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圆安静地听着祝云来说话,他其实说话一直都有一种不疾不徐的从容,此刻声音沉缓,似乎要掩住一点落寞。
“我觉得,人家也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认不认的,也就那么回事,是我有点执着了。”祝云来摸摸何青圆的脸,觉得她此刻趴在自己胸口的样子很像猫猫,勾了勾嘴角,道:“你同季姑娘出去玩吧,我觉得你蛮喜欢她的,你不在京城长大,朋友本来就不多,不用为了我还疏远了一个。”
何青圆眼睛热热的,趴在他胸膛上,用他的衣裳擦擦眼泪。
“哭什么?”祝云来不明白,他今日穿的是圆领袍,被何青圆揪起一块衣料来,往里头灌凉风,他倒不冷,只是捏捏何青圆,道:“小色猫。”
“你不要太体谅别人。”何青圆按了按眼睛,揪着他衣襟道:“不要太给别人找借口,找理由,他们叫你心里不舒服了,就是他们有不对的地方,你觉得无所谓,不在意,不纠结了,那是你想开了,是你心胸豁达,不是他们做了什么好事。”
“这么向着我?”祝云来很想把她搂紧,便把她抱起来,往自己腰上坐。
这个姿势叫何青圆生出一种马上要被贯穿的幻象,忙是紧了紧身子,趴在他肩头道:“不然还向着谁?”
祝云来绕着她的头发,垂眸看这个乖乖的小人,道:“那你也不要太体谅别人,不要太给别人找借口,找理由,他们叫你不舒服了,就是他们有不对的地方,找我给你出气,知道吗?”
何青圆抿了抿唇,把脸抵在他肩窝处,闷声道:“那今晚上歇一歇成吗?”
祝云来这一箭射出去扎自己身上了,笑道:“我叫你不舒服了?你不是说很舒服嘛。”
“我没说!”何青圆又急又气,跳得像被踩了尾巴。
“怎么没说?”祝云来见她这样就笑得更厉害,道:“噢,对,你是叫的。”
“才没有!”何青圆头皮都红了。
“不承认?不承认就再来嘛。”祝云来在这种事情上,简直坏到骨头里了。
“不要,你叫我不要体谅别人的。”何青圆赶紧拿起个‘不求人’抵着祝云来,祝云来一把夺过来扔掉,也道:“不能不要,你叫我不要体谅别人的。”
两个小傻瓜在屋里不要来,不要去,体谅来,体谅去的辩了好久,直到口干舌燥,才开门管秦妈妈要水喝。
秦妈妈谨慎地放了一只眼睛进来,见他们衣衫还在身上,这才放心迈进来。
“夫人,二姑娘回信了,说是中秋那天不方便出门,就算了。”秦妈妈道。
“二妹家离这有多远?”何青圆问。
“大安县到咱们这,总有一日的车程。”秦妈妈道。
何青圆想着二娘有孩子牵绊,可能真不方便,就道:“那就派人去一趟,给她送点中秋节礼吧。”
秦妈妈想了一想,道:“刘家买卖多,冯婆子说御街上就有他们一间米铺,刘公子隔三差五就去一趟的,姑爷去衙门的时候,不妨就顺路带给刘公子,若是遇上了,敲打几句,也全了您的心意。”
第87章 中秋家宴
中秋节, 十二娘很盼着。
何青圆先是带着她去逛了花市,买了好几盆菊花回来应景,粉黄紫白, 扁球蟹爪。
十二娘从前只在书中见过只言片语,没有亲眼见过那细细伶伶, 盛放烂漫的花瓣。
当她见到的时候, 莫名有点想哭,却听何青圆惊叹道:“果然漂亮, 跟表哥画上的一样好看。”
‘原来嫂嫂也不曾见过。’十二娘侧眸看着何青圆, 见那紫粉花团坠下如流星尾翼般纤长,映在她琉璃般剔透的眸珠里,美好极了。
何青圆问:“这菊花能养几年?”
店家道:“寻常三五年, 养得好, 十数年。”
越漂亮的花越贵,算上何青圆自己, 以及在西京的祝八娘, 何青圆一共要八盆, 每个妹妹都有份。
‘噢,也不是, 四姐没有, 她院里有的是盆景,何必送去叫她糟蹋。’
十二娘想着, 就何青圆掰着手指算了算,道:“除开年份,倒是不贵。”
她不禁失笑, 道:“贵是贵的,嫂嫂哪有这样算的, 岂不是自欺欺人?”
何青圆谨慎地问:“要是快养死了,能不能送回来叫你们救呢?”
