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槿梨拂袖起身,眉眼如寒潭冰冷,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若是太平年代,律法尚且有些作用,但如今可是摄政王把持朝政,元启早已礼乐崩坏,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朕尚且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命薄如草芥的你,又怎敢如此大胆?屡教不改!以下犯上!”
陆槿梨俯身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到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于朕而言,若想护着一个人或许很难,但想杀一个人却再容易不过。朕是天子,无论如何朕的性命都远远重于你们一家。朕以为你早该知道这一点,却不知你竟如此愚蠢。”
是的。
纵使陛下为摄政王所困,无法获得帝王应有的一切,但在这深宫之中,她想要一个人的性命,却再容易不过。
在这朝堂后宫一团乱麻的元启,女帝反倒不像从前的皇帝般还会受到朝臣掣肘,无需什么理由便可下旨除了她,杀光他们一家,摄政王或许不快,但亦不会为她与陛下产生明面上的冲突。
想通这一切后,雪竹心底凉意顿生。
她费尽心思攀龙附凤,不惜背叛相处多年的主子投靠摄政王,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一方安定,不再身如浮萍。
不会像这皇宫里的其他人一样,只因一点小错便随随便便被拖出去杖毙,连死后都不能下葬,只能被丢去乱葬岗喂狗。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不过是命如草芥的蝼蚁。
第27章 哭包疯批女帝×温润文臣(二)
“暗六。”
一袭黑衣的暗卫跪在陆槿梨的身前。
陆槿梨吩咐道:“把暗七他们叫来。”
“是。”
雪竹慌了。
她趴在地上拼命的磕头, 磕得头破血流,涕泗横流,原本姣好的面容被粘稠的血液铺满, 活像是一部恐怖片。
随着时间的流逝, 血液的流失,雪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冷, 冷意仿佛从骨头深处渗出来。
但她在心里拼命祈愿,但可惜老天爷并没听到她的愿望。
五个暗卫, 三男两女在面前齐齐跪下。
女帝带着戏谑的低语在耳边响起。
“雪竹,现在朕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在摄政王身边也待了不短的时间, 想来林林总总探听到不少消息, 你抬头看看这屋里的五个暗卫,替朕找出那个背叛者。”
陆槿梨退后半步坐在床沿边,不管底下人心里是如何的风起云涌, 她好整以暇的托腮轻笑:“好好想想, 仔细想想, 可别找错了。”
“找不到,或者找错了, 你知道下场会如何的。”
女帝这是什么意思?
她是早知道暗卫中有背叛者?还是在诈他们?
心里没鬼的只是暗犯嘀咕, 心里有鬼的如何焦头烂额陆槿梨也看不出来。
因她这一句话而急切万分浮于表面之上的人只有雪竹。
“是……是……”
女俾急得冷汗直冒,汗水与血水混在一处, 连额上伤口的疼也急忘了,只努力回想曾经摄政王说过的话,唯恐有一句错漏。
“奴婢想想……摄政王好像确实提过一嘴……当时说的是什么呢……”
雪竹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
“他说让暗六……”
“铮!”
是长刀出鞘的声音。
紧接着带起利刃入肉的血溅声。
殷红的鲜血溅了陆槿梨满身,顺着宽大的袖袍蜿蜒流淌, 将白衣染得鲜红,滴滴答答在地上积聚起一个水洼。
暗六扶刀的拇指还按在刀柄上, 却再也没有了出刀的机会。
他瞪大了眼睛:“陛下……您…疼训君羊四贰儿尔雾九一似柒,每天更新柔柔文,吃肉来…您怎么会……”话没说完,他就倒了下去。
暗六死了。
陆槿梨那一刀,精准无误的捅进了他的心脏。
被兜头泼了一脸血的雪竹身体抖如筛糠,死死按捺着自己不要晕过去。
偏生女帝抽了刀,还在饶有兴致的追问:“摄政王说什么了?你接着讲。”
雪竹紧咬牙关,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不要颤:“摄政王说,让暗六,暗六最近多注意您身边的人。”
“哦。我前段时间在瑶台被人刺杀,暗六又是负责我身边安全的暗卫之首,摄政王如此说法,倒是事出有因。”
雪竹悚然:“那……那刚刚……”
陆槿梨仍旧面不改色。
“雪竹。”她笑眯眯的将长刀递还给一旁藏不住错愕神色的暗七,意味深长的道:“你的运气可真好啊。方向错了,但结论却对了,看来老天暂时不想收你的命呢。”
雪竹闻言,顿时大松一口气。
其余暗卫却同时心底一紧。
暗六方才想要拔刀的细微动作逃不过室内一众精英武者的感知。
原来陛下当真清楚他们之中谁是叛徒。
可是被困在宫中,被所有人认为蒙蔽了手眼的陛下,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在众人眼中,女帝的形象骤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那么陆槿梨是猜的吗?
