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小——洱珠【完结】
时间:2024-02-24 23:05:51

  陈浅下床换衣服,穿着拖鞋,踩在台阶角落处的碎冰上,差点滑倒。她去堂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在手心,看向窗外,屋檐下的冰棱逐渐融化,冰水顺着屋脊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还未解冻的天气,周矜开车干什么?
  本想给他打个电话,但想到周矜那样的性子,做事不羁,绝非愿意停下来接电话的人。想了想,还是算了。
  陈浅坐在窗前,发着呆,喝完整整一杯开水的时候林初和周成忠回来了。
  南城当地的习俗,老人家过寿前一天晚上得摆一道酒席,称为暖寿。但由于这几天大雪封路,雪化的又迟,出于安全考虑,晚上就没有再请客人。家中准备丰盛的晚餐,一家人在家中吃。
  林初回来后,就和陈浅在厨房里忙活,准备晚餐。
  家中几口人,吃不了多少菜。准备的差不多时,陈浅与林初就围在火炉旁聊天。陈浅看着身边咕噜咕噜作响的小炉子,问林初这是什么。
  林初笑了声,也没藏着掖着,“中药啊,调理身体。”
  陈浅沉默了会儿,心疼地看着林初,“就一定得要孩子吗?你都四十七了,小姨。”
  “那不一样,”林初笑意僵硬了下,“上次你回国是五月份的时候吧?你见没见着我卧室里那张巨大的刺绣。”
  陈浅点头。见着了。龙凤翱翔图,一针一线勾勒栩栩如生,当初林初介绍说,那是缠枝双面绣。很难绣,林初偶尔熬夜做,一根手指可能扎的了好几处针孔,陈浅看着心里都不是滋味。
  林初说:“我做了近一年,还有两三天左右才能完工。”
  陈浅问:“是要给老人家送过去吗?”
  “是啊。”林初笑笑,前两年,她刚进门什么都不懂,去周家拜年只带了昂贵些的补品,还是周成忠临时给换成了一只上好的小叶紫檀烟斗与一只帝王翡翠项链,分别给老爷子老太太。
  妯娌门虽面上不显,话里话外都意有所指这两件礼物准备的仓促不像样,不够贴心细致。当时老太太笑眯眯的,话是这么说的:“有这份心就够了,老大哪有女人的那种细微劲。”
  两件礼物价值不菲,不是林初微薄的工资支付得起的。实际上,在场的妯娌都是阔太太,并不上班。谁不是靠丈夫呢?然而说者口气淡,但听者――在场的几个妯娌都笑出了声,她们都没有这样的觉悟,实际上她们也不需要觉悟。
  出生在煊赫的门第,拿出千万百万现金或许困难,但几只古董,也只是回娘家撒撒娇的事。
  剩下的话林初没说。但陈浅聪慧,即便小姨不说,她也明白。
  陈浅没说话,她抓着林初的手,撒娇般地揉了揉。
  林初笑了声,去一边将煮好的中药倒进碗里,喝了下去。
  ・
  傍晚的时候,一家人在一起吃完晚饭,林初在洗碗,周成忠在堂屋里陪两位老人聊天,陈浅偷偷溜上了楼。打开房间的门,刺骨寒风扑面而来。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吹开,门此时也开着,穿堂风灌进陈浅的袖子里。
  她连忙去关窗。却发现窗户外沿不知何时堆着两只手掌大的雪人立在背阴处。
  两只雪人一只高些,一只矮些。
  错开身子,借着室内的灯光去看,一只雪人扎着低垂的麻花辫,身穿着......好像是背带裤。另一只挽着丸子头。部分身体部位化了些,有的勉强可以看清,有些则看不清。
  但陈浅清晰地看见两个雪人脸上都有小梨涡。雪人身体面积本就小,脸也捏的小小的,但两个梨涡格外的明显。能看出这人对梨涡的执着,但偏偏捏不好,在雪人脸上就显得格外的怪异。
  陈浅低头看了很久,忽然就笑出来。
  她说怎么记得下午睡觉的时候,一双冰手贴在她脸颊上,还想拉她起来。
  周矜总是在她睡觉的时候挠挠她手心,捏捏她鼻子。有时候她想睡觉,就不怎么高兴,比如下午的时候。她就会沉着脸凶周矜。
  她凶的时候,陈浅都害怕自己,那不像她,她对别人从来不会这样的,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诧异。
  陈浅笑着笑着,眼底就有些发涩。她轻轻将雪人挪到室内桌上,关上了窗户,开始给周矜打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呼呼的风声从听筒里传过来。
  他们间通的电话不多,但百来通定然有的。正常情况下都是周矜第一个和她说话,然而这次没有。
  两人沉默时,风声疏狂。陈浅感觉到寒风直直地刺入她的耳膜。
  她喉头略微发紧,问周矜:“你在哪?”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传来低沉的笑声。磁性中几分冬雪的凛冽。
  “想我了?”
  陈浅抿抿唇,就听周矜说:“在镇上。”
  “嗯。”陈浅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第一次。”周矜说。
  陈浅问:“什么第一次?”
