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汀雨退后几步,往柔软皮质沙发里一坐,立刻陷到了深处,一幅女无赖的样子。
应修慈很快应下:“没问题。”
卫汀雨却警惕地瞥他:“你想让我自己说价格?到时候告我勒索,反手送我进去铁窗泪,我去哪哭?”
应修慈好整以暇地挑眉,这才认真几分望向她。
“卫小姐,”
他说话时尾音会很轻微的下沉,容易令听者产生柔和错觉。
“如果我想那样做,应该不用这么麻烦。”
卫汀雨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气得失笑:“你是在威胁我吗?”
应修慈也轻耸了耸肩,姿态优雅闲适,语气也慢悠悠的。
“想法不同。我尊重你的理解。”
卫汀雨暗骂了声,并且确定对方也看得见她口型,才礼貌笑道:“好吧。但是我得先知道,您这边要这个有什么用呢?”
如果是为了回收,不让应家上新闻,那但凡她备了份,照样没用。如果是要找什么信息,应东玮应该是兢兢业业玩了一晚上,除了他们玩海龟汤的时候说话多一点,其他时候没什么有营养的东西。
“卫小姐,人都需要有自己的空间,你觉得呢?比如说,我也不会追问你,为什么要盯上陆竞。”
应修慈语气很淡,话音落下后,他把水壶放下,微微笑了笑,在卫汀雨的忍耐极限又退了一步,话锋一转:“当然,我尊重你的想法,如果卫小姐实在不肯给,那我也不会勉强。”
卫汀雨怀疑地看了他一眼,食指中指并拢在唇边划了下,“可以吗?”
应修慈点头:“随意。”
她从兜里摸出根银钗,本着礼节问了句:“你要吗?”
应修慈说不用,她也不多话,夹着烟低头够火。
烟身很细,夹在棱角分明的细长指节间,有种锋利的性感。
卫汀雨点烟很快,火光一跳,袅袅细烟腾起。
她陷入了沉思。
短短片刻,卫汀雨敏锐地捉到一点什么。
应修慈态度很不错,跟他的位置比起来,是相当不错。可以想见,他对待她这类人都是这样。
君子端方,反衬得她跟混混一样。
这是因为他们完全不熟,他没必要多展示什么,但本质是不会变的。
上位者的漠然与高傲写在微小细节里。tຊ
比如他讲的,实在不肯给,我也不会勉强。
这意思不是,你不给我就不要了。
而是——
明面上的礼节做尽,接下来就不知会你了。
可为什么要应东玮的视频?而且查她查的也挺清楚,至少知道她手里有……
卫汀雨想到一个可能性,倏然抬眸扫了他一眼。
……不对,应该不会。
在老东家的时候,她是临时顶上了同事那个保护位,后来也没单独跟他相处多久,现场又那么混乱,她没露脸,这两年体型也变了,还长了两厘米……
卫汀雨咬着烟纠结了几秒,作出为难的样子,很快又把烟掐灭。
“好吧,我会把源文件给你。”
这东西留在她手里也是纯垃圾,她跟仇亦都是眯着眼扫两眼,立刻关掉扔进文件夹深处。
卫汀雨:“我不要钱,但是算应董欠我一次,可以吗?如果我有需要您帮助的地方……”
“联系我。”
应修慈微微颔首:“没问题。”
卫汀雨爽快地应下:“好。那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她笑眯眯道。
要在陆竞这边出什么幺蛾子,还能找他罩一下,等于多一层保险吧。
而且看样子,应修慈也清楚她会找陆竞麻烦。
……
等等。
卫汀雨快走到门口时,忽然福至心灵。
仇亦说过,陆竞要找应东玮合作,主要是为了应东玮的叔叔,可两边的产业根本不是一个领域的。
换句话说,如果他们联手了,共同的利益点很可能是共同的敌人。
……
应修慈!
卫汀雨想到这点的时候,觉得世界都亮堂了。
这种掌权者最恨背叛,如果他要能把陆竞收拾掉的话,她趁虚而入捡漏就行,陆竞那时候应该腾不出手来了。
“应董,下次要还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啊。”
卫汀雨推开了一半门,热情地回头冲他道,又想起什么:“我们能不能合照一个啊?我会当传家宝留存的——”
“您好,这边请。”
门口候着的青年微微躬身,语气礼貌冷淡。
“好吧,下次再见啊。”
卫汀雨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等人走了,青年才跨了进来,担忧地望过来。
“您还好吧?她没做什么……”
孟家两代都在辅佐应家,孟识白自小又在应家长大,清楚自己最重要的责任所在。
刚刚那女人看着甜美,但是给他一种阴险、危险又诡计多端的感觉。
应修慈唇角轻勾,随口道:“你总是想得太多。”
他垂眸,面前的木质茶几上有一截烟,主人没怎么抽就把它匆匆灭了。
金陵十二钗的银钗,薄荷味很浓。
应修慈看了几秒,俯身捞起来,在指腹间摩挲着这根烟。
“识白,你见过秃鹫吗?”
