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嫩擎新雨——西瓜珍宝珠【完结】
时间:2024-02-24 14:38:12

  “翡翠这套头面还是你姐姐一件件盯着匠人赶出来的,想这翡翠颜色合了你的名字,就不做形来得累赘了,且荷叶纹理翡翠难雕,就另觅了花样,做了蝴蝶蜻蜓的样式。”
  何风盈的眼光是好,翡翠嵌银,翠绿飘然,蝴蝶翅腹,蜻蜓双眸,皆用了细碎的宝石点缀。
  何青圆欢喜道:“多谢阿娘,多谢阿姐。”
  何风盈淡淡一笑,拈起那蝴蝶细细端详,道:“就为了等这配得上一套色的翡翠片,不然就早就修好了。”
  董氏轻叹一口气,道“那日我与盈儿在房中看这两套首饰,下人传进话来,说昭儿在边关失了音讯,我一时六神无主,失手将两盘首饰打翻在地,各有些损伤,只得先送去修补。这首饰虽是修补好了,可你的及笄礼,到底是错过了。圆儿,实在是委屈你了。”
  何青圆不愿回想及笄礼那日被窦家几个舅母、表姐轮番奚落的场景,就道:“阿娘,眼下能在您身边,女儿再没有什么委屈的了。”
  先是得了林谨然的大礼,这下又收了两份,何青圆喜上眉梢,整张脸都鲜活极了。
  何风盈偶也羡慕她见识浅薄,给上一些东西,就这样满心欢愉。
  她伸手托了托何青圆佩着的海棠玉环,又捏着海棠玉坠瞧了瞧,侧首对董氏笑道:“大舅母待阿圆还真是好,许是舟表弟同她说了什么。”
  董氏嗔怪地瞧了她一眼,见何青圆懵懵懂懂,就道:“昨个你表哥给你带信了,信上可说了什么?”
  何青圆也没什么朋友,这些时日只有陈家几个姑娘给她寄了封信,再有就是董寻舟了。
  他的信里还带五张画满山水的小笺,张张水墨氤氲,山峦起伏,水脉绵绵,何青圆不由得笑起来,道:“表哥刚从蜀地回来,只说山高险峻,七彩流池,美若仙境。”
  “还美若仙境呢,在你跟前倒是要脸,他怎么不说自己刚到家中就病了一遭,养了半月才渐好,你大舅舅已经不许他再出去了。”董氏有些无奈地道。
  “他怎么不同我讲呀?”何青圆微蹙眉头,很是挂心。
  何风盈又与董氏对了一眼,笑容有些得意。
  何青圆回去给董寻舟写信了,董氏瞧着她的背影,面上神色有些复杂。
  “怎么了娘?妹妹待表弟是有些情意的,这不更好?”何风盈有些不解,道:“大舅母不也有这个意思吗?”
  “可是你爹不喜欢亲上亲,且……
  董氏没有说下去,但何风盈知道她要说什么,就道:“且大舅舅辞官继承祖业,舟表弟又没有官身,虽有小舅舅在朝中,但到底是两房人了?”
  董氏叹了口气,道:“是了,就是这样的心思。”
  何风盈劝道:“阿娘是想妹妹嫁得体面,还是想她嫁得舒心?”
  “你妹妹虽然貌美可人,但又怯弱温顺,自然是舒心最紧要。”董氏想也不想便道。
  “这便是了,若论舒心,哪及嫁回董家?且舟表弟又还年轻,大舅舅既下了决心约束他,说不准也能得个功名。”何风盈道。
  董氏点点头,笑道:“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圆儿和舟儿都还小,等我操办完昭儿和你的婚事,再论她的。”
  何风盈面上笑容淡了几分,看向门外院中,就见这天灰扑扑的,一阵阵阴冷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喃喃自语了一句,“这是要下雪了吗?”
  “下雪了!姑娘,下雪了!”摇春高高兴兴跑进来,被门槛一绊,摔在熏笼前头,惊得秦妈妈差点跳起来,连呵斥都顾不上了。
  浣秋早就习惯她有些跳脱,方才一见天有欲雪色,就知道后边的事儿了,早早找出厚披风来放在熏笼上蒸热。
  九溪不下雪,有也只在山巅上,窦氏年迈畏寒,怎么会出去?