店家也笑,道:“夫人,您府上该有花匠的吧。”
堂堂将军府自然有花匠,不过都是打理庭院和伺候盆栽的,施氏、祝薇红院里的盆栽由他们按着时节更换,从未有过花叶凋零的残态。
“只不比你们专侍弄菊花,手上更有数些。”旁人斤斤计较起来,难免俗气市侩,但何青圆只叫十二娘觉得可爱,也是奇怪。
“能救自然救。”店家也是做生意的,不往外头推客,也不往里找麻烦。
何青圆早打发人牙物色花匠,只不过都是男的,不能进院里来侍弄,想想算了,还是叫手下的丫鬟自己学着好了。
浮夏去付了银子,要店家送到将军府去。
“你喜欢哪盆?我可偏心你,叫你先选。”何青圆笑道。
十二娘也不客气,道:“就那盆黄墨杂色的吧,瞧着像斑斑的脸。”
斑斑便是十二娘养住的那只小玳瑁。
何青圆与十二娘先回去,浮夏押着满车的菊花跟在后头,进院门的时候正碰上祝薇红指使人去周家送中秋节礼,她极是看重,在门口看着他们装车,半点磕碰都不许。
瞥见这一车的菊花,祝薇红也猜到了是何青圆买回来送姊妹的,‘嗤’了声道:“谁要这东西,我院里丢出去的都比这好。”
自作多情,真是好笑。
浮夏不欲挑事,顺着她的意思就道:“姑娘既不要,多了一盆,我们就送到施家去了。”
“施家也不缺你这惨兮兮的一盆菊。”祝薇红却蹬鼻子上脸起来。
“八姑娘虽没回来,只当是给一点子心意罢了。”浮夏道。
祝薇红‘哼’一声,瞧着她们把花一盆盆捧进去,扭了身子去施氏院里,又要多这一嘴。
中秋这日,早起先遣人去左家给三娘送节礼,三娘孕中疲惫,何青圆早叫她不要忙碌,不需得回礼,但浣秋回来,却是带了一份礼。
“三姑娘说,是三姑爷吩咐备下的。”
何青圆正要看看,忽得顿住,道:“这该往正院里送去吧?”
“不,这礼帖上写了,就是给您,给咱们爷的。”浣秋把礼帖给何青圆看,“给老夫人的,另有一份。”
浣秋悄悄压低了声音,道:“三姑娘说,远没有咱们这份精细,但东西名目上一样的。”
“节礼罢了,也不必这般吧。”何青圆觉得有点拱火。
“三姑娘说,三姑爷在看过咱们和老夫人遣人送去的两份礼之后,亲自备下的,她也不好说什么。我瞧着三姑娘身边虽有了您给的人,院里的姨娘也迁出去了,但有些事儿,三姑爷还是计较。”浣秋道。
“罢了。”何青圆道:“她自己给出去的因,总要结果的。”
中秋这日,何青圆在院里置了香案、圆桌,备了茶果、点心,还提前备了菜单子,给几个妹妹看过。
十二娘瞧着那两长行菜名,一行肉,半行素,半行羹汤和面饼,没吃就觉得馋了。
午膳是大厨房里的菜,因中秋算大节,所以多了一碗蒸蛋。
十二娘让给徐姨娘吃了,留着肚子等晚上去何青圆院里吃,却不想正要出去,就见施氏院里来人请她们,说是中秋家宴,叫她们去正院用膳。
祝山威、祝云赋不在的日子,施氏从没有办过什么中秋家宴,便是有,也只是叫祝云词、祝薇红去她院里吃一餐饭,旁人是没有份的。
偏偏今日。
十二娘真恨,她早该想到的,施氏见不得她们好,哪怕只是一餐饭。
祝六娘喜洋洋地带着杜兰来,也算过个女儿节,屁股还没坐热,就要去施氏院里,吓得她当即就想把杜兰藏在何青圆院里不叫她去,可杜兰进门有人瞧见。
她去了,施氏不见得会问,但不去,施氏一定要问的。
杜兰见祝六娘的脸色变得极难看,不明白怎么会这样,轻轻唤了一声,“嫂嫂。”
何青圆还给祝云词、祝云旗备了菜,都送到外院给他们吃了,祝云来也被她推到外院去吃,只想叫姐妹几个在一处松快松快。
施氏院里的婆子又来催了一道,恨得连十娘这老实人都忍不住道:“她早先没有半句交代,我们只当同往年一样没的吃。嫂嫂只怕她生事,还去请了四姐。四姐冷言冷语打了回来,也没说母亲院里会有席面,现下又说置了,要一家子欢欢喜喜?这叫人如何欢喜!莫不是看我有空当吃喝,却不去绣她的嫁妆,所以这样恨我?!”
十二娘见她气得浑身发抖,又捂着心口,怕她要气坏了,忙道:“十姐,是恨咱们,咱们生出来就碍了她的眼。”
十三、十四看着姐姐气恼,也跟着掉眼泪,恨施氏片刻松快都不肯给。
婆子催命一般,好些难听话都说出来了,逼得一众人跟上断头台似得一齐去施氏院里。
十二娘还记得自己做了两面人,站在施氏跟前的时候,还算拿捏住分寸。
何青圆有些挂相,祝薇红冷眼看着她,道:“好吃好喝摆在这,怎么一个个苦瓜脸,像是欠了你们。”
“我问四妹妹的时候,妹妹不曾说母亲今夜会置席。”
“中秋家宴,是规矩。”
“是规矩,那怎么从前不曾有?”
