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裕思忖片刻,他走到墙边拔出他的黑刀,还刀入鞘:“你倒是挺聪明。”
“既然你这么聪明,也应当知道,比起你这种两不站队的中立行为,我现在更需要的是什么吧?”
面对他语气里暗藏威胁的锋芒,陆槿梨面不改色:“那是自然。只不过这件事的掌握权其实不在我手中,反而在督公手中才对。”
岑裕:“此话怎讲?”
陆槿梨:“皇城如今的局势波谲云诡,此时不贸然入局是对自身的保全,但若是某天天平失衡,胜率向一方倾斜——”
陆槿梨意味深长的一笑:“到时即便我想不下场,青云山也不会坐视不理啊。”
岑裕“呵”了声:“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掩饰自己见风使舵的本性。怎么?是发现跑不了了,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青年漫不经心的擦了擦刀鞘:“不过,在我的地盘说这种话,又嫌自己命太长?”
“大人说笑,这可是我绞尽脑汁审时度势,好不容易才想到的保全自己性命的办法呀。”
陆槿梨微微提起裙角,在遍布蜘蛛网的脏乱房间里屈膝行礼,明眸善睐,眼底狡黠灵动,像一颗落入尘埃里却依旧熠熠生辉的明珠。
“说了您可能不信,其实比起皇帝,我还是更加期盼督公大人能够得偿所愿。毕竟无论进入皇城之前,还是进入皇城之后,我都从未想过入天家,将自己困守于后宫之中。”
“这是真心话。”
她与他对视,字字句句说得极其认真,认真到岑裕有一瞬恍惚,竟觉得这个人的眼睛十分熟悉,熟悉到想要完全信任于她。
回过神来岑裕眉间紧锁,一时忍不住思索青云山那群牛鼻子是不是除了占卜炼丹测天象之外,还会点蛊惑人心的邪术。
岑裕忽然觉得房中有些闷热得厉害,搅得人口干舌燥。
他移开视线,随口应了声:“在房间里好好待着,别再想着逃跑。”便匆匆往外走去。
陆槿梨得了便宜还卖乖:“等等。”
岑裕不耐回眸:“做什么?”
陆槿梨揪住对方袖袍,指尖擦过他的手背:“房间太脏了,督公大人能让人帮忙打扫一下吗?”
“放肆!”
岑裕最厌旁人随意触碰,一把挥开她的手,眉眼阴郁,声音冷如三尺寒冰,寒意沁入字字句句:“陆槿梨,你是不是不知道得寸进尺这四个字怎么写?”
陆槿梨观察着他的表情,觉得他的反应不大对,心底默默记了下来,面上却不动声色:“大人,我可是来您府上做客的,既然如今我已不是皇帝的走狗了,您不应当稍微提升一点我的待遇吗?”
岑裕按了按紧锁的眉心。
不知为何,看着对方无辜的脸,突然有种未来事情可能会超出自己控制的不妙预感。
他吐出一口浊气,点了三个人出来:“你们几个,去帮她把房间打扫一下。”
陆槿梨从他身后悄悄冒头:“你们记得每周都要派人过来帮忙收拾哦!”
岑裕:“……”这家伙是真烦!
