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周矜,我对你好,你受惠了。你如今反过来质疑我的真心,那是因为你注意力的着落点早已经不对劲了。难道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得围绕着你转吗?”
陈浅说着,眼眶有些红,“我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你过!我和小姨也从来没有对不起周家过!我还能怎么说呢?”
周矜冷笑,“蓄意接近,故意讨好。就算你从我手里得到是一粒沙子,那都来自于我的施舍不是吗,压根不是你的,也不是你这个世界的,不是你依靠蠢笨的努力能获得东西。你还振振有词,为什么你就只看得见付出,看不见回报呢?你的不纯粹,难道不是你的原罪?”
陈浅忽然觉得呼吸苦难,豆大的泪花从她眼眶滑落,她压根就说不过周矜。她好讨厌周矜!她一点都不想呆在这儿!
“是,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好!”
陈浅重重吐出一口气,裙摆微动,她转身就打算时,一只有力臂膀从身后环住她,将她牢牢地摁在那张炙热胸膛中。
感受到怀里人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周矜眼里染上浓重雾气,他捻了一粒她眼尾的泪珠,烫的人手疼。他语气忽然就软了下来,抱着她问:“药吃了身体难受不难受,嗯?”
“不许逞强,陈浅。”周矜将头枕在陈浅脖颈间,他嗓子有些低沉,“你是做错了。可是重点错了。”
“你要对我好啊,陈浅。”
陈浅委屈地眼泪一直不停地掉,她抽噎着说:“你不要这样,不要靠着我。”
周矜压着少女的肩。躺着了会儿,那黑沉的眸子去看她,眼里已经一片清明,他说:“我志愿报了南城大学。”
陈浅没应。周矜又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尊重你的选择。”陈浅说话时带着浓重鼻音说,“也祝愿你前程似锦。”
周矜忽然问:“你什么时候察觉的。”
话音落下,指向不明,陈浅却瞬间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什么时候呢,她也不知道。大约去年今日,他退出奥赛,却为她拒绝了奥赛生气发脾气的一次。
当局者着不一定迷,但远没有局外人看的清。譬如此刻,在想起当年,就看的深刻。而去年的她呢?未必清醒,心中却有微妙的感觉。所以她瞒着周矜一年,留学之事密不透风。
“去年,奥赛的事情。”陈浅沉默了一会儿,坦诚地说。
周矜唇角扯出了一抹相当难看的笑,“原来这么早。我还以为是下雪天你来接我的那天,不当时穿着白色的羽绒服,都快融进雪里去了,我隔着雪,一眼就瞥见你亮晶晶的眼睛。”
“不是你自己来的吧。当时谁让你来的?”
“李文成。是季公子吩咐的。”
周矜垂下眼眸,倒也不意外。他说:“你还记得吗?那天我们走到南城大学门口,我问你要考什么大学,你盯着学校牌匾不说话。你是故意往那儿看的吧,不是巧合。对吧。”
周矜给陈浅预留了足够长的时间解释。可偏偏,她一句话都没有,就这么安静沉默地站着。
这样的态度,连敷衍与欺骗都不愿意,令他心中滋生怒火。
手面的青筋已然暴起,周矜狠厉地捏着陈浅的手腕,“你既然当时在准备出国的事情,为什么给我这样的暗示?你贱不贱,陈浅?”
他说着,死死地盯着她,手颤抖着,似乎下一刻就要攀上她的脖颈,轻而易举地将她掐死。
相较于周矜的暴怒,陈浅则显得平静许多,她轻轻将周矜的手拨开,“你应该知道了,我要出国留学了。你报考志愿,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没问过我,我亦不曾回答你,我从来没有给过你任何暗示。”
“我尊重你一切的选择,也希望我做选择的时候,能够被你尊重。”陈浅看着他,平静地笑了笑,“雨一会儿下大了,我得先走了。”
说着,陈浅轻轻拨开了周矜的手。极其轻,动作亦柔和,像阵风一样。
一阵周矜怎么也抓不住的风。
周建瞬间觉得无措,猛地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拉住,“能不能不走?”
