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旧梦——画银屏【完结】
时间:2024-02-24 23:06:40

  彩纸包裹的礼物落在手中,有一些分量。
  粉色缎带落在地面上,呲啦撕纸声响在安静的房间中响起,一寸寸显露里面礼物的真实面目。
  宴星回气笑了。
  是一本厚实的书,封面一排闪亮亮的烫金大字――全国高中化学联赛模拟试题。
  大概是听说了他参加化学竞赛的事,特意挑了相关的习题册。
  问题在于这本书他早买过了,刷过两遍。
  宴星回将厚题本随意一翻,哗啦啦纸页翻动声中,却有一抹金色在书页间飞快闪过。
  少年站在书架前,缓慢地蹙了眉,修长的指尖往前一翻,瞳孔微缩。
  书页中间躺着一条手链,红绳褪色黯淡,显出岁月流逝的痕迹,红绳上几颗小小的金珠簇拥着最中间的金色星星,星星上刻着一个福字。
  星星上刻着的小篆的福,是他擅长书法的爷爷亲手题的字。
  宴星回眼眸中闪过茫然。
  这是他小时候的手链。
  他出生时不足月,身体羸弱,数次生病发烧进医院,在鬼门关前打转一趟又一趟。
  宋尔云本给他取名宴曜星,希望他的人生似闪耀星辰,后来托关系改了名。
  星回,只希望星星平平安安回到他们的身边。
  宋家言情书网,本不信鬼神之说,他小时候有次高烧连续不退,他爷爷请了大师给他批八字算了命,求来这条金珠红绳,自此以后,他的身体就奇迹般真的一天天好转起来。
  大师嘱咐,宴星回的第一个本命年犯太岁有大劫,红绳佑他平安,不能离身。
  宴星回只记得自己十二岁那年生了一场许久未有过的高烧,来势汹汹,连带着那一段时间的记忆也变得如云雾般模糊,醒来时,腕上的星星红绳就不见了踪影。
  他还问过宋尔云,宋尔云坐在床边,眼圈发红:“不见了就不见了,人回来就好。”
  可这条手链怎么到了春霁的手里?
  窗外的夜色如浓墨般漆黑,随着指针缓慢移动,天色逐渐转明,呈现着渐变墨蓝的色彩。
  五点四十的闹铃准时响起,客卧中的薄被伸出一条纤长白皙的手臂,摸索着关闭了手机闹铃。
  春霁浓密的黑睫轻掀,慢吞吞地坐起身,脸颊因为充足安稳的睡眠而泛着红润,她伸手打了个哈欠,眼尾溢出点点泪光,掀被下床开始洗漱。
  收拾完,春霁打开门准备往外走,就被外面伫立的身形被吓了一小跳,脚步猛地一顿。
  宴星回站在门外,下眼睑落着一圈青黑,浑身萦绕着昨晚没睡好的暴躁气息。
  少年举起手里的一圈红绳,声音沙哑:“为什么你有我以前的手链?”
  春霁的视线落在那条手链上,原本恢复了平静的心境掀起阵阵涟漪,她低了眼眸,避开了宴星回的视线,从他身边走过。
  擦肩的瞬间,宴星回惊愕了一瞬――饶他昨晚预设过无数种春霁被质问后的反应,也没有一种是这样的。
  他下意识攥住春霁纤细的手腕,道:“你怎么不说话?”
  又发现自己表述有问题,眸中闪过懊恼,急忙补救:“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春霁想收回自己的手,但少年扣在纤细腕间的手指骨感有力,钢钳般紧箍,纹丝不动。
  她注视着宴星回,想说――既然忘记了,似乎也没必要再想起来,毕竟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但她只是微微张开了唇,又无声地抿紧了,眼尾晕开了淡淡的红,眸中隐隐有细碎水光闪动。
  “你……”宴星回声音一下子小了,“我又没有凶你,你委屈什么?”
