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新鹏:……
他这么大块头,怎么低调!
“你去吧,自己多小心。”
“那匡小姐你先准备,我晚上在地库等您。”
走之前,卫汀雨瞥了一眼随手塞到沙发深处的衣物,低声对匡玥道:“匡小姐,不要图省事,去屋里换衣服。”
下楼后,崔新鹏的怒气在卫汀雨的解释中戛然而止,化为错愕。
“偷窥?!你确定吗?”
“不能啊,所以我想看看匡小姐家什么情况,有没有提醒她父亲的必要——”
卫汀雨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崔组长,如果对方父亲再委托我们,这是另外的价钱,不能算在找狗里面,你知道的啊。”
崔新鹏头疼:“……滚滚滚滚滚。哎!!记得戴好通讯设备,别下车,别乱窜,听到没?!!”
卫汀雨已经窜没影了。
他妈的跑得比狗还快!
崔新鹏怀疑带她出来是不是个错误。
后勤的的柴祺原话明明是——
这新人性格腼腆。带她见见世面。
*
申城东,溯榕山庄。
寸土寸金的地界今日戒严,门口的立柱缠着精细雕花,喷泉随着光线而变化,一辆迈巴赫玄黑 S680 稳稳停下,车牌号一排规整的 8,正安静等待它的主人。
里面刚开始了半小时不到,有人没惊动任何宾客,无声离了场。
匡宸眼尖,看见那道身影退场,立马把香槟交给侍应,很快跟了上去。
从宴厅一路沿小道走到前厅,匡宸一直滔滔不绝,热情又不失分寸,不着痕迹地把面前人捧到了高处,对方话少,也清淡不失礼貌地回了几句。
匡宸见大厅这竟然马上走完了,旋转门近在眼前,不由扫了眼引路的礼仪小姐,眉头微微一皱,心里怪人走路速度太快。
他只能抓紧时间,递去名片:“应董,实在没想到这么有缘,您会来这,其实前段时间我也在巴黎的,当时没碰上,还觉得可惜……来,这是我的名片。”
匡宸已经算在本市站稳了脚跟,但在他之上,还有扎根更深的势力。
譬如应家。
应家祖上据说扎根北方,后来第一代南下从商,家族里第二代横跨政|商两界,不断积累着财富。应家旗下的复壹集团,二十年前港城联交所主板上市,到应修慈这为止,算是富足了三代的顶豪。
但应修慈还要特殊一点。
打从一开始,这人的名字,就不是顶着应家少爷或继承人的名号入场的。在应家最混乱的危机之际,他一手肃清应家彼时的障碍,除去旧时代的余音,站稳脚跟时,已是掌权人。
如果说在这之前,应家还会因为继承人明争暗斗一阵子,在那之后,答案已经浮出水面——
第三代中,别无他选。
他就是这样来到台前,又很快隐没,应家作风低调,很快消失在各路报刊消息中。
“谢谢。”
应修慈颔首,接过时抱歉了一句。
匡宸立刻明白过来,对方没有可回过来的名片,立刻爽朗一笑:“交朋友讲个缘分,您下次赏光,来我这儿喝个茶。”
应修慈也笑了笑:“好。有缘再会。”
他转身走出旋转门。tຊ
喷泉正升起又悠扬落下。
申城夜色是当得起如梦似幻四个字的。梦跌落在纸醉金迷的幻境里,晚风在夏夜里吹一吹,吹的衣香鬓影纷纷落,掉入俗世辉煌中。
应修慈的黑色西装敞开,也被吹得扬起了一角。
礼仪小姐毕恭毕敬地将他引到了黑色轿车跟前,另一位礼宾人员立刻为应修慈拉开车门。
“祝您一路顺风,期待您的下次光临。”
高挑美丽的礼仪小姐双手交叉,微微鞠了一躬。
应修慈要上车前,动作忽然顿住。
他站在车门内侧,人很高,又迟迟没上去,存在感和压迫感都非常强。
礼仪小姐便再次弯腰,五指并拢,手臂伸直做送人姿势,笑意堆在眼角:“请问还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对方手腕,立刻紧张地缩回了手,有些不知所措。
应修慈神色很淡,黑眸微垂,看了眼被触碰过的地方,又从她的名牌上一扫而过。
他的眉骨生得深而高,让人看不清所有流淌过的情绪。
像是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懒得说,径直上了车。
但礼仪小姐眼尖地从三角小窗看到了。
她看见男人在后座,侧影被勾勒得凌厉,很漂亮的一道人影。他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腕,仿佛沾上了什么。
黑色轿车很快离开,礼仪小姐微笑着最后冲车鞠躬。
同时保持着笑意低声对频道内开口。
——真想给他车胎放气。
同一时间,迈巴赫车内。
“您认识刚刚那位小姐吗?”