陈浅回眸看他。
“不出国了,行不行吗?”周矜盯着她,忽然自嘲地笑了,“你要多少钱,我一个月给你一百万,够了吗?不够可以加。”
陈浅困惑地摇摇头,“我不要你的钱。”
“那你要什么。”
陈浅仔细想了想,“自由。拥有选择和被选择的权利。”陈浅弯了弯眼睛,云淡风轻,“我不要钱的,周矜,我不要你的钱。”就像当初无数个讨好他的瞬间一样,可她就没想过,贪图过周矜一分钱。
可那又怎样,她的动机还不是被金钱衡量了吗。所以她说的这些,周矜也大概不会懂。
陈浅小心地将手腕从他的手心挪开。
周矜觉得没什么意思。松开了陈浅,看着她头也不会地离开。
身后就是琳琅风雨,他整块背脊尽数被浸润透,掩在了疾风骤雨拍打中。
他看着盯着那道柔弱纤细的背影,那么小的一个人,那么远的地方,她怎么可能照顾的好自己。
他忽然开口,略带喑哑,“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回头,我既往不咎。你要去国外,我复读,陪你去。”
风雨中,周矜的那道永远慵懒,永远漫不经心的嗓音,尾音带了些颤抖。没有人知道,这样的颤抖是发自毗连心脏的喉腔,还是被狂风惊扰。
“好不好?”再开口,已然疲态横生。
闻言,陈浅也只是脚步微顿,她不曾回头,不曾停歇,更不曾应声。回应的只有,没有半分凌乱的步伐。周矜的话语尽数被脚步声,狂风声,骤雨声淹没。
13年最大的一场大雨,落了下来,城市在颠倒。
时间的脚步,却不曾为谁驻留。
第29章 月出小
在旧金山湾区的第七年冬, 圣诞前后,天气异常寒冷。加州冬日阳光充足,但受加利福利亚寒流, 空气潮冷。穿的单薄,冷空气就像要往人骨头里钻。
陈浅下完课后, 给患了流感的舍友Wendy带了午餐, 走进公寓。
Wendy是陈浅读MS的同门, 中印混血,平时也会说几句中文。听见动静,将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 “谢谢你了,Vanila。”
陈浅淡笑说不客气, 给Wendy冲了感冒药剂,递给她, 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Wendy头上贴着退烧贴, 吃了药,喝手上的燕麦粥, 问陈浅:“下午是在公寓中写论文还是去图书馆?”
陈浅收拾书籍的手顿了下, 看向Wendy, “下午要出去一趟。”
“约会?”Wendy来了兴趣,“是那个叫Chris的男同学吗, 常青藤哪个大学的来着?”
“斯坦福。”
“他最近是不是在追求你?”
陈浅收拾着书桌,手指滑过面前扉页落下一行小楷的书籍,脸上有些发红。
相较于Wendy的热情, 她则有些不太好意思, “没有啦,因为都是中国人, 所以联系会多一些。”
男生叫陈景明,在斯坦福金融系念PHD,美籍华裔,故乡就在南城。几个月前在雾中少女号上看尼亚加拉大瀑布时认识的,那时她穿着的雨衣破了半边肩,轮船开往瀑布附近时,清凉四溅的瀑布浇湿了半边身子。
时值深秋,他脱下了身上的外套,盖在陈浅身上。两人留下联系方式后相识,后来约着一起出游了几次,就渐渐熟悉了起来。
陈浅物欲不高,生活简单,父母留下的钱没怎么动过。留学的生活费以及出游的钱花销都从奖学金支出,也绰绰有余。
与陈景明为数不多的交往时候,她能看出来他骨子里的涵养,成熟稳重,体贴入微。
想起陈景明,陈浅唇角弯了弯,将一边的书收拾好,写了会儿论文,四点钟的时候出了门。
这会儿陈景明正站在楼下等她,眼里含着笑看她一路走来,替她将碎发拢在耳侧,动作轻柔,举止恰到好处。
风吹过来,陈浅看向他,柔声说:“走吧。”
陈景明自然地接过陈浅手中的包。
晚饭在旧金山联合广场一家西餐厅吃。自五十层往下看,可以看见棕榈环绕,购物中心林立。浓稠的夜色被隔壁写字楼的灯火点亮,往下便是霓虹。
陈浅看着对面给她切牛排的男人,笑的眉眼弯弯,忽然拿着手机记录下了这么个瞬间。
饭后,两人沿着第五大道散步,聊了会儿天,陈景明才将她送回去。在陈浅上楼钱,陈景明问:“平安夜要不一起过?”