  旁边传来一声门开的动静,宋尔云站在主卧的门前,叹了口气,声音疲惫:“一大早就听见你的声音,怎么了?”
  宋尔云经营了个画廊,为了今年“与自然共栖”的艺术季选了蝴蝶主题,规划了大半夜的展厅布局,刚睡下没两个小时,就被走廊里宴星回的声音给惊醒了。
  她视线一转,望见宴星回握着春霁的手腕不放,眉心重重地跳了下:“你抓着人干什么?不去上学了?”
  宴星回神色紧绷,松开了手。
  腕间的桎梏一松,春霁立刻转过身几步下了楼梯,像在躲什么洪水猛兽。
  宋尔云问宴星回:“发生什么了?”
  宴星回看了眼春霁下楼的身影,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他紧紧攥住了掌心里的红绳,闷声道:“没事。”
  时钟指针飞转,早晨的课在炽烈的阳光笼罩下坐火箭般飞速结束。
  课间的休息十分钟里,春霁被姜棠被拐去一同去厕所。
  见后座空着,卓一忍不住转头问宴星回:“你和春霁吵架了?”
  宴星回落在纸页上的笔尖唰唰不停,算着一道道化学竞赛题,硬邦邦地回话:“没有。”
  “你一不开心就开始猛刷化学题,”卓一道,“而且今上午可一次都没回过头看春霁,不是和她吵架了是什么?”
  宴星回倏地啪地放下笔,胸膛重重起伏几下,却问:“我俩一个初中的,你记不记得我……初一发过一场高烧。”
  卓一疑惑地点头:“记得啊,你发烧缺课了一个多月呢,我还想去你家里探望你,结果你爸妈不让。”
  “一个多月?”宴星回蹙了眉,“有那么久?”
  “这样说起来,你头上的伤也是那时候来的,”卓一道,“你回校的时候额头贴着纱布,班上一堆女生扼腕叹息担心你破相,我还问你要不要做去疤手术。”
  宴星回道:“嗯,我昨晚也想起来这件事了。”
  本命年那场猛烈的高烧醒来后,他摸着额角的纱布问宋尔云,宋尔云说他在外淋了雨,大概是发烧晕倒时撞的,他便也没怎么在意。
  “怎么突然想起问初一的事了?”
  宴星回道:“我昨晚睡不着,翻了相册,想起了额头这道伤怎么来的。”
  卓一吹声口哨,嘲笑他:“过了这么多年,终于开始担心你的伤了?放心,不影响小少爷的酷哥形象。”
  过了这么多年……
  宴星回没心思回应卓一的打趣,问:“你说……要是有个人有你的旧物,问她怎么拿到的,她却不肯说,还躲你,这是什么原因?”
  “春霁她有你什么……”
  卓一在宴星回要杀人的视线中立刻闭口,转而问道:“这个人有你的旧物,还不愿意说由来?那个旧物是你不要的东西吗?”
  宴星回犹豫了下,道:“记不清了,可能是我遗失的。”
  卓一呃了声,试探性问:“那大概是她,暗恋你?”
  宴星回满脑子毛线团般的复杂思绪倏忽被打成了个死结,茫然问:“啊?”
  “你想啊,要是有人捡到了你的旧物还保存了很多年,不是暗恋还能是什么原因?”卓一振振有词地分析,“不告诉你原因也很正常啊,她藏了你的东西不还给你,又被你逮到了,肯定觉得难为情。”
  “是、是这样吗?”宴星回磕巴道。
  “人家女孩子肯定又不好意思承认喜欢你,你非要逼问为什么,她不得躲着你走?”
  宴星回觉得好像有点不对,但卓一的推论通畅合理极了,叫他找不到反对的理由,脸上禁不住缓慢地蔓开一片热意。
  要不是因为喜欢他,为什么送他糖吃?
  要不是因为喜欢他,为什么雷雨天往他怀里钻?
  要不是因为喜欢他,为什么拽着他的衣角不放手?
