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渡还睡着, 保持着手臂伸展,她能轻易睡在他臂弯的动作。
他从小就皮肤白皙,鼻梁挺拔,无论何时都干干净净。
或许是睡得很晚,望渡连她起身的动静都没察觉,仍旧沉睡着。
小满看了眼时间, 上午九点半。
她下床,趿着拖鞋推开窗查看院子里的情况。假山的水落到陶土鱼缸里,涟漪拨开浮萍,各色的青鳉鱼在水中沉沉浮浮。
醉酒的大家都还没起。
小满简单洗漱一遍,又缩回床上。
枕着望渡的胳膊, 盯着他那张清俊的脸入神。
这么好看。
这么好看的人,是她男朋友。
上次望渡吃简从醋的时候, 她是不是忘记告诉他,他才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
胡思乱想中,小满没发现眼前的人已经有了将要醒来的迹象。她伸出手指,像高中那年一样,偷偷戳他的睫毛。
指腹一阵酥痒,望渡的睫毛掠过她手指。他睁开眼睛, 好看的眸子猝不及防与她对上。
小满手指顿住, 悬在空中, 而后朝望渡展露一个微笑。
她眼睛还有点儿红,笑得明媚语气惊喜又欢快。
“哥哥, 早安。”
望渡手臂收力,把人裹进怀里。
他的爱人像太阳,伤心时落下,第二天又会照常升起。
-
望渡和小满出房间,恰好遇见一块上楼的姗姗和秦洋。
两人目光落在小满的睡衣上,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
姗姗:“!”
姗姗:“你们……”一起过夜了?
秦洋:“可怕的情侣。”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相同的表情:懂了。
望渡:“……”
小满连忙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秦洋目光落到小满眼睛上:“你眼睛怎么那么红,哭过了?”
随即两人又是一个对视。
心想,望渡真狗啊。
-
六月底,小满回到北城,一心扑在复习上。
华大竞争很激烈,停了这么多天的学习,第一是没指望了,她很努力才没掉到五名以外。
年底,小满放寒假的时候,望渡在洪城的项目彻底结束。
她买了票去往洪城,打算在那边停留一天,再和望渡一起回家。
拉着行李箱出站,小满一眼就看见在门口等着的望渡。
他身高腿长,往人群里一站,几乎不用怎么找。
车子往城区开,路却不是去古城那边的路。
小满看着车子离大桥越来越远,不由得问:“不回你那里吗?”
望渡安静地开车:“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停在一条宽阔的路上,左侧街道是一排普通的商铺,右侧只有一座庄重典雅的宫殿式深色建筑屹立在那里,与附近繁华熙攘的街道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
小满:“这里是?”
望渡带着她下车,走到建筑外。
石刻匾额上的字是:“洪城民俗博物馆。”
很新,才完工清理不久。
“这里是被推倒重建的永清巷。”
小满目光颤动,看着那座漂亮的建筑。
永清巷吗?
完全不一样了。
“那年夏天,我的梦想曾经坍塌过一次。”望渡语气平静,说着他从未跟她说过的事情,“那种感觉很糟糕。”
“我为之努力了许多个日日夜夜的目标,就那样了。”
望渡的声音清润,落在小满耳里,让她几乎要幻视他站在升旗台上的那个夏天。只是现在的他,比那时更沉稳一些。
“也是那时,我意识到。如果有什么东西坍塌了,那就去重建它。重建的东西,只会比残破的本身更好。”
“所以那时的我,凭借着对建筑模糊的概念,选择了这条路。”
“后来我在书里看到一句话,好的建筑就像是一场好的心理治疗,一首美好的诗。温柔地、无形地让你成为你自己,像你一样有缺陷,却又美丽。”
望渡的话荡在小满耳边,他的声音有种魔力,很容易就将人吸引进去。
小满记忆里的那个已经变得灰白的永清巷,和他的声音一起坍塌、碎裂。
再被眼前这座建筑填补进去。
小满知道。
她的世界是从坍塌开始的。
小满很乖,很听话。
她知道痛苦的时候要躲起来,她以为对别人好就可以避免别人伤害她,她知道要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只留下好的部分给别人。
因为世界可以随意摧毁她,她被困在一座被砖石封死的球形小屋里。
妈妈在小满被围死的世界里推开了一块砖。
从骑着小橙车离开永清巷的那天起,她的童年就开始重建。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觉得难熬。
小满转过身,搂住望渡:“哥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的。”
“我已经没关系了。”
“我很幸福。”
望渡垂下头,回抱住她。
晚上,小满在搜索框打下永清巷三个字。
检索词条跳出来的内容被自动修正成了永清路,关联着“洪城民俗博物馆”,状态是未开馆。
她点进去,滑动页面。
信息不怎么全,连藏品介绍都没有,很简陋的一个页面。
最下端,是详细地址、负责人联系方式。
扫过不起眼的一个角落时,小满的心口被撞了一下。
她在建设人员名单里看到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望渡。
第二排,第一个。
几年前,永清巷被推平,区领导对这一片的规划迟迟下不来。
定下来建设民俗博物馆后,项目落到林教授手里。而望渡,也是这个项目的参与者。他协助林教授一起,亲手设计了这里。
小满连呼吸都有些乱了。
原本在她眼里冰凉、陌生的建筑,在此刻开始变得有温度。
她哥总是这样,悄悄做事,什么都不说。
此刻,望渡正坐在床上整理他的随身物品。
他们明天就要离开洪城。
小满过去,一下子扑在他背上。
望渡怕她摔倒,连忙护住她。
“怎么突然开始胡闹?”望渡语气带着纵容与宠溺。
小满:“因为我是一只小怪兽,想把你吃掉。”
她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望渡把行李箱推到一边,借着绝对的体型优势把人压回床上。
长时间的恋爱谈下来,他早已没了一开始的“长辈感”,轻易压住她亲吻。
他们在潮热的空气中痴缠,暧昧、爱欲都在疯长。
望渡长久以来的清醒克制,在一个又一个吻中逐渐难以控制,撕开一道很小很小的口子。
他的手知不知觉落到她衣摆。
轻轻从小满唇上挪开,他靠近她耳畔,声音都变得低哑。
“摸一下,可以吗?”