她当然不是。
在她向雪竹指出屋中有背叛者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谁是背叛者了。
毕竟表情可以骗人,情绪却不会。
从开始到死去,暗六持续散发着错愕,焦虑,恐惧等等一系列剧烈的精神波动。
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也只是色不变。
避不过陆槿梨的异能洞察。
只是没想到竟然是暗六。
暗六和暗七是先皇从小拨给原主的暗卫,可以说是一直陪伴她长大,比雪竹的资历还要深。
剩下的三人则是摄政王为在一众刺杀中保住原主性命,不得不调来给原主的暗卫。
不管暗六又是因为什么缘由。
陆槿梨淡漠道:“将尸体拖下去。”
暗六不同于手无缚鸡之力且心有软肋的雪竹,会危及生命的威胁,自然不能留。
女帝起身唤道:“来人,替朕更衣。”
等在门口鱼贯而入的宫女们目不斜视的走进来,越过地上的尸体。
发髻梳好,陆槿梨随手挑了几只金钗:“替朕簪这几支。”
宫女“噗通”一声跪下:“陛下,太后娘娘说了,不许您做女子装扮。”
因为坐上的是这个向来只对男人敞开的九五至尊之座,即便原主以女子之身登位,太后也不许她做女子装扮。
看她的眼神里,除了厌恶,唯余失望。
陆槿梨捻起一支端美华丽的凤钗,簪入乌发中,镶着红宝石的凤尾展翅欲飞,衬得铜镜里的人肤白胜雪。
她神色平静:“那你也去陪暗六吧。”
宫女吓得要磕头。
陆槿梨:“磕头救不了你。替朕簪发,还是死在这里,选一个。”
宫女面色煞白,颤抖着接过女帝手里的发簪,又递来沾了水的手帕。
“陛、陛下……您的脸……”
陆槿梨接过手帕,擦净指尖的血迹,却没去管脸上和脖子上的,淡声道:“走吧,再不上朝,真要迟了。”
路过雪竹的时候,她脚步一顿:“回去收拾收拾,记得摄政王传你问话的时候,你要如何回答。”
雪竹已快要晕厥过去,闻言连忙强撑着爬起来,再度深深叩首:“是,奴婢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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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搁这么久,迟是肯定迟了。
女帝扶着宫人的手走下轿辇。
还未完全亮起,乌沉沉的天空吹落鹅毛般的大雪,雪落在她的凤钗上,不画而黛的眉间,在她明黄色的皇袍上滚了几圈,而后被吹得更远。
宫人撑开了伞,罩在她的头顶。
路过御书房时,陆槿梨看到了一尊雪人。
走到近前,才发现那是一个人。
红色官袍被厚实的冰雪层层覆盖,青年垂眸跪着,目之所及裸露在外的肌肤皆被冻得通红,白雪沾湿了他的睫毛,又被冻上,反复间将那根根分明的长睫冻成了冰晶。
陆槿梨忽然有点不妙的预感。
她询问9577:“这是……?”