  宴星回晕乎乎的,彻夜没睡本就黏糊的思维变得更加混乱,好似在云端般飘浮,从脖项到耳根缓慢地浮起一层薄红。
  摇摇欲坠的理智往回拖拽着他,宴星回问:“可她要是主动把旧物还给你了呢,这什么意思?”
  卓一想说可能对你没意思了,但见着宴星回飘忽的视线,没敢说,含糊道:“那可能是她良心不安不该私藏你的旧物,悔悟了。”
  下节课的预备铃声响起,教室后门的人群中出现春霁的身影。
  春霁与宴星回隔着人群对上了视线,宴星回飞快地转回了头。
  春霁神色闪过几分黯然,走回座位,坐下后视线轻抬,蓦地一怔。
  前座的宴星回背脊僵硬挺直,黑发间的耳根红得快滴血般,后颈也晕开一片绯色。
第12章 蝴蝶
  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以卷子为主,课间总有一沓又一沓的卷子往后传,宴星回传卷时和春霁偶有视线碰撞,总不自在地率先移开目光。
  转回了头,又自个儿不服气起来――凭什么就他在那儿紧张得做贼,春霁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宴星回反而愈发恼了,绷着张脸,任谁都看得出今天小少爷不开心。
  偏生罪魁祸首毫不自知地在后安稳坐着,只知道埋头算题,姜棠带着其他女孩过来问错题――自己购买的一些辅导书,有些题只给了一个答案,解题过程是冷冰冰的略字。
  算了很多遍,来来回回地看,依旧不知道是中间哪个步骤出了错。
  春霁接过辅导题迅速地扫看了题目,又看她们演算的草稿纸,用铅笔将过程中错误的点勾圈,在旁另写批注。
  明明被围着的女孩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旁边此起彼伏恍然大悟的哦声和赞叹声,就能惹得宴星回烦躁不已,乱七八糟地勾画着化学竞赛题的题干条件。
  分明是第三遍做这本的题,不说一眼能明了考点,至少也有大概思路从哪里下手,却怎么也静不下心读不进题干,全副心思在嘈杂讨论声中飘浮,耳尖无意识地捕捉着后座的沙沙落笔声。
  似雨珠轻敲叶尖的啪嗒动静,似汽水罐头中气泡上升破碎的呲啦声响,似玻璃纸糖被拆开时OO@@的细碎响动。
  极轻微的、时断时续的声音,却偏偏如三月轻风颤动着破土春芽般的心绪。
  宴星回只觉得窒息般烦闷,猛地拉开椅子站了起来,刺啦一声刺耳动静叫周围都安静了一片。
  春霁悬在草稿纸上的笔尖也顿住了,和周围的人一同向宴星投去目光。
  俊美少年面色不善,浑身萦绕着不好惹的气势,出了教室。
  待人走了,姜棠忍不住小声问:“谁惹小少爷生气了,少有见他这么摆脸色。”
  另一个女生道:“是不是嫌我们太吵了?”
  “不至于吧,同班两年,以前也没见过宴星回因为这事发过脾气啊。”
  春霁长睫低垂,掩去眸中的一点失落。
  一天的课程,两人好似绷着无形的弦,气氛愈发僵硬。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在落日晚霞中响起,宴星回拿出手机看了眼,收到了宋尔云发来的消息:[你爸和你哥提前结束出差回来了,你回家一起吃顿饭,再回校上晚自习吧。]
  宴星回怔愣了下――他们提前回国了,春霁在家里住着会不会更不自在?
  宋尔云发来第二条消息:[我和他们说了春霁的事,让你爸和景栎先回市中心那套房子住。]
  宴星回微松一口气,视线一转,见到春霁被几个女孩簇拥着出了后门的背影。
  是那几个今天上午让春霁帮忙看自己解题步骤错哪儿的女孩。
  “别看了,小少爷放心吧,”卓一笑嘻嘻道,“人一多,识趣的不会来找事的。”
  宴星回下意识道:“你都说了,得是识趣的人。”又欲盖弥彰地补救:“我没看她。”
  “行行行,小少爷我们今天哪儿吃?”