他索性一挥手:“按照主院的规格,让下人定时过来扫洒。”他将后槽牙咬紧,阴阳怪气道:“也省得有些人,到处说东厂照顾不周。”
第44章 被囚国师×阴鸷毒舌督公(四)
有人帮忙, 房间很快打扫干净。
这间宅院大概是岑裕宅邸里最偏远的一间院子,因而远离人声喧嚣,十分寂静。
扫洒过后虽然蜘蛛网是没有了, 但房内程设也算不上多么华贵精致, 甚至有些老旧,炭盆里零星燃着点烟火, 呜呜风声透过门窗间隙吹进人的骨头缝里。
一言以蔽之。
冷。
冷得掌心发凉。
幸亏这具身体有武学傍身,陆槿梨琢磨了一会儿, 将内力运转起来,身体这才变得暖和。
门外脚步声逐渐远去, 岑裕心中显然还是不信她的示好, 依旧留了十余个好手在院中,两个佩刀侍卫站在门口守门,其余人轮换在各处, 主打一个密不透风, 连只苍蝇也不放出去。
陆槿梨倒是无所谓, 毕竟任务对象在这儿呢,她也没必要跑。
陆槿梨:“把资料传过来。”
随着记忆的加载, 陆槿梨慢慢理清了眼下的情况。
这个世界不同于前两个世界, 世界意识选中的天命之子是女主,手里拿着的还是个虐恋深情+替身叔嫂文学的剧本。
总之就是很狗血。
女主本是从扬州来京城探亲的大家闺秀, 因其生得花容月貌,美貌动人,被那日微服私访的皇帝一眼相中,在船上度过了荒唐一夜, 第二日,便将女主带回宫封为了贵人。
为表重视, 还特意赐了“安”字。
看到这里是不是以为这是个宫斗剧本?不不不。皇帝偏宠女主,不过三月,女主就从贵人一路爬到了妃位上,之所以不封她为皇后,是因皇帝心中有别的计较。
一则皇后需有容人之量,端庄大气才能管理好后宫,而女主容貌美艳,又性情娇憨,以她的心计,坐上皇后之位恐怕隔日就得被人吞吃入腹;
二则是皇帝和辅政权臣东厂督公之间的争斗已到了水深火热的境地,皇帝在这场角逐中隐隐处于下风,因此急需一个外界的助力,来替他扳回一城。
而这个大冤种助力就是原主。
原主本来只是青云山一个默默无闻的学徒,每天除了劈柴练武学习占星术其他一概不管,人际交往几近为零,历任国师几乎都是长袖善舞之人,原本下一任国师怎么也轮不上她,却因其女子身份,倒霉的被师父拎出来,成了这个众矢之的。
在世界剧情里,原主只是女主和她的男人们play的一环。
她被师父欺瞒着入了宫,一无所知的坐上了皇后的位置,从此不仅远离了曾经咸鱼快乐的日子,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宫里的尔虞我诈,还得被迫欣赏女主和皇帝之间的狗血大戏。
每每女主眼含幽怨的控诉完皇帝,皇帝就会来她宫里摔摔打打一番,摔完了还要留下一句:“别以为你在这个位子上就可以放肆,这个位置不过是暂时给你坐坐,莫要痴心妄想生出旁的心思。”
原主也是个痴人。
她幼时家里闹蝗灾,父母为了一斗米将她卖给妓院,她费经心思逃出来,彷徨无措时遇到了师父,而后被对方带回了青云山。
师父教她识文断字,传授她武功,是她心中的恩人。因此即便后来知道师父欺骗了她,心中也全然没有怨怼。她清楚自己如果逃了,皇帝一定会降罪于青云山,为报师父的恩情,即便过得再不如意,最终还是选择忍耐下来,继续留在宫中辅佐皇帝。
本以为皇帝胜利了她就能脱离苦海,然而原主却未曾料到,作为九五至尊的皇帝竟然那么废,即便有她的帮助,最终还是让东厂督公岑裕略胜一筹。
世界剧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皇帝竟然不是女主最后的归宿。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也没想到最后的赢家居然会是那个从来没被人放在眼里的病弱亲王。
这位病弱亲王在早年间得到过女主对他散发的光辉,从此一眼万年,陷入情海,立誓非女主不娶。
从前只能在角落里阴暗的窥探,如今皇兄已死,亲王登基后继承了皇兄的遗产,立刻将女主纳入自己的后宫。
而女主则在皇帝死后才发现皇帝在她心中早已有了一席之地,面对长相和前夫有七分相似的亲王,后面就是一长串你进我退,我退你进的一番绝妙拉扯。
在此期间女主还曾对牢狱之中的反派岑裕进行了一番一视同仁的嘘寒问暖,只可惜岑裕是条黑暗中伺机而动的阴冷毒蛇,不识好歹差点劫持了女主逃狱成功。
原主和岑裕之间唯二面对面的交集,除了最开始那场绑架,就是最后牢狱之中的静默相对。
若问原主后悔了没有,陆槿梨猜她没有后悔。
因为陆槿梨看到了系统颁布的任务。
【主线任务一:攻略本世界反派岑裕】
【主线任务二:完成原主的心愿,辅佐帝王让大俞重回盛世】
重回盛世。
陆槿梨啪啪啪给她鼓掌:“她这愿望还挺敢许的?也不担心做任务的人能不能完成,很有一种不顾他人死活的美感。”
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原主这是撞了南墙还不回头啊。
哦不对,原主回头了,不然也不会是陆槿梨出现在这里。
好好好。
陆槿梨气笑了。
原主这是指挥别人去撞她撞过的南墙是吧?