陈浅脚步微顿,看向他,点头说好。
其实近期是有些忙的,她专业学的临床医学。白天要去科室,跟随教授出诊,晚上得看文献写论文,圣诞学校有一周的假期,陈浅也只打算休圣诞一天。
晚上时,陈浅开了一盏灯写论文,隔壁Wendy咳嗽声忽然急促,她停下工作,给她找完药后,思路再怎么也没能对接上去。她拿出手机看了会儿,翻到了几个小时前,在西餐厅拍的那张照片。
入眼是就是正常的西餐。细看才能看出,照片边缘有一双拿刀叉的手,骨指分明。
陈浅笑了笑,刻意屏蔽掉陈景明,发了一条朋友圈。
她朋友圈不常发内容,隔着好几月才发一次。发出去后,又隔了两天,林初打来了电话。
林初笑着问她前几天是不是吃的西餐去了,陈浅说是。两人聊了好一会儿,林初问她:“是不是准备谈男朋友啦?小矜都谈恋爱了呢。”
很久没听见周矜这个名字了,陈浅听时稍怔。回去的次数并不多,一年一趟,都是春学季结束后,五月底,国内大学期末月,待两周,陪陪小姨和外公外婆,就回学校接着上课。
她有意避开,周矜也没出现过。七年没见面了,也很少听见周矜的事情。如果不是林初提起,陈浅几乎快要忘记。
仔细想想,脑海里已经想不起周矜的模样。只依稀能记得,他洁白衬衣上有雪松香。
陈浅回过神,知道小姨应该瞧见了那张照片,在旁敲侧击,她轻声说:“还没有呢。”
“哎呀你们年轻人哪,小姨不多说了,趁着年轻享受几段恋爱就很好,”林初笑着说,“当初你和路万那孩子,小姨也算棒打鸳鸯,浅浅你不怪小姨吧?回国后,小姨安排你两见见,我和路万母亲这段时间常约着打麻将呢。说路万这孩子,工作体面,目前在省人医实习呢。”
陈浅就知道,林初已经在给她安排相亲了,上回回国,给她看了好几张照片。
“再说吧,同学好久没见面了。下次叫婷婷她们一块儿出来吃饭。”
陈浅岔开话题,又和林初聊了几句,就将电话挂断了。
・
是日南城冬雨霖霖,澄江区男子监狱外,泊了一辆黑色迈巴赫,冬雨浇下,更显得车身岑亮,泛着冷光。
天气寒冷,一场冬雨落下,湿气愈重。
这样的寒冬,肩宽腿长男人却穿着极单薄,只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装。手头掐了根烟依靠在车边,缥缈烟雾中,那张俊美脸上的神情散漫而淡漠。
一旁则有保镖给他撑伞。
“少爷,顾先生来了。”李文成看着前方,开口说。
闻言,周矜掀起眼帘往前看了一眼。迎面而来的人正是顾成柏,脸颊消瘦,眼窝深陷,身上衣服浆洗的发旧,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将近七年的牢狱之灾,早已经将当初那意气风发的青年折磨的骨瘦形销。
这是顾成茵的弟弟,周矜的亲舅舅。
周矜没说别的话,让李文成撑伞去接人,自己则冒雨上了车。
迈巴赫车内,车开过跨江大桥,开往城郊静谧处,两人下车,在顾成茵坟上了支香。
“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你来看我姐了。”静默许久,顾成柏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周矜看向顾成柏,“出来后什么打算。”
“混吃等死呗。”顾成柏看向黄昏苍茫处,向周矜借了支烟,烟雾中,他轻笑说,“人生得意须尽欢。不是吗。”
周矜弯腰,手拂过顾成茵遗照,擦着落在她眉眼上的雨丝,淡声说:“江家的仇我替你报。”
・
翌日下午。南城云起机场,一座班机直飞纽约。
周矜大学期间从周家获得一笔基金,成立了私人信贷基金会。因为对市场标向,以及经济风险评估极其敏锐,短短几年就将基金会规模扩大数倍,跻身行业前列。手上持股众多,身家已逾千亿。
近几日受邀出席华尔街的一场商业晚宴,商业巨鳄名流人士无数。
晚宴后,周矜靠在舞池露天阳台抽烟,主办方走过来,用蹩脚的中文问他:“周先生拿下几个竞标?”
周矜接过他递过来的烟,笑笑,没说话。
主办方名为Shelly,在华尔街搞对冲基金的,极其欣赏周矜,数次向周矜抛橄榄枝,但都石沉大海。用圈子里的话来说,他搞金融只是消遣而已,家里还有矿回去继承。
Shelly也跟着笑,手朝身后招招,走来两个一席白裙,清纯水灵的女人,典型的亚洲面孔,瞧着十八九岁的年纪。
“听季先生说你喜欢这款――周先生您好好享受,我先去招待其他客人。”
Shelly走后,周矜弹了弹烟灰,往下俯瞰,浓稠夜晚深处,红尘倦处,是浮华散去后的萎靡。头顶有一扇巨大的水晶吊灯,光线下,两个少女脸上泛着水莹的光泽,朝他甜美地笑,唇边有两只小梨涡。
周矜看着,有一瞬间的恍惚。
随口聊了两句,男人就觉得没什么意思,神情恹恹地吸烟。
这些年,这样的宴会参加过不少,客户也往他身边塞过形形色色的女人,始终都觉得差点意思,完全提不起什么兴趣。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
作为一个自然人,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他尝试接受看过医生。命题无解,这是心病。
七年前,高考结束那个暑假,舅舅被江家构陷进监狱,父亲冷眼旁观,祖父重病,家中二伯争权。
也亲眼看见,一架从南城直达旧金山的飞机起航。
人情冷暖,尝过看过。人生顺遂时,快意泯恩仇;人生逆境时,付诸一杯酒。却始终也没能忘记,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大概他罪孽深重,罪有应得。
这是第七年。陈浅离开他的第七年。
这也是他忘不了陈浅的第八年。
明眼人竟然都看的出来。其实他也不是喜欢东方面孔。是与不是都有什么关系?
只是陈浅长了一张乖巧清纯的脸,这些年都没怎么变过。、
只是因为她而已。
她在干什么呢?
最后李文成给了两个嫩模丰厚的美金,将人打发回了Shelly身边。
坐回车内,回曼哈顿中城的顶级公寓路上,助理在耳边汇报账目,一项进出就是百千万美金。他听着,蹙眉,问了李文成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湾区是不是有几套房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