9577程序卡顿了一下:【这是您的攻略对象。】
陆槿梨:……
陆槿梨翻了翻原主记忆。
嗯。不妙的预感成真了,确实是原主让跪的。
起因是摄政王有意为太后择选避寒之所,命户部拨款修建行宫,然国库早在先皇时期就被败得一干二净,现有的银两都是摄政王入京后抄家抄来的,这段时间也挥霍的差不多了。
是以讨论到最后,就变成增加百姓赋税。
元启末年,民不聊生。
现在的赋税已是重得让那些黔首活不下去,再增赋税,百姓不是活不下去,就是为生存逼得不得不动乱谋反。
这是动摇国之根本的愚策。
朝堂之上,还剩余的一些正直朝臣顶住压力,纷纷谏言阻止,其中以沈钧为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声声泣血。
然而摄政王根本听不进去。
摄政王最近一段时间大抵是听了不少京城流言,开始在人前伪装出一副修身养性的姿态。好人他来做,那坏人自然只能原主来当。
沈钧也是运气不好,正好赶上原主前一日毒性发作,这毒痛于旁人而言吃完解药忍忍便过了,但对原主这种能将普通疼痛放大数倍的娇弱体质而言,却是分外难捱。
加之第二天还不得不早起上朝,又被摄政王做筏子使唤,烦躁之下施了重令。
命沈钧寒冬腊月罚跪殿前,到此时——
已整整跪了一日一夜。
陆槿梨行至他面前,轻唤了一声:“沈卿。”
雪人听到声响,动了动。
大约是寒意入体,连思维也被一同冻僵。沈钧迟钝的眨了眨眼,在听到声音后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随着他的动作,原本凝固在身上的雪片簌簌的往下落,露出其下被白雪覆盖的鲜红官袍。
在这冬日温度达到零下的天气里跪了一夜,纵使身边有仆从偷偷给他送来手炉,依旧吃不消。
身体完全丧失了知觉,沈钧只觉得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脑袋晕沉沉的,眼前的画面不停在晃动,聚不成焦点。
但是不行,不能在此刻倒下。
垂在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凭借着这点疼痛,沈钧勉强找回一些理智。
“陛下。”
被风雪冻得开裂的唇瓣因固执开合而撕开几道血口,殷红的血珠渗出来,又被抿去。
“赋税,不能加。”
一字一句,说得艰难。
青年抬眼看她,那双清亮的褐色眼眸中清晰的倒映出她的身影。
那个执伞而立,黄袍加身,残血覆面的身影。
即便是面对这样喜怒不定,昏庸无能的帝王,那双眼睛里也始终没有怨愤,只有充满急切的恳求和期望。
他在看她。
看见的却不是她。
他看见的,是皇城之外,万里之外,那些风霜雪雨中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被沉重的赋税和艰难的生活压弯了脊梁的百姓。
是满腔抱负,忠君爱国,却因直言不讳,被摄政王斩于马下,诛其九族的臣民。
他拖着虚软的躯体,在风雪中摇摇晃晃的,却偏生没有倒下。
执着的、坚定的、在雪地中一点点躬下.身去。
直至额头贴地。
“微臣恳请陛下三思!”
还真是个固执又忠心的臣子。
陆槿梨忍不住感叹。
若换作是她,碰上这样的君王,早就想着篡权夺位了。
9577:【事实上,按照世界剧情,沈钧确实篡位成功了。】
陆槿梨垂眸。
9577:【他想杀的是摄政王,但因不曾知晓摄政王给女帝下毒的事,导致最后没能替毒发垂死的女帝寻到解药。女帝死后,沈钧花费五年时间治理好朝政,将身后事嘱托给幼弟,而后一杯毒酒赐死了自己,以全君臣之谊。随后,由沈钧的幼弟沈舒,开启了元启最鼎盛繁荣的权臣时代。】
世界剧情的男主正是沈钧的幼弟沈舒。
陆槿梨眉心一跳:“等等,沈钧喜欢原主?”
9577:【……怎么可能?只是君臣之情罢了,毕竟这个年代的人都很重情义,从小被教育着仁义礼智孝,忠孝悌节恕①长大。】
自然和它家这倒霉宿主不一样。
陆槿梨转动眼珠,视线落在沈钧身上,嗓音轻且慢:“闻舟,是在以命相逼?”
闻舟是沈钧的字。
字是只有亲近之人才能称呼的。女帝用着这样亲近的称呼,话里的含义却仿佛是威胁,似远若近,着实叫人琢磨不透。
心思转过几圈,沈钧不卑不亢的作揖:“微臣不敢。”
陆槿梨:“既不敢,便回去。不必在这儿跪着。”
沈钧摇头:“微臣触怒圣上,理应有所惩罚,才能服众。请陛下准许微臣继续跪着。”
陆槿梨看了一眼自家忠臣也不知是冻得还是烧得一片绯红的脸颊,心说这不是威胁什么是威胁。
沈钧如今可是清流文臣之间的中流砥柱,连摄政王都不敢轻易动他。若真叫他今日死在这儿,明日她就可以给朝中半数顶用的大臣吃席。
陆槿梨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其罩在沈钧身上,这披风是由上好的银狐毛制成,极为柔软保暖,连原主也只有这么一件。
沈钧微惊,下意识想往后退,却忘了自己如今体力不济,腿上一麻,身子无法控制的向旁边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