  “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周矜不以为意地笑笑,“问我在哪。”
  “以前......也没什么要紧事呀......”陈浅摸摸鼻子,“你要是在镇上,看看旅馆――”
  陈浅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你去镇上做什么?”
  “修复回忆。”周矜说。
  陈浅:“......”陈浅大概知道周矜出去可能不是为了什么正事。
  她耐着性子问:“什么回忆?”
  “回忆......”周矜笑了声。
  周矜扯唇,没回答,“死没良心的。”
  在旧金山公寓里被陈浅扯断了的手链。又被他捡起来,随身带着,也没让人去修。直到那天镇上,陈浅去买梅花糕时,一旁有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年人,是水乡专门做旧物修补的老手艺人。
  周矜将手链给人家,外加好大一笔钱,老人家退回了,说他做生意讲究缘分。
  这手链跟他有缘。周矜眉头舒展开,又听老人家说,这条手链也是逢凶化吉之物,迈过坎坷就是坦途。所愿皆所得。
  周矜就笑了。放心地将手链交给老人家。前脚刚修好,后脚周矜就去拿了。
  周矜径直略过了这个话题。他单手握着风向盘,将车窗全然落下,寒风倒灌,风声更猛烈,周矜浑然不觉,唇边笑意更浓,语气也不正经。
  “陈浅你不知道,今天多冷。”风更应和他似的,跟他冷清的声音传来,“我还给你买了年糕饺。”
  陈浅皱了皱眉。想起她午睡的时候,随口跟周矜提了想吃年糕饺的事。他开那么久的车,难道就是为了买年糕饺吗?
  “这路上还结着冰,挺难开的,但我想见你,就开着回来了。”周矜说着,却收敛起了眼里的玩味,他说,“还好这路段没什么车,要是有车,很容易追尾――”
  “呸呸呸!”陈浅忽然开口,“周矜你怎么总说这样的话?拿安全和生命开玩笑不合适。”
  细软的声音,但对他说话总没好语气,周矜光听着就能想起她板着小脸的模样。眉头一皱,嘴巴气的鼓鼓囊囊。很可爱,生气也可爱。
  他不会让陈浅知道的是,他有时候故意惹她生气。但她真生气了,他也确实手忙脚乱过。
  好不容易拴在身边的人。万一真不理他了怎么办?
  “好,不说了。”周矜说。
  陈浅说:“那你赶紧呸掉呀,快点。”
  “怎么呸?”周矜眼底压着笑,“教我下。”
  那边的语气忽然沉了下来,“周矜。”
  “呸呸呸。”周矜笑得含混,“可以了?”
  陈浅嗯了声,轻声说:“那你开车吧,开车就不要再讲电话了。”
  “手机也没电了,仅剩的最后百分之五可以完全给你,一滴不剩。”周矜开着车,知道陈浅向来讲电话的小动作,把手机界面贴在耳朵上,略微倾斜十五度。想着,好像听见了她清浅的呼吸声。
  周矜忽然就有些想她,“二十分钟到,洗干净在家乖乖等我。”
第40章 月出小
  “二十分钟到, 洗干净在家乖乖等我。”
  陈浅又被周矜这样玩世不恭的态度气到了,“......”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就挂断了电话。
  ・
  陈浅去楼下给外公外婆拿完药, 又给他们热了牛奶,照看完他们后, 已经七点半了, 天边已经黑透。
  陈浅回到楼上, 看着手机页面上的最后一通电话蹙了蹙眉。
  挂断时是四十分钟前。周矜说二十分钟就到家。周矜虽然有时候不正经,但还算守时,应该不至于和她开玩笑。
  陈浅又拨通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了嘟嘟声,压根没打出去。
  动作稍顿, 陈浅又拨出去了两个。一样的结局,无一例外。
  陈浅将手机扣在桌上, 却留意到书桌一角的两个雪人不知何时已然化了, 水沿着桌角,哒哒地滴在地上, 渗进了木质地板缝隙。
  抽了两张纸, 陈浅蹲在地上, 就顺着地缝的位置擦过去。没想到水越流越多。她没抬头,也没想到探本溯源, 先擦掉桌上的水。
  手里的纸都湿了。陈浅扔进垃圾桶,却没了再清理房间的心思。她拿着手机下楼,敲开了小姨的房门。
  “怎么了, 浅浅?”