“何氏!中秋家宴天经地义,你便是叫你家大爷来砍了我,也是我占理。”
施氏心里其实有些发虚,架不住祝薇红哭诉抱怨,说何青圆常带着其余几个娘出去玩,进进出出,说说笑笑,叫她看得厌烦,今日才摆这样一出,也算给祝薇红出气。
“这缘由说出去,是因为我这做母亲的要同女儿们吃一顿饭,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
何青圆看着一桌子菜,觉得施氏好歹也算掏银子了,便道:“娘说笑了,自是不会的,只是觉得五脏庙有福气,今日吃了母亲院里的好菜,明日又有宫宴可以去。”
明日宫宴乃是皇后赐下,名目是赏月,但实际上是为着皇室里那些个未娶妻的宗亲谋划的。
十三、十四还太小了些,只十娘、十二娘论起来是够格去的。
虽说十娘同阮家在议亲,但还没有定下来,便是去一趟宫宴也无妨。
何青圆让祝云来探问了,那位阮大人说没有听到要为自己议亲的风声,且他前头还有一位嫡兄未娶,还轮不上他。
‘嫡兄’,竟是那阮夫人的亲生子,可阮大人的这位嫡兄也太深居简出了,场面上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的,叫人心里发寒。
十娘如此老实本分的一个人,也忍不住悄悄跟祝薇红打听阮家的事,很受了她一番讥笑,说十娘想男人都想到她跟前来了,害得十娘回来只能对着十二娘哭。
何青圆那时候就想着,宫宴十娘一定要去,说不准也是一条路。
施氏虽不愿意,奈何来传凤谕的宫人指明了‘适龄女儿’,她也奈何不得。
这一场家宴虽说饭菜还好,但吃得人很堵心。
十四娘的生母杨姨娘还被叫来弹唱,唱得也是花好月圆的曲子,清灵灵的女声散在月下,却显出一种幽怨的感觉。
杜兰见十四娘眼圈红了,悄悄去看祝六娘,见她一味沉默,只给她夹菜,抿了唇也不敢出声。
长辈初次见晚辈,总是要破费的。
施氏给了杜兰一个银月饼,祝六娘同何青圆对视一眼,知道这是府上中秋赏几个得力下人的玩意,空心的,不值当几个钱。
杜兰不知道这个,觉得还挺有趣。
只施氏目光在她蜷着的右手上扫过,道了句‘可怜’,又抓了一把银豆子给她。
杜兰见她随手一抓的架势,如赏下人一般,心里虽觉得不对劲,只是见的市面不多,一时间没回过味来,单手去接又被魏妈妈瞧着,只得伸出双手去捧。
夫妹是来家中做客的,也遭施氏如此羞辱,祝六娘的指甲都嵌进掌心里了。
杜兰捧着银豆子走回来,那只蜷曲畸形,满是疤痕的手就这样暴露人前。
祝薇红一眼看见,惊得‘咦’了一声。
杜兰见她这样大的反应,自觉吓到她了,窘迫地把手缩回来,银豆子掉了好些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到桌下椅下,众人脚面底下。
她还觉得这是长辈给的礼,忙不迭蹲下身去捡,却被人一左一右的捏着臂膀,将她架了起来。
“嫂嫂?”杜兰不解地望着她们俩。
杜兰攥着的掌心被祝六娘轻轻掰开,她一挥手,残余的几粒银豆子也都被拂了出去,有几粒蹦到祝薇红身上,惹得她又惊又怒道:“祝六娘!你疯了?!”
祝六娘一言不发,带着杜兰离开。
祝薇红与施氏勃然大怒,几个下人婆子斥骂不休,何青圆垂眸看着脚边的一粒银豆子,不走心地福了福,道:“儿媳看看六妹妹去,远来是客,怠慢不得。”
第88章 周氏
杜兰觉得祝家的姐妹们待自己都很好, 残手被她们看见了,她们也绝不会讥笑,心里虽然有些难过, 但还可以承受得住。
可祝六娘却受不了,回了何青圆的院子里就是大哭一场, 吓得没跟去的浮夏和浣秋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幸好何青圆很快就回来了, 祝六娘一见她,连声道歉。
“你有什么错?我都看不过眼, 你这个做嫂嫂更是心疼了。”何青圆柔声劝了几句, 见杜兰惶惶惑惑,苦笑道:“你嫂嫂也苦。”
杜兰早就陪着祝六娘一起哭了,方才施氏那样做派, 她又不蠢, 当然能感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