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不怕。神明已经把阿杏宝贵的爱情、大家无私的关怀慷慨赠送给了一个浑浑噩噩的怪物,她现在拥有太多了太多了;那么多珍贵的事物早就填满了她的内心,让她不再畏惧、一场有意义的死亡。
“而且也不一定啊,”鸣花笑道,“珠世姐姐和杭奈都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乖乖巧巧等在一旁的女童意外被点名,愣愣抬眼回望,赶紧连连点头。
虽然一开始是被无惨当做试验品,但得益于鬼化附赠的体质,在如此简陋的手术条件下,鸣花也没有出现任何正常人类在正常医学范畴内会出现的复杂致死症状——
她甚至还能若无其事地参与进手术中,和两位医务人员聊聊神奇的物种差异性。
“呜哇!”带血的肋骨被谨慎抽出,躺在病床上的少女忍不住小声惊呼:这个厉害了!
“……鸣花!”珠世好气又好笑,“多少紧张一点吧,马上就要割开你的心脏了。”肺附近的血管还在噗噗冒血呢,不能仗着麻药和体质就有恃无恐啊。
鸣花遗憾地‘哦’一声,稍微捡起身为病号的自觉。
缓缓顺着纹理剖开少女的心脏——在没有显微镜和内镜的时代,也只有鬼才经得起这样造作——不出意外发现了浓黑的、黏腻的肉块。
珠世手下的心脏还在温热地跳动着,可顺着剖开小口往里看,心室肉.壁上却吸附着一块红得发黑的血肉
……果然。女人死死地盯着那块血肉,呼吸颤抖,双手却纹丝不动:鸣花,果然被鬼舞辻无惨当成了最后的退路……所以才会放她走,才会任由她接触鬼杀队,甚至在大战前夕也想保住她——
“珠、珠世小姐!”杭奈稍微提高声音,额头上满是冷汗,紧张道,“是不是、是不是该缝合了?”
珠世用力闭了闭眼睛,强行压下心中的所有情绪,缓声开口:“……是,现在缝合。”
相较活蹦乱跳的开胸阶段,被剖卡心脏的鸣花陡然陷入虚弱。肉块暴露在刀口下时,仿佛被抽走了周身的空气,窒息感一路升到颅顶;眼前闪烁发白,疼痛如隔雾看花,大脑犹豫迟疑着给不出任何反应。
“珠世……小姐……”外部缝合时,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少女才脸色苍白地睁眼,“鬼舞辻——”
“他应该是在你的心脏里,放了他的心脏肉块,放心,体积不大。”珠世皱着眉头,语气颇为恨恨,“鬼舞辻无惨这么怕死的人,竟然能主动抠出心脏放在别人身体里……呵,真是奇观。”
其实他有七个心脏五个脑子……还是五个心脏七个脑子来着?鸣花没力气了,只能默默吐槽。
后续的处理过程鸣花都是浑浑噩噩。恍惚中珠世小姐握着自己的手说了几句话又离开,仿佛看到杭奈踮着脚凑到自己身边;湿润暖和的毛巾擦过脸颊,培育师们似乎在屋外低声交谈。
——等鸣花悠悠地再次醒来,已经是另一个雾蒙蒙的早晨了。
“鸣花姐姐、你醒啦?”祢豆子妹妹趴在床尾,安静懂事地玩着几个草编小物件。小姑娘一看鸣花醒了,立刻高兴地探头过去,“你饿不饿呀?想不想喝粥?”
鸣花努力地呼吸几下,等恢复了几分力气,抬手摸摸小姑娘的脸蛋:“谢谢祢豆子,杭奈呢?”
祢豆子尽管心智不太成熟,但是胜在听话懂事,在‘大人们’的事务中从未掉过链子,相当可靠。趁小姑娘哒哒哒跑出去找人的功夫,鸣花缓慢的撑起身体,靠坐在床头。
山林中的麻雀扑棱棱落在窗台上,摇头晃脑一番后腾身飞上天空,和伙伴一起奔赴温暖的南方。
鸣花深深地吸气吐气,身体中残存的濒死感淡化,力气也逐渐恢复。
“鸣花小姐,身体还好吗?”杭奈开门走进来,放轻声音关心道,“您昏迷了整整一天呢。珠世小姐检查后说您恢复得很好,在昨日清晨时独自离开了。”
“让你们担心了。”鸣花脸色苍白地笑笑,“祢豆子妹妹的药物,已经到了研究的最后阶段是吗?”