  “我今天回家一趟,在家吃。”
  卓一问:“行,那我跟齐迩他们出去吃干锅,挺久没吃了,馋了。”
  宴星回想着――一顿饭的工夫,春霁身边人这么多,总闹不出什么事来,便应了好。
  校外的路边有一辆宾利等着他,宴星回坐上车,快到家时,先见着一辆蓝色货车停在小别墅门口,工装师傅往下搬着两个长木箱,宋尔云正站在门口,客气地指挥着他们先搬到客厅里去。
  宴星回下了车,懒懒地喊了声妈,问:“爸又去拍卖会帮你拍了些什么回来?”
  “星星回来了?我验收一下展品,很快的。”宋尔云拍拍宴星回的肩,“我参加那个\'与自然共栖的\'艺术季,申报了蝴蝶主题的展,你爸出差的地方正好有个慈善拍卖会,我看了拍卖品的介绍册,正好有几件合适的,就让你爸帮我拍回来了。”
  宴星回问:“两个木箱的展品都放家里?”
  “里面是一幅油画和两座石膏像,”宋尔云道,“那两座石膏像先放家里的客厅,那副画是最重要的,我打算拿来放在主展厅中心位,等开了箱确定画没问题,就让助理先带去工作室扫描做宣传图。”
  宴星回起了好奇心,问:“什么画啊?”
  “是国内一位很有灵气的女性画家,可惜很年轻就遭遇意外去世了,她生前留下的画作不多,都被炒上了天价,”宋尔云道,“我也没想到你爸参加的慈善拍卖会能正好碰上她的画作,还是她的一生里留下的唯一一幅风景人物画。”
  宴星回问:“这个画家叫什么名字?”
  宋尔云脱口而出:“春音。”
  这个名字说出口,宋尔云先愣了愣,道:“春这个姓不太常见……挺巧的。”
  宴星回道:“……是挺巧的。”
  工人们将木箱小心谨慎地搬进了客厅,宋尔云和宴星回后一步进了别墅。
  身形高大的男人下楼来,眉眼俊朗,眼尾是风霜岁月的细微痕迹,一身家居服也难掩严肃气质,淡淡道:“星星回来了。”
  宴星回喊了声爸。
  “你妈让我再给你买一双蝙蝠侠的周边拖鞋,”宴柏山问,“你那拖鞋不是好好的?”
  宴星回站客厅边上盯着工人拆木箱,心不在焉地回:“哦,我勤俭持家,拿胶水自个儿给黏好了。我哥呢?”
  “公司临时有事,你哥过去一趟。”
  客厅里的工人们专注干活,戴着手套谨慎地拆下木箱的封条,从固定木条和泡沫层中取出玻璃纸层层包裹的画框。
  工人问:“宋老板,现在拆吗?”
  宋尔云点头:“拆。”
  胶带撕开的声响中,画框里的景象逐渐展露在众人的视线中。
  朦胧梦幻的光影中,穿着白裙的女孩在草地间往前奔跑,手中牵引着一张蝴蝶风筝,漂亮风筝似大蓝闪蝶振翅欲飞,笔触细腻、色调瑰丽,好似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拉进了油画捕捉定格的这一瞬间,一同感知着作者注视女孩时心境的宁静与欢愉。
  宴星回的视线紧盯着那道白裙身影,声音艰涩:“妈,你说春音很年轻就遭遇意外去世了……有多年轻?”
  宋尔云一怔,道:“不会这么巧吧?”
  宴柏山问:“怎么了?”
  恰时宋尔云工作室的助理到了,宋尔云签收了送货单又嘱咐助理们扫描油画时的注意事项,一时顾不上回答。
  宴星回喉咙发紧,打开手机的搜索引擎,敲下春音这个名字,回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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