真是够固执的。
任务二是原主下山前她师父嘱托给她的任务,如今又来原封不动的为难陆槿梨。
陆槿梨仔细回忆了一下原主在皇宫里的那段记忆。
陆槿梨:“……”
淦!这算工伤吧。
进宫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看来她得另辟蹊径。
陆槿梨摸了摸下巴:“原主的心愿是辅佐皇帝对吧,她好像也没提是哪个皇帝啊。”
9577最近越来越能恨得上宿主的脑回路,惊恐到变形:【宿主,您不会想让攻略对象当皇帝吧?!可咱们这回的攻略对象……他……总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陆槿梨耸肩:“你想多了,即使我真的想扶他上位,也得先问过岑裕自己的想法,任务是任务,完不成也就罢了,我不会把我的意愿强加给他,更何况……”
陆槿梨皱了下眉:“以岑裕现在的心理情况,最好还是不要想着坐那个位置。文人嘴毒,最擅攻人软肋,他瞧着又不像是个心宽的,还是退居幕后摄政,也少些麻烦。”
9577舒了口气:【那您是打算?】
陆槿梨一锤定音:“五皇子年幼,如今还未过两岁生辰,我看他就很适合坐那个位置。”
她表情随意,嗓音平淡:“辅佐帝王嘛,辅佐谁不是辅佐,谁说就一定要辅佐现在的皇帝了?不论年龄身份,谁坐在那个位置上,谁才是帝王。”
9577见宿主没打算搞事,放下心的同时芯片恢复正常运转,以至于它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一些变化:【宿主,您好像……】
陆槿梨:“怎么?”
9577斟酌着措辞:【您从前,好像都是不在乎任务对象想法的。】
陆槿梨脑中浮现出对方方才握着刀鞘的那只手,指骨修长,手背一颗浅褐色的小痣若隐若现:“因为我改主意了,从前只觉得他有些有趣,勉强可以用来打发打发时间,现在却不同了。”
9577:【现在有什么不同?】
陆槿梨垂眸笑了笑:“现在我是认真的想要了解他。”
了解他的过去,探寻他的未来。
纵使灵魂源自同一,不同的经历也会缔造生出不同的人格。
就如同他的灵魂在她的眼中,只有最核心的那块碎片是相同的,其余环绕漂浮在外的那些部分,五光十色,远看相似近看却实则不同。
她很想知道他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不过也不着急,她的时间早在跃迁过一个个小世界时变得无比漫长,总会有揭开谜底的那一天。
陆槿梨久违的温情止步于当日的晚餐。
早餐午餐直接略过,好不容易挨到晚饭,陆槿梨沉默的看着桌上的三菜一汤久久不语。
三菜:腌咸菜,萝卜干,酸豆角。
一汤:白米粥,汤多米少一碗下去能混个水饱的那种。
陆槿梨晃了晃粥碗,抬头:“冒昧的问一下,你们家督公平时也这么吃吗?”
灰衣侍卫冷肃着脸,一丝不苟道:“督公大人说了,对于精力过于旺盛的客人,我们东厂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如果您有意见,请直接和督公当面提。”
陆槿梨:“那我再冒昧的问一句,你们督公呢?”
这回对方答的极快:“督公说不见你!”
陆槿梨:“……”那不就是让她闭嘴。
这家伙果然还是记早上的仇。
陆槿梨拿起筷子,笑眯眯道:“行,我知道了,不过你先别走啊,等我吃完记得把碗带走,省得我还要洗碗。”
“对了,一会儿让你们督公把我的包袱送过来,我的衣服和日常用品都在里面,既然要在这里常住,那东西自然都得给我备齐了。不然客人不得想着逃跑啊?”
“别推脱,我知道你们肯定都检查过一遍了。我也不为难你,不能送过来的那些我就当丢了,不要了,能送过来的尽快给我送过来,我还等着用呢。”
……
“哼,她这是在威胁我?”
浴池里,岑裕披衣而起,发梢末端微微卷曲,垂至腰后的发尚有些湿润,刚刚沐浴过的脸颊泛着薄红,明艳得不可方物。
然而自屏风后投来的一眼却锐利如刀锋,叫人不敢直视。
“罢了,且看她能嘴硬到几时。”
第45章 被囚国师×阴鸷毒舌督公(五)
虽然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 但连吃三天清粥咸菜谁受得了。
最关键的是煮的好吃也就算了,岑裕府上的厨子不知是从哪个富贵酒楼挖来的,每天隔着老远就能闻见隔壁厨房飘来的肉香, 让人垂涎欲滴, 偏生一手素菜做的七零八落,送过来的小白菜都是打着蔫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