“已经完成了。”杭奈给出确定的回答,“只是因为时间关系,来不及进行更进一步的实验。”
“时间关系?”双手交错搭在被褥上的少女了然,“耀哉——你的父亲,也要有所行动了,对吗?”所以才会时间紧迫,所以珠世就算冒险也要剖开她的心脏查看,所以主宅的消息越来越少;
如果只是其中一两件,还能解释为时局紧张;但随着时间的靠近,越来越多的细节被暴露出来……
产屋敷一族的血脉中流淌着先祖开荒立业的剽勇赌性——无论鬼舞辻无惨,还是产屋敷耀哉——代代传承了这份破釜沉舟、全注跟进的野心。
‘如果鸣花小姐察觉了,你不必隐瞒她。她是非常敏锐聪慧的女性,如实相告即可。’兄长和父亲临行前的话犹在耳边,杭奈下意识攥紧袖口,低声道:“……确实如此。”
……不愧是雄次带大的孩子。鸣花忧虑:只确认肉块的情况,却不动手切除,甚至隐瞒决战企划……天音、耀哉,即使在这种一触即发的时刻,也想尽量保住我吗,
“父亲大人、和兄长,不是有意隐瞒您的——”眼看鸣花沉默叹气,杭奈笨拙地试图解释。
“我也无意责怪。”鸣花利落地起身下床,边穿衣服边说,“背水一战之前,至少该解决后顾之忧;毫无疑问,我就是那个后顾之忧。杭奈,可能要麻烦你立刻动身,和我一起前往主宅。”
“不行!”杭奈一慌,干脆伸手抱住她,“父亲大人和剑士们已经在主宅布置好了陷阱!鸣花、鸣花小姐安心呆在这里就好!”
那就是这几天要打起来了。鸣花:“去炼狱宅也可以。狭雾山这边的手术物品不够,首先联系蝶屋和隐,然后你和我一起赶路,我们尽快想办法进行切除手术,祢豆子留在两位培育师身边。”
“可是、可是……安全……”杭奈惶惶。
“不要担心,”少女整理好腰带,语速飞快地安抚道,“大战前夕,无论最终鹿死谁手,要说谁最希望我处于绝对无虞之地——除鬼舞辻无惨,不做他选。”
“主公的好意我收下了,”鸣花认真看向杭奈,“但我无法心安理得享受他人的牺牲。哪怕是无关紧要的蝼蚁,也能成为车轮前行微小的力量。”
事发突然,杭奈和鸣花兵分两路。杭奈负责向两位培育师解释原委,鸣花负责尽量准备路上需要的物品,顺便紧急自学驾驶马车,以防路上出现万一。
“羽二重,”拄着拐棍的矮小老人站在马车前,声如洪钟,“鳞泷留下,我跟你们去。”
怎么回事?和服少女茫然地先笑了笑,眼神询问小跑跟在后面的杭奈。
“行啦!”桑岛虎虎生风地挥两下拐杖,打断小姑娘之间的情报交流,“本来我就是受主公所托做你的护卫,现在放两个小丫头往前跑,像什么样子!我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别小看老人家!”
忘了这边了,鸣花一懵。小秘书毕竟当了上千年宅女,在群体生活上难免有所缺漏。
“反正都是赶路,多我一个老头子也不多嘛!”看内外兼修、事事周到的和服少女露出呆愣的神色,桑岛忍不住得意地翘了翘胡子,“别的不说,杭奈驾马还能有我熟练?”
……好像也是哦。让个位数年龄的小姑娘驾驶马车,鸣花本就心有不忍,被桑岛先生一说更是动摇。
“桑岛先生,”鸣花把箱子放上马车,斟酌道,“我希望您答应我一件事,可以吗?”