男人的语气玩味又轻柔:“喜欢盘旋,等待,最后趁乱叼走自己的猎物。”
孟识白一头雾水,知道面前的人最讨厌撒谎,很快摇头:“没见过。怎么了……这附近有吗?”
应修慈失笑,没有回答。
只是给了个建议:“今年休年假,你去肯尼亚转一圈吧,运气好的话能见到。”
“好。”
孟识白目光坚定地点头:“我会带照片和视频给您的。”
“不用。”
应修慈指间忽地用力,把那支烟随意折断,轻笑了下。
“我见过了。”
第7章 7
【七】
凌晨一点半,柯柳然睡得迷迷瞪瞪,正要翻身,感觉到漆黑的环境里还有隐约的亮光。
定睛一看,是对面沙发上的电脑屏幕的光。
“小卫?”
他摸索着上衣,直起身来试探问道。
崔新鹏租了个短租房,他们三个在这临时住一阵子,在临北区最便宜的地段,五十四平,只有两个卧室,其中一个自然让给卫汀雨,柯柳然就和崔新鹏轮流睡卧室和客厅折叠床。
“嗯?”
笔记本电脑旁探出一颗头,眼镜片上返着幽幽的光。
还真是卫汀雨。
柯柳然吓得赶紧套短袖:“你……你怎么睡到那了?啊不是,你怎么还没睡?”
卫汀雨:“曾哥发邮件了,接了匡总那边的正式委托。”
柯柳然摸过手机看了眼:“啊,正常……我们都干几天活了,可能合同现在才弄好吧。”
“你看要求了吗?”
卫汀雨从宽大睡裤兜里掏出一根山楂条,问他。
“?还没……没来得及。”
柯柳然一脸懵逼,边打开邮件边偷偷瞟了卫汀雨一眼。
新人就是新人,精力充沛活力无限,都是在外面跑满一天……这也太卷了。
卫汀雨又从沙发缝里摸出一罐可乐,轻叹了口气:“那看看吧。”
曾昊在邮件里着重强调了两件事。
一是这单很贵,很重要!
二是客户有附加条件,必须做到,没有商榷余地!
附加条件说白了就是,不要把事情搞大,悄无声息地了结最好,源文件必须删干净。
柯柳然挠挠头:“悄无声息……要是对方不知情的话,那要去偷吗?那也不一定能删干净啊。这怎么可能?”
卫汀雨盯着屏幕:“嗯,可能性比较小。”
匡宸这要求背后只有一个意思:不想跟陆竞闹僵。
陆竞背后的竞远是他多年的合作伙伴,陆竞要是下了台,这事牵连就广了。
匡宸的想法倒不难理解。
柯柳然犹豫了下:“光靠我们肯定不行的,要不还是等宵哥……啊,就是我们业务部 1 组的同事,他们那边结束了过来帮我们。”
“等多久?”
卫汀雨叼着咬了一半的山楂条,噼里啪啦敲着键盘。
柯柳然想了想:“就两周左右吧。”
卫汀雨咬山楂的动作都停了,她抬头看了眼柯柳然。
“别这么看我,那你有什么办法吗?你这几天总去那个陆总身边,能有什么进展?不也是听他说流氓话么,而且他警惕性那么高,小仇同步过来的语音,不到十分钟就断了。”
柯柳然语重心长劝道:“别太出头,你是女孩子,到时候吃了亏都没人能帮你,你是没见识过社会险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看,就像现在,你大半夜不睡觉来客厅晃也是有风险的,是你小柳哥人品好,要换个人……”
“我睡了。”
卫汀雨没等他说话,一手拎电脑一手握可乐,闪身进了卧室。
“现在年轻人怎么回事,耐心真差,”
不满二十八的柯柳然叹了口气:“都不听完话的。”
卫汀雨关上卧室门,没开灯,坐在椅子上屈起一条腿,又看了遍屏幕上的陆竞资料。
照片上的中年男人方脸、微胖,下巴右侧有颗黑痣,头发打了摩斯梳的一丝不苟,脸上的笑意虚虚堆在眼角。
看了几秒,卫汀雨关了页面。
她这两天在陆竞身边晃悠,发现陆竞不怎么贪酒,他就贪色,但是警惕性确实很高。每个陪他转场玩到深夜的男男女女,陆竞都能准确叫出来,尽管有的只记得姓,这记忆力也很惊人了。
卫汀雨知道陆竞对自己松懈,是因为在医院见过她跟应东玮,觉得她算圈内那一挂人。而她放弃应东玮转向他,还会让这男人有一丝雄竞成功的快意。
陆竞手脚不干净,但他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坚信每个被他碰过的人都是三生有幸。
人的本质与兽无异,靠利益划分同类。权、财、色,但凡占一头,人就天然知道该如何利用到极致。还有些人,生来占尽得天独厚,令人不得不信命这回事。
卫汀雨忽然想到一个人。
如果生下来是应家人,几乎就标志着人生一路顺遂了。而应修慈,他手里的牌还要更好一些。