  何青圆自然也得跟着她龟缩家中,只在一日深夜里听过雪子敲屋檐,她赶紧爬起来,裹着被子推开一条窗缝。
  可外头实在太暗了,什么也看不见,她只好把手伸出去,感受到一点点冰凉在掌心融化,想象着这是京城的雪。
  浣秋见何青圆搁笔走了出来,连忙将熏笼上的披风给她裹上。
  何青圆带着一身暖意仰着脸走进漫天的细雪中,满眼的惊喜。
  她也算是美梦成真了。
  秦妈妈和浣秋站在檐下,看着一贯稳重的浮夏都跟着何青圆在淋雪,浇得眉眼上都是雪,笑得难得傻气,便也耐住了想要规劝的心思,又过了一会,才道:“姑娘,先进来吧。等落上一夜,明儿积起来才好玩呢,那时候叫上丫头们,咱们一块堆雪狮子,搓雪丸子。”
  何青圆从善如流,站在门外由浣秋扫完她身上的雪,再迈步走进来,摇春和浮夏自己掸雪,随手掩门,又伺候何青圆脱去斗篷。
  屋里的炭火燃足,暖融融的,半点不觉冷,何青圆刚要进内室继续写信,目光掠过之前做的叶帘,才发现竟已全部枯黄,一丝绿黄都无。
  ‘毕竟是初试,可能是胆矾和醋酸配比不对的缘故。’何青圆想着,歪头看了一会。
  秦妈妈上了年岁,最爱喜庆,见不得这种萧索之色,就道:“姑娘,撤掉吧,这都枯了。”
  院中落雪,韵致已经够了,何青圆点了点头,觉得有点可惜,暗道:“当时,应该问得细致些的。”
第22章 红描小苹果
  今岁大抵会是个冷冬,初雪就很漫长,一连三日风雪交加,分不清白天黑夜。
  何青圆从没听过这样的风雪声,同雨声很不一样,但一样叫她心静轻松。
  夜里同浮夏一道点了油灯,卷在被褥里看话本子,灯光黄暖,寒潮不侵。
  但也只有她这般闲人才会喜欢风雪之夜,若跟何迁文、何霆昭一般还得每日点卯,不得有误,恐也很难心生喜爱。
  何迁文依着时辰醒来时天都还是黑的,下人夜半爬起来扫雪,等何迁文出门时又已经积上了,只是还未及脚踝,勉强可以走人。
  直至午后风雪歇止,拨云见日,这厚厚积雪,才变得可爱起来。
  何青圆给董寻舟的信已经写好了,但也先搁在了案头,得等风雪停了才好送。
  “姑娘,一定小心手。”秦妈妈端着甜汤推门而入,见她拿着刻刀在一块石料上比比划划,实在担心。
  何青圆望向她进来时卷落在地上的一捧风雪,顷刻间消融不见,笑道:“别担心。”
  她拢了拢身上那条羊绒披肩,忽然想起初见小狼崽的时候,她很盼着冬日里能抱着小狼取暖的。
  现在膝上空空,那小狼崽竟是个引大狼入室的!
  “姑娘怎么想着学刻章了?”
  秦妈妈在她边上站着,瞧着她手边那几块从何迁文那拿来的边角印石料子,虽然零零碎碎的,只能刻小印,但料子正经不差。
  何青圆一回神,吹开石料上的粉末,道:“不是得了两块好石吗?”
  秦妈妈道:“那不是留作嫁妆,赠未来姑爷的吗?”
  何青圆一愣,道:“作嫁妆,那就都是我的,我才不赠。”
  “可男子下刀才有力度,那么好的料子,总要衬得起才是。”秦妈妈又道。
  何青圆瞧着印石上拙劣的刻工,很认真地想了想,道:“那也不见得能厉害得过刻印师傅,我真要练不好,就送去给师傅刻。”
  秦妈妈笑道:“姑娘倒是个有主意的。”
  若不是个有主意的,在窦氏这么些年的调教与钳制之下,董氏再见何青圆时,见到的就不会是她的女儿,而该是窦氏的女儿了。
  “秦妈妈。”何青圆把小印偷偷往印泥里浅戳了一下,先在自己虎口处试了一下,又趁着秦妈妈俯身的时候,在她面上印下一计。
  “呀!姑娘,老奴还要去给您领份例呢!这脸上红红,叫人瞧见了,以为我这把年纪还抹胭脂呢?可不给您丢丑?”