桑岛慈悟郎摩拳擦掌、踌躇满志:“你说!”
“此行除了保护我之外,如果、我是说,”鸣花深呼吸,稍微放低声音,“如果,发生什么无法控制的意外……在我被鬼掠走之前,桑岛先生能不能、立刻击碎我的心脏?”
老人精神奕奕的笑容一滞。
桑岛抿平嘴角沉默半晌,才一字一顿地回应:“羽二重,我答应你。”
……
不同于炼狱和鸣花来时的谨慎小心,一行三人的返程哪条路近选哪条;途中桑岛和杭奈交替驾车,连鸣花也靠实战学习,只在午饭时稍作停顿、补充体力。
“鸣花、小姐!”杭奈捧着鎹鸦从马车外钻进来。马车颠簸中,女童一个没站稳额头磕上门框,手中挣扎的鎹鸦趁机扑棱棱飞出窗户,顺带还挠了一爪子鸣花的头发。
杭奈呆呆地捧着双手,旋即又痛又恼地红了眼眶。
....
“没事、没事,”鸣花握住小姑娘的手,轻轻熨着稚嫩掌心被缰绳摩出来的青紫,在摇晃中垂首抵住她的额头,“怎么了?是主宅传信了吗?还是阿杏?”
....
“是、父亲大人,”软软暖暖的触感从额头传来,杭奈强忍心中的不安,“他让、鸣花小姐和我、不要去主宅……”
杭奈跟随珠世这一趟行程,其是是临时征调。父亲本想让愈史郎留在鸣花小姐身边,被珠世小姐婉拒,临时抽调杭奈随行;可临走前,忙碌到见不着人的兄长和姐姐们竟全都前来送行,这一点让杭奈尤为不安。
一起长大的孩子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不声不响。母亲安静温柔地站在家门口,杭奈则茫然地被兄弟姐妹们层层夹在中间,怀里是双胞胎妹妹微微颤抖的身体。
巨大的恐惧陡然攥住她的心脏——仿佛自己正在参与一场,不知情的永别。
“那我们就去阿杏那边,”鸣花很乐观,抱着杭奈撩开布帘。前来送信的鎹鸦没有离开,呼啦啦地跟着马车飞行;和服少女借黯淡的星光努力辨认,柔声道“出了镇子很快就到了,就在山脚——”
“轰————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如惊雷自山间响起,眨眼卷起足以映红夜空的火光!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倒计时:3
鸣女这篇真的是,我自己很罕见的那种,从开头到结尾大纲都没飞的(喂
……当然,也可能因为我一开始写大纲就是写了结尾
第65章 相信
“杭奈,”男人靠坐在软垫上,声线低缓,“你喜欢羽二重小姐吗?”
和服女童浸在木盆里的细嫩手指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捞起棉巾、拧干。窗外垂垂赤红的夕阳穿过拉门和窗框,歪斜着落在被褥上,把紫藤花的纹样分割成碎片。
“彼方很喜欢羽二重小姐,兄长大人也是。”杭奈熟练托起父亲瘦骨嶙峋的小臂,仔细擦拭,“羽二重小姐形容美丽、性格娴雅柔和,如果有机会相处,姐姐们也会喜欢她。”
没有回答啊。产屋敷家的当主笑了笑,顺着女儿的动作抬起手,无神的双眼仿佛遥遥地注视她:“那么,杭奈会憎恨产屋敷家吗?”