卫汀雨对这种非富即贵群体的感觉,归结起来只有三个字:看着烦。再剩下的,有也只是阴暗想法罢了。但迫于生计,总要打照面。
她手里把玩着打火机,压下想来一根的念头,写了封邮件,收件箱是个许久不用的地址。
邮件内容很简单,卫汀雨用英文写了两句话。
——v,好久不见。你有时间帮我查点东西吗?我可以付费。
老东家 GU3 当年破格招过两个黑客天才,一个仇亦,一个 V,两个人不太对付,但两个人都跟卫汀雨合作过。
现在是这边凌晨,那边中午。
还没到对方睡觉时间,v 只要醒着,没有一刻会错过任何信息,要是十分钟不回,就代表不会收到回音了。
她也没什么把握,正打算去接杯水转移注意力,新邮件的提示音已经到了,与此同时,电脑屏幕上突然蹦出来了一堆小人哭泣的表情,加一句巨大的中文。
——死鬼,你还知道找我!
卫汀雨:……
仇亦是不敢随便进她电脑的,但是 v 从来不管这些。
卫汀雨也不客气,弯下身子快速打了几行字,让 v 帮她查应修慈,以及他最可能出现的地点。
她从不会轻易置自己于险境。对应修慈,她始终有强烈的不安感,那种被威胁的,陷入危险的感觉渗入骨髓。在这件事中,他是最大的变量,但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有一点柯柳然倒是说着了。
卫tຊ汀雨耐性确实一般。应修慈就算要扳倒陆竞,也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等几天就能等到的事。她不喜欢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陆竞显然料定别人拿他没办法。卫汀雨这几天当孙子当的,还是那种被上下其手疯狂灌酒的孙子,当到现在已经一肚子邪火没处发了。她现在还记得陆竞那粗糙汗手滑过腰和脖子的感觉,要躲他两次三次还可以说是欲拒还迎,再拒绝下去,陆竞也会起疑心的。
在找陆竞麻烦之前,她必须确定一件事——
应修慈不会插手。
腹背受敌这种事,她可不想试第二次了。
问题就是,显然她得亲自去找一趟人。
卫汀雨凝视着微微散发着亮光的屏幕,神情凝重。
过了会儿,她爬到床下拖出一箱啤酒,拉开一罐仰头喝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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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四十,云台寺,
清晨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云边的太阳隐隐露出金边。
云台寺在申城东郊的山上,游客本就不多,现在不是节假日,就更清净了。
寺庙外观并非金黄庙宇,风格色调更偏向白描的水墨画。
蜿蜒的山道两旁尽是浓绿。
尽管游人不多,庙里也是香火不断。还不到七点,已经有人往山下走了。
卫汀雨在半山腰等着,听见响动,从树后探出脑袋,眉头一挑。还真让她等来了。
山间雾气缭绕,日色顺着夏日清晨的树缝而下,光沿梯而上,照映的男人像道幻觉。
应修慈走得不紧不慢,身边也没跟着谁,这地方莫名地还跟他挺搭。
他走下来还要一两分钟,卫汀雨收回视线,靠在树上开始想借口。
根据 v 提供的信息,今天是他的私人行程,每年这时候应修慈都会去寺里。她一晚上没睡,根据现有的信息总结了三座寺庙,排除了可能性较小的一座,抓阄抓出了云台寺。
通宵没睡,出门的时候最早的公交都没启程,只能忍痛打车过来。
妈的,差点没累死。
现在还要想个偶遇的借口——
卫汀雨连轴转了一晚上,大脑 cpu 都要烧掉了,于是忽略掉了细微的风动。
等她的身体警铃大作,要做出反应时,还没走出两步,已经被人无声扣住脖颈,猛地压在了树身上。
砰——
树叶都被震到纷纷掉落。
卫汀雨用最快的速度抬肘格挡,但还是晚了一步。
那一刹的杀意真实冷酷,直扑她面门。
本能的应急反应已经让她碰到了对方指关节。
卫汀雨在掰断前一秒,感觉到脖颈上施加的力骤然松开。
她便也停住,指尖松而谨慎地悬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