副座上,邵里推了推眼镜,语气有几分谨慎。
私人领域是应修慈的禁区,谁也踏不进去,他已经问得有点冒险。
“邵里。”
应修慈语气不疾不徐,甚至带着几分关怀:“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休息一阵子?”
邵里心里警铃大作。
“我……漏了什么事吗?”
上次听话后他真的被发配到伦敦分部休息了整整半年。
他是缺了阳光会死的人!!
“没事。”
应修慈揉了揉眼窝,靠在座椅上望向茫茫黑夜。
这是个野路子,不好认。
他之前查过还没被替换的监控,才认得出来。邵里上次见这个女人,对方顶着个大浓妆,一天内换两间套房睡。这次不知道‘借用’了谁的身份,又换种打扮,相同的是扑闪的、苍蝇翅膀一样的假睫毛,夸张的黑色美瞳。
这种人很多,他曾经见过很多,未来也会持续看见。虚伪,钻营,有野心却没胆量,跟夏日驱不完的蚊虫一样。
“您要回老宅吗?”
邵里问。
“不用。”
应修慈俯身,手臂从座椅旁拂过,捏下一枚极袖珍的窃听器。
他拿近了些才开口。
“我讨厌不识相的人,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下一秒,它被捏碎在指间,工作时间连十分钟都不到。
邵里注意到动静,看清是什么的时候,脸色倏然一变,应修慈却很平静,面上没半分不快之意:“没事,去西郊。”
这种人是很多。但像这女人一样狡猾到见缝就钻的,很少。
现在这样,已经是他能给对方付出精力的极限。
第4章 4
【四】
“你听到了吗?他说他讨厌……”
仇亦复述到一半,被卫汀雨语气轻柔地打断:“我有长耳朵。”
仇亦:“好哦!那你先忙,我在频道里,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卫汀雨没再说话,往回走的时候顺手拆掉了头上的发簪,黑发散下。
“哎,你是代了阿萤的晚班吧?现在你这一班还没结束的。”
旁边的礼宾人员及时提醒她。
“谢谢,”
卫汀雨用手拢一拢被风吹乱的长发,扭头冲他一笑,眼尾微微上挑:“头发乱了,我去重新梳一下。”
转头走进旋转门,她才压低声音冲仇亦道:“帮我查查黄历。”
今天真是点背。
匡玥的父亲是匡宸,今晚卫汀雨本来是想接近他,观察确认一下父女俩之间的关系,才能判断这个事需不需要同步给他——
如果偷窥匡玥的人是为了求财,最后八成会勒索到匡宸那边去,提醒一下自然可以。但如果匡宸早就知情,甚至是同谋之一的话,那就完全没必要了。
崔新鹏被她的猜测吓了一跳,但仇亦竟然愿意无条件加班,他不在场,也掺和不了,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卫汀雨去了。
毕竟要是成了,公司可就收获一个比找狗更重要的委托了。
对卫汀雨来说,本来一切都顺利,结果中途匡宸突然离场了。
她当时本来可以走的,那时候基本确认了了个大概情况,但本着做事有头有尾的原则,她决定把匡宸送出了宴厅侧门。
这一送倒好。
卫汀雨收完尾,把匡玥送回家,给崔新鹏发了信息汇报情况,这才在路边找了个长椅摊着。
今晚夜空晴朗,月朗星稀,算是好天。
“在吗?”
卫汀雨问。
仇亦慢吞吞地嗯了声:“干嘛往他车上放窃听器啊?感觉你明明想躲他。”
卫汀雨叹口气,语气幽幽:“就是习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都放完了。”
仇亦那边沉默了会儿,问道:“雨姐,我能问下吗?你跟这人结过梁子?”
卫汀雨察觉到仇亦的潜台词,很快坐直身体,来了精神:“你查到他具体信息了?”
“不算具体,但感觉有点熟悉。”
仇亦措辞很谨慎:“总之离远点是对的。”
卫汀雨仰头靠在长椅上。
“当然熟悉。是我们老东家的客户,资料保密级别 3S。”
老东家是他们上一家公司叫 GU3,总部在加州,安保巨头,人数规模比祥宁这种小公司多数百倍。在 GU3 的客户名单里,顶级客户数不胜数,保密资料能归到 S 的凤毛麟角,更不要说 3S,这代表公司内网也无法轻易访问,参与任务人员也无法拿到客户的详尽信息。
仇亦有点诧异,又很快了然。
“怪不得。”
他一想就明白了,卫汀雨肯定是以前工作遇到过对方,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雨姐你别担心,不就是以前的客户吗,我还以为有什么大过节呢。你不知道哦,以前你公休的时候,我听说 GU3 的 A 组有个超级惨剧,组里人员内部资料整理错了,也不知道故意还是无意的,结果那天还真发生意外了,现场巨——混乱,行动组有个人员把保护对象错认成敌人了,直接给人客户手臂撅折了,后面也没内部通报,也不知道怎么处理的,那个才叫真得罪惨了!你说是不是更倒霉哈哈哈哈哈!”