  秦妈妈慌慌张张照镜子,见自己面上有个指甲盖那么大的红描小苹果,圆墩可爱,笑着出来,道:“姑娘刻得还怪好的,那给摇春盖一个,我这是要擦掉的,给她盖一个,我带着她领银子、炭火去,也该教这丫头一些事儿了!”
  何家后宅的事情不是董氏做主,就是何风盈做主,哪怕是底下的婆子、婢子带她们去领东西,那也只有和声和气待她们的。
  即便是庶弟何霆义院里的婆子多去领了几次炭,何风盈至多也就是问一句,确保不是叫下人私吞了,便道:“小弟夜里看书费精神,你们要仔细照顾着。”
  这便是孩子不多不少的好处,东西够分,不必争来抢去,抠抠搜搜的。
  摇春美滋滋把脸凑过来,指了指额间,道:“要落在这。”
  何青圆轻轻一戳,摇春心满意足直起身子,浣秋掩口笑道:“比花钿还漂亮。”
  摇春打了伞,带上两个粗使丫头,搀着秦妈妈一道去了正院。
  清冽的雪味传了进来,何青圆有些按捺不住,裹了披风,也想去园子里逛逛。
  何家毕竟不是什么公爵王侯之家,供不起一个暖房,所以园子里的花草树木皆因天时生长。
  凛冬万物寂静,草木枯黄,一树树嶙峋干瘦,只是枝干上堆了雪,很有些苍凉衰败之美。
  何青圆感受到这种别样之美,有心抒发,奈何诗词不曾学透,张口吸进雪融凉气,却吐不出什么好词句来。
  她有些气馁,又见这雪景只黑白两色,若成画,想来也不难吧?
  何青圆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地叫人搬画案,拿笔墨,只让小丫鬟悄悄回去拿了一个托底的板子,并两张小笺和小毫小砚。
  掸去树下大石上的积雪,又垫上蒲团,何青圆坐了下来,捧着板子认认真真开始作画。
  何青圆不曾学画,回到京中后,何风盈给了她两大箱的书籍,都是她幼时学过看过的,何青圆爱若珍宝,叫人分门别类,一本本晒过摆在书架上。
  其中有本画谱,何青圆虽翻透了,但落笔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何青圆皱眉看着小笺上那些黢黑的枝杈,浓淡错乱,乍一看就像群魔乱舞,细一看更似女鬼长发。
  “唉。”何青圆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想了想,要丫头回去取她写给董寻舟的信,又要来一张信纸,仔仔细细写下许多想请教的问题。
  日光晴暖,倒是不冷。
  何霆昭走进园子里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粉红绸光的斗篷铺在洁白无垢的积雪上,少女执笔埋头书写,专注地似在做什么艰深学问。
  他难得起了点玩心,捡起一块小石避开何青圆上方,击向树枝。
  一树白雪簌簌抖落,浣秋惊叫一声,何青圆迷迷糊糊仰起脸,看着雪花坠落如云,又在阳光晴风中旋折成金色的碎光,忽有一句诗脱口而出,“云跃枝头下,金雪舞回风。”
  她念罢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诗不错,粗浅直白,倒也写景,于是自得其乐地笑了起来。
  “阿兄!”何青圆定睛一见是何霆昭在跟她逗趣,忙起身抖干信上墨迹,还鼓起腮帮吹了两下,一边折放入信封,一边朝他走去,“您能帮我寄信去给舟表哥吗?”