——鬼舞辻无惨的罪孽所带来的诅咒,并不会因性别有所差异;甚至考虑到女性在体质方面天生的弱势,产屋敷家的女孩们基本都凋零在成年之前。
”父亲大人,”杭奈把棉巾搭在盆边,严肃道,“就算把我、或者彼方送养,我们身上产屋敷家的诅咒也不会消失。”女童抿了抿嘴,小声补充,“必须选一个的话……羽二重小姐应该更喜欢彼方。”
产屋敷家行四的女儿、杭奈最为珍惜的双胞胎姐姐。彼方乖巧懂事、勤恳聪敏,连那一丁点的胆小怯懦都称不上是缺点,反而让人倍感。
“如果我们这一代产屋敷的孩子中,只有一个人能获得幸福,”和服女童挺直脊背,深吸一口气,坚定地宣告,“我希望那个人、是彼方。”
“……杭奈,”男人抬手,摩挲着抚摸女儿的额头,叹息般微笑着,“你是我,最勇敢的孩子。”
杭奈沉默半晌,最终按住父亲暖意稀薄的手掌,颤抖着、哽咽着埋进膝头。
不是这样的,父亲,我一点也不勇敢。我难以想象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那必然是令我生不如死的痛楚……所以求你了,请不要死,求你。
我没关系,我会承担起辅佐兄长的全部责任,我会用短暂的一生与鬼厮杀,所有的苦难都责备我一人也无所谓——神明啊,恳求你,请让其他人获得幸福吧——
我们已经牺牲太多、失去太多了。
女童无声地跪伏在被阳光晒到微微发烫的榻榻米上,任由眼泪浸湿和服。
遥不可及的天空,庭院草木秋衰的气味,带着浓郁药香的被褥,父亲说话的声音,和他掌心虚弱到似乎随时会停止的脉搏跳动……这一切的一切,构成了产屋敷杭奈的整个午后。
——直到上一刻,还在酸楚地鼓励她前进。
“杭奈!呼吸!杭奈!”鸣花半跪在地上紧抱着杭奈,用手空捂住女童的口鼻,焦急地试图唤醒她,“桑岛先生!帮我从箱子里找出镇静剂!”
“……我……没事……羽二重小姐……!”杭奈脸色发青地回握鸣花,语气嘶哑急促,“你、快走——!”主宅的爆炸绝不可能是意外,最坏的设想就是鬼舞辻无惨亲自动手。
“鸣花!”金红发色的年轻剑士神情中的震惊和焦虑是双份的,“你为什么——”杏寿郎眉头紧蹙,快步上前一把抱起一大一小两人,转手把杭奈交给同行的队士,“你们不能呆在这里!”
“我知道兄长大人的位置,”杭奈从队士的怀抱中挣脱,伸手拽住杏寿郎的衣袖,“我会告诉桑岛先生,让他们两人去安全的地方,所以、请让我——”
“你也要过去。”杏寿郎低声嘱托几句身后的剑士们,旋即强势地把小姑娘塞给鸣花,“她们两个的安危就麻烦桑岛先生了。”
“明白。”桑岛慈悟郎绷着脸拽住缰绳。老人再三忍耐后,声线压抑着开口,“主公他……”
“炎柱大人!”杭奈崩溃哭喊,拼命地想抓住青年的刀鞘,“求您了!炎柱大人!您不用管我,只要带我过去就好!我、父亲和母亲、还有姐姐们——求您了!求您了!”
“杭奈,你听我说。”年轻的剑士单膝跪下,郑重地与杭奈目光相对,“我向你发誓,会拼尽全力带回主公、夫人还有你的两个姐姐;相对的,你向我保证,全力守护自己和鸣花的安危,好吗?”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的……父亲和母亲……他们……”过于偶然的爆炸和临行前父兄的话语,小姑娘心中其实早就有了预料,只能徒劳地全力拒绝、断续抽噎。
“不许哭!”青年用力握住杭奈的手臂,大声道,“你现在要做的是相信我!还有相信大家!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产屋敷杭奈!听清楚!你是让产屋敷家骄傲的孩子!”【你是我、最勇敢的孩子。】
“我把我未来的妻子交给你,”炼狱杏寿郎的眼眸中倒映着冲天火光和无边夜色,“你把解救家人的任务交给我——我们都会拼劲全力,不会让彼此失望的,对吗?”
【杭奈总是关心着大家,哪怕付出百倍的辛苦,也不想让别人露出失望的神色。】
“我发自内心地相信杭奈。”年轻的柱把未婚妻的手与杭奈的手交叠,沉声道,“就像相信每一个与我并肩作战的伙伴。”
【所以、父亲希望杭奈能获得幸福。】
“……嗯。”女童的双手因过度激烈的情绪痉挛着,还是哭泣着握住鸣花的手指,“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