  开口说话时, 就是一阵凝成白雾的水汽,玻璃窗上也蒙着水雾。
  陈浅想起了, 那天,她的手拍在车窗上,脸也差点贴上去。周矜弯下一直臂膀撑在车窗上方,让她枕着。她侧过脸去枕,姿势很别扭,牙齿就磨在他膀臂上的贲张的肌肉上。重了就咬一口。
  事后她去看,那只胳膊上都是她的牙印。他使坏让她数几粒牙印,有几粒,她就得亲他几口。
  陈浅收回思绪,她看着林初,说:“小姨,我想借你的车。”
  ・
  临水镇依山傍水,乡下街道宽敞,天一擦黑,天地间就像笼罩着密不透风的幕布。灯火稀疏,人也少见。
  周矜的车抛锚在电话挂断之后,手机没电了,他找充电器,插上后,车就没法启动了。
  宝马5系,车库里最低调的一辆,客户送的,进了车库吃了两三年灰,只有下人定期保养。但也许实在不起眼,保养工作也不细致,这会儿都没法启动引擎了。
  车没办法开,手机没电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外面路上还结着冰。
  周矜就不是个会为难自己的性格,去后备箱拿了毯子打算就在车内将就一晚。坐上后座时,那晚的记忆尽数涌进了脑海里。
  那晚做完后车内一片狼藉,车座上都是污浊,脚下数张纸巾,这会儿都没了。
  周遭干干净净,甚至能闻见淡淡的清香。
  他没叫人打扫过。那也只能是陈浅打扫的。
  周矜从裤兜里摸出根烟,咬在牙间。
  烟雾飘渺时,脑海中却浮现出陈浅的模样。她打扫车时,应该弯着腰,蓬松柔顺的发丝从她耳侧滑落,垂在她脸颊边。脸颊也定然害羞的红扑扑,动作却一定细致,眉眼也一定认真。
  周矜想着,忽然就笑了。
  陈浅面子薄,经不起开玩笑,性子也倔,最不爱他的话,常常气他。但心思纯粹,心地善良。不按时回去,她会担心吗?
  陈浅就是看见路上死了只鸟,红着眼眶也要给它安葬的性格。
  他在她心中,应该不至于连只鸟都比不上。
  周矜掐断烟,走下了车。
  夜里风疾,月亮藏进浓云中,半点光亮也无。
  周矜修长笔直的双腿平稳地踩在地上,雪天路滑,风掀过他单薄内搭的衣领,也屹然不动。
  走了不知多久,大约半小时,鞋尖与鞋跟沾了细雪,潮湿之感隔着裤腿涌了过来。
  再掀起眼睛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光亮。循着光线看去,陈浅就站那儿。
  脖颈上系着一条白色法兰绒围巾,头戴红色尖顶软帽,一张莹白小巧的脸冻得红通通的,手上提着手电筒,光线打在他脚下。
  “周矜!”看见周矜时,陈浅高声叫他的名字。
  周矜脚步一顿,恰好对上陈浅的视线。
  陈浅此时正仰头看着周矜,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陈浅的眼眸如同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
  周矜呼吸一滞,快步走到陈浅面前。将她一双小手握着暖气,垂眸盯着她,“你怎么来了?”
  陈浅感受到周矜手掌的炙热,吸了一口气,鼻腔被寒风刺的疼。
  夜里很黑,北风吹的很冷。
  “我......”话刚说出口,语气已然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鼻音。
  陈浅甚至还没将话说完,周矜就将她手掌摊开了。手心却殷红的一片,像是蹭破的。
  “怎么弄的?”
  周矜上下将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拧起的眉头才稍稍舒展开。
  “开车......不小心蹭的。”陈浅被捏的疼,下意识缩回手,“我......”
  “车呢?”周矜问。
  说起这个,陈浅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半晌,她看向周矜坦诚地说:“周矜你听我说,我开车你爸的车来找你的。但......路上滑,我没注意撞到树上了,车也不能开了。我在网上查了下,那台车要好多钱,我会赔......”
  周矜紧紧攥着抓着陈浅手腕不放,感到手心的冰凉。听见陈浅说这么惊心动魄的时刻,冷声打断陈浅说:“这么偏僻的地方,大晚上你一个人就过来了?谁允许的?”
  听着周矜责怪的语气,陈浅垂眸不语。
  周矜:“说话,陈浅。”
  “你放心就好,损失我会赔偿。”陈浅平静地说。
  “什么赔不赔,”周矜打断陈浅,语气严肃,“我说的是这回事?”
  陈浅忍着手心火辣辣的痛感,而后抬起眼眸,直视周矜,“周矜,你先别对我发火。我问你几件事。”
  周矜摩挲着陈浅的手腕,闻言一怔,语气这才软下来,“陈浅我不是生你的气。”
  陈浅将周矜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将手腕抽出来。语气极其平静,她条理清晰地问他。
  “路面冰封,夜也深了。你就一定得现在回来吗?”
  “既然在开车,就一定要拿着手机讲电话吗?”
  “约定好的时间,不守时的人是谁?再退一步说,这么糟糕的交通状况,我需要你承诺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陈浅说:“你回不回来都可以。可你既然承诺过,又没有按时回来,别人能不担心吗?”
  周矜眼眸极深地盯着陈浅,半天不吭声。
  “今晚我开车到这儿来是为了接你,”陈浅软糯的语气带了难以察觉的委屈,她说,“你如果不愿意,那就算了。我立即就走,可你凶什么凶!”
  陈浅说着,将手电筒柄抵在手心,将亮度调弱了两个档,转身离开。
  刚迈出两步,霎时间萧萧风声止住了。她身上一轻,落入一个炙热滚烫的怀抱。
  周矜将陈浅整个人拢在,语气低沉,“陈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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