  她浅笑盈盈,带着白雪从光中走来,何霆昭正欲答应,见何青圆笑容一敛,倒退一步,下拜行礼。
  “季公子。”
  季悟非从转角处走出来,施施然回礼,避在何霆昭身后,垂眸看她抓着的画板子,因贴在身侧,影影绰绰只露出一些涂墨,看起来毫无章法可言。
  他不由得轻笑,并未出声,可何青圆却十分敏感,偷偷将画板子往身后藏,浣秋连忙接过,替她藏好。
  “诗不错。”季悟非想夸夸她,但何青圆似乎不太能承受别人的夸奖,耳朵绯红,双手将信递给何霆昭。
  季悟非侧眸盯着那封信,就听何霆昭一手接信,一手掸掉何青圆兜帽上的落雪,随口问:“信上写了什么?”
  何青圆更不好意思了,别了一下身子,细指轻触浣秋手里的画板子,“画不好,想请教。”
  何霆昭失笑,季悟非在何霆昭的书房里见过落款董寻舟的画,的确是灵气出尘,假以时日必定在画坛有一席之地。
  “拿来叫阿兄看看?”何霆昭故意道,何青圆果然涨红了一张面,低头轻摇,以示不肯。
  季悟非看似随意地道:“你表兄的画技已有境界,你初入门,向他请教,反而不得法。”
  何青圆先是看了何霆昭一眼,见他也偏首看季悟非,就顺着他的目光也飞快地掠了一眼。
  背着光,也似个玉般人物。
  “我族中子弟初学画时,皆用《入门画谱》、《画史》、《写意花鸟》《水墨技法》一类的书打基础,这都是族中书塾里的书,印有多本,你小妹若是需得,我可以叫人送来。”
  季悟非说这话的时候垂着眸子,面上落着长睫的阴影,看起来有种何青圆无法描摹的静美。
  何霆昭点点头,又问何青圆,“你要吗?”
  何青圆回过神来,忙道:“多谢季公子。”
  她行礼时总算将手抽了出来,将虎口处那个红印小苹果送到了他眼前。
  季悟非看清了,左一弧,右一弧,上一弧一捺,总共四笔而已,笔法钝拙,但又切实可爱。
  令他想起了自己书案上那只千年前的小龟镇纸,也是这般朴拙之美。
  季悟非让人送书来的时候是过了董氏面的,董氏见来的是个中年妇人,穿着打扮十分体面,笑道:“这点子事还叫季公子挂心了,那请送去,也叫她亲口道谢。”
  何风盈携账册进来时正见那妇人出去,气度沉稳,身上一股子熏书香,有些好奇地问:“这是谁?”
  董氏与她说了,何风盈愣了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季公子?同阿兄交好的那个?”
  “不然还能有哪位?季家人大多深居简出,名声虽显,却少见其人,只有他这一脉因为掌管族中庶务,人情往来难以避开,所以偶尔在场面上有露面,但若不是阿瓮从前在他族中书塾读过两年书,又荐了你兄长进去,咱家与季家也不会有往来了。”
  何风盈轻轻眨眼,眉头几不可见的蹙了蹙,道:“那位季公子素来寡言少语,性子冷淡,我偶尔在兄长处见他,也是遥遥施礼避过,不曾想他这番竟对小妹上心?”
  “只在你兄长眼皮底下说了三两句话,许是见你妹妹乖巧吧。”董氏知道她想说什么,见此地无外人,才道:“你倒是同你爹爹一样敢想。”
  何风盈闻言一愣,董氏继而道:“那日他进家门时,正遇上昭儿同季公子一道出去,见人家气度风华,有些心痒。不过他也只是随口提过,没说下去,哼,怕是也有些后悔将你妹妹撇在九溪,叫那老婆子教养!该学不学,叫圆儿只抄得一手好佛经,做得好女工。唉,季家主支虽无人在朝中为官,但你爹爹说,这不过是季家蛰伏之策,不在朝中,但旁支、姻亲之中不乏能臣,又如同在朝中。所以季家娶亲,一向眼光颇高。季悟非是二房这一辈最出众的,但族中令他这一房人管了庶务,他若娶妻,势必要一位出身相当,且担得起冗杂事务的周全人儿,你妹妹养得怯弱,将将才学算术,看账册,如何担得起?如若似你这般样样拿得起,我也许还敢一探口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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