他少有说这样沾染色/欲的话的时候。
声音撩在小满身上,她光是听着就觉得浑身发麻。
温热的手掌沉在她腰间。
……
他们在次日清晨离开洪城。
路边的街景不断后退。
小满清楚地知道,她和望渡再也不会回这里了。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
不会再来了。
-
小满和望渡到家时是上午,妈妈们还在做菜。
杨晓玲过来帮小满解围巾,她搓搓小满的手:“乖宝,冷不冷啊?”
“你说你哥也真是的,竟然还让你去洪城接他,这么大个人了,长腿不知道自己回来的。”
小满解释:“是我非要去接哥哥的啦。”
“你呀,就惯着你哥吧。”
黄喜芸从厨房夹了一盘子小酥肉出来。
“刚出锅,还酥着,快尝尝。”
她一手拖着盘子,一手夹着酥肉喂小满。
望渡被忽视得很彻底,随手把行李箱放在玄关,靠在花架上,轻飘飘地说了句:“两位妈妈是只有一个孩子?”
杨晓玲:“你这么大个人了。”
黄喜芸跟望渡聊了两句,把一盘小酥肉都塞到小满手里:“和哥哥去客厅坐着吃吧,先垫垫肚子,饭好了叫你们。”
午饭后,一家人坐在客厅看电视。
黄喜芸轻轻咳嗽了两声,杨晓玲忙说:“喜芸你是不是冷?”
“还好,不冷,就是今天起来嗓子有点儿不舒服。”
杨晓玲指使望渡道:“去你房间给你丈母娘拿条毯子过来。”
望渡正在给小满剥松子,闻言停手答:“好,现在就去。”
小满按住他:“我去给妈妈拿。”
小满轻车熟路地在望渡房间衣柜里找到条毯子。
放得有点儿高,在最上层。
她垫着脚,伸长手把毯子往外扯。
毯子下来时,拂下望渡书架第三层的一个相册。
落在地上“啪”一声碎裂。
“没事儿吧?”
望渡推门进来。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通透地照在他身上。
小满的记忆里有过很多次这样的画面。
她第一次看见望渡,他十三岁。
小少年浑身带着不好惹的气息,蹲在地上给小猫挠下巴,碎光落在他指尖,出乎意料地温柔。
他十七岁那年,站在初中部门口的槐树下等她。
落花的时节,他身上总沾着若有似无的槐花香气。
他二十二岁那年,坐在图书馆前的自行车上给她发消息。
信息提醒“叮咚叮咚”,她的心也跟着轻颤。
再没有一个男孩儿会像望渡一样,陪伴、珍重、爱护她十一年。
就连她自己的人生里,也只有一个完整的十一年而已。
望渡接过她手里的毯子。
“相框碎了吗?”
“我来收拾。”
他想蹲身下去,打算处理那几块玻璃碎片。
小满垫起脚,亲亲吻在他下唇。
她捧着他的脸,轻声说:“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你真的很漂亮。”
“漂亮?”
望渡倾下身,搂住她的腰。
他昨晚用手摩挲过的地方。
“嗯,漂亮。”
“我觉得这个词,比好看、比帅气都好。”
这个词更极致、纯粹。
“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再没有人比得上他了。
客厅里,电视播到最关键的地方。
没人注意到有两道呼吸正浅浅交错。
他们偷偷亲吻。
落在地上的相框是小满生日时拍的照片。
她曾在那里藏过一个秘密,很早很早就得到回应。
泛黄的相纸后面又多了两行字。
“永永远远喜欢哥哥。”
——2010.05.30
“知道啦,知道啦。
哥哥会永远对你好的。”
——2010.08.21
“永永远远爱望渡。”
——2014.06.04
“永永远远爱月满。”
——2019.12.07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