篮球队的,关系好像还不错。再下一秒,她想起这眼神更有可能的出处:她昨天才说过他自恋。
  柯木走上来,像是要对她说什么,这时,预备铃响了。
  夏沙没有再理会他,用手护好书包,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了教室。这时她无比庆幸,高三的教室是在一楼。一口气冲到坐位上,喘了几口气,夏沙才能反应过来,尹松和喻翘都在看她。准确地说,坐位周围的人都在看她。
  但顾不上解释自己的改变,夏沙一把拉住喻翘的手,小声说:“我刚在教室外碰到柯木了,他好像想找我说话。”
  看着喻翘眼里同样现出了一点惊恐的神色,夏沙知道,喻翘懂了。
第15章 15.地下朋友
  事实上,这个因果,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和喻翘有些关连。
  齐默当时那句话,是在喻翘带夏沙去拉直头发之后说的。当时刚拥有了一头直发的夏沙,和今天穿了裙子一样,为自己做出的改变而不习惯。齐默半是讽刺半是开玩笑的那句话,让她在心上放了许久,所以才会复盘过,当时应该怎么还击。
  如今还没有喻翘带夏沙拉直头发的事,但齐默的对话还是如期上演了。不得不说,像是某种必然事件的归位。
  如果没有柯木的出现,光是为齐默这个重复的巧合,可能就要夏沙伤神一会。但因为被更大的意外冲击下,让她无暇他顾。
  尹松凑过来,问夏沙和喻翘发生了什么事,夏沙简单地把昨天和今天和柯木的交集说了一下。听完,尹松也皱起眉来。思索了一下,尹松回头,拍拍肖巍的桌子,招呼他倾身凑上前来,问:“哎,打听一下,如果惹到柯木会有什么后果?”
  肖巍露出一个夸张的惊吓表情,情不自禁地问:“你做了什么惹到他了?”
  “不是她,是我。”夏沙也回过头去,摆出一副冷脸。
  这一次,肖巍是真的吓到了,连忙说:“你怎么会惹到他?我还没问你为什么突然换形象了呢,你换了形象,连人格都换了?”
  夏沙微微把头歪了一下,装作思考的样子,停顿了几秒说:“我觉得还好吧,我只是说他自恋被他听到了,但他看上去不像会记仇的人吧。”
  肖巍听了这话,连话都不想说了,对夏沙伸出两只手,齐齐比了一对大拇指。他的同桌丁然还即时配了一个音效:“你牛。”
  “究竟会怎么样,你倒是说啊,你们不是一个篮球队的吗?”尹松等不及他们装腔作态,忍不住催促道。
  肖巍也不再卖关子,用同情的眼神看向夏沙:“我们老大,那可是最记仇了。”
  听了肖巍的回答,夏沙反而不慌了。仅仅是因为这事的话,她还不至于会怕一个高中生,并不觉得他会翻起什么浪花来。她之所以感到有些惊悚,是因为柯木看像她审视的目光里,像是觉得这一幕不应该发生一样。再准确一些,像是他知道本来的她是什么样。
  是她的转变太突然,以至于让人怀疑了吗?夏沙这样想,但又觉得不应该,和她更熟的齐默尚且没有说什么,又何况是和她半点都不熟的柯木呢。
  一想起齐默,被滞后的那一点不明不白的情绪,此时才涌上心头。
  她和齐默的关系,很难用一句话讲清楚。虽然夏沙给过自己一个并不好听的定位:地下朋友。
  是的,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关系,但齐默并没有在人前承认是她的朋友过。性格成绩和交际圈都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在外人看来,只是普通的一般熟的同学罢了。
  十七岁时的夏沙,并没有深想,甚至还觉得这很酷。后来工作之后,她才领会到,什么时候需要隐瞒和同事是朋友。理由有很多,领导不喜欢看到下属抱团,不想暴露自己的人际关系,或者是出于避嫌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和另一个人有私交。总之是出于一种谨慎的自我保护。
  再想起高三时的齐默,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和夏沙是朋友 ,究竟是怕谁知道,还是怕不符合自己的人设,抑或是觉得和夏沙交朋友很丢脸呢?
  成年后的夏沙从来不惮把他往最恶意的地方揣摩。这种揣摩越冷峻,她就越心疼自己的十七岁。
  因为,齐默的这种隐瞒,确实让她丢脸过。
  仔细想想,还不只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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