仇亦说完便美滋滋地等回复。
他现在已经熟练掌握说话的艺术,比如说,朋友有不开心的事,就要用更不开心的事来压,对比之下,就会觉得事情还没那么糟。
这下他绝对说到卫汀雨心坎上了。
但卫汀雨没有搭话,也没有笑。
几秒后,她果决快速地切断了通讯。
卫汀雨在长椅上翻了个身,沧桑地长叹了口气。
她就被借调 A 组秘密加班了那么一次,就一次。
工资扣光,一年白干。
结果连仇亦这种不爱八卦的都听说过……经典咏流传是吧。
淦。
卫汀雨休息了会儿,见一只流浪小花猫从附近草丛里钻出来,蹭到她脚下,她便从兜里翻出个火腿肠,掰碎了放在手心给它,正准备喂完去找崔新鹏会合,手机忽然响了。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个虚拟陌生号码。
卫汀雨挂了单只耳机接起来:“哪里?”
那边笑了两声,是低哑的冰冷机械电子音。
“卫汀雨,我还当你找了个什么好去处呢。结果还是爱给人当狗。对了,你那个好弟弟还等着找你接济呢,怎么把手机地址都换了呢?”
小花猫正吃的欢,但食物忽然断了,它吃东西的动作顿了顿,又抬头看了眼喂它的人,小心翼翼地用头蹭了蹭她掌心。
卫汀雨继续掰香肠给它,勾唇笑了笑:“对,当狗比你当见不得人的蛆好点。啧,不过你给我打电话还这么喜欢变声,怎么,怕被我追踪到,把你碾碎扔垃圾桶吗。”
电话那边大笑几声:“有日子没见了,你倒没变,牙尖嘴利。我还是那句话,条件就那一个,把人交出来就行,我也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咬着不放手,那个小拖油瓶对你来说只是负累,交出来有百利而无一害,你有钱拿,她也能跟真正的家人团聚不好吗?”
卫汀雨把香肠在掌心捏碎,撒在地上,直起身来,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大家都是拿钱办事的,不过我有个附加条件。”
她的声线很静。
“什么?”
对方变过声的机械音里有一丝怀疑。
“把你骨灰寄给我,我验明正身,没问题就行。”
“……”
通话一下断了。
卫汀雨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又抬手挥了下,赶走那些灯下小飞虫。
在她还小的时候,母亲卫澜队里工作很忙,便托退了的tຊ同事们照顾她。卫汀雨几乎可以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但卫澜她每次回来都会带点小礼物,休假不论长短,都全用来陪她。
尽管全加起来也不算很长。但那些不长的相处时间里,卫汀记得其中每一秒。
卫澜告诉过她一件事。
如果你前近的路上有块山石,你为躲避它绕了路。
最终,也许换种方式,也许原模原样,它还是会回来的,
所以,不用躲,迎上去。
……
叮。
卫汀雨冷不丁收到了仇亦的消息,关于那位保密级别的客户。
很好,给她本来就混乱的一天又增添了一点重量。
——应修慈,三十岁。应家现任掌权人。二十二岁前可查经历空白,二十二岁后返回了应家,次年年底在跟东祺资本对峙中一战成名。
卫汀雨看了几行,立马切出界面在网上查了一遍,又回了仇亦一条信息。
——怎么空白?网上说他在伦敦私立读的初中,后来去普林斯顿读的。
仇亦接通了她语音。
“我知道那个是官方信息,但是时间线……”
“晓得了。”
卫汀雨很快道:“可能是做出来的表面资料,真实经历被藏起来了,他那种背景很正常。不用查这个事了,我跟他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仇亦头点到一半:“哦……不过你们之前的交集,应该就是——”
卫汀雨:“应东玮算他弟吗?”
仇亦:“是应氏旁支的小儿子,也算吧。”
卫汀雨:“那没什么,就是我参加过他弟的银趴。”
仇亦:…………
在她完美的打工生涯里,应修慈算是她唯一的滑铁卢,惨剧级别的乌龙。
当时局势极其混乱,一堆人压过来查看男人手臂的状况,直接把她挤到人群外围,卫汀雨站在原地发懵。
情报错误,资料出岔,客户坐错位置,还打算提早离场,气质过于反派让人警铃大作,会场外突发的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