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吸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撩拨着她敏感的脚心。
宋南音呼吸一窒，身体轰地燃了起来。
漫长而煎熬的一个多小时里，她浮想联翩。
韩恕把她脚上的伤口做了彻底的清理和消毒，上药后，又取来医用纱布，笨拙的把她的两只脚一层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包裹了起来。
宋南音看着被包得跟熊掌似的两只脚，有些失笑：“韩恕，你这……”
咚咚咚。
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宋南音跟韩恕都是一惊：“谁？”
门外传来陌生男人焦急如焚的声音：“吴医生，你快开门救救我老婆啊。”
第31章 滑竿上的女人
宋南音和韩恕交换了一个眼神：“是找吴文贵的？”
“吴医生，吴医生帮帮忙，我老婆快不行了。”
外面的人心急如焚，门都快被拍塌了。
韩恕只得走过去，把门从里面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汉子，三十多岁，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旧衣服，裤子的膝盖处破了个大洞，黝黑的脸上挂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看到韩恕，汉子愣了愣。
咦？
不是说吴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吗？怎么这么年轻？这么高？这么壮？
不管了，先磕头吧。
咚。
汉子重重跪了下去：“吴医生，求求你救救我老婆吧。”
韩恕连忙后退：“我不是吴医生。”
汉子迟疑的目光越过他，看到了椅子上的宋南音。
宋南音两只脚都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和绷带，一看就是来找吴医生包扎的伤患。
那么，眼前这个又高又壮的男人，肯定就是吴医生了。
“吴医生！”
汉子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
“吴医生，我是隔壁白庙村的彭富贵，我老婆生孩子，生了一天一夜还没生下来，眼看着大人孩子都快不行了，他们说你医术高明，我就连夜把人给你带来了。”
“我真不是吴医生，吴医生被派出所的人抓走了。”
“啊？”
叫彭富贵的汉子怔了怔，继而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坐在地上就嚎啕大哭起来。
“秀娟，我可怜的秀娟呀！”
“我没用，呜呜，我救不了你啊！！”
他一面哭，一面抬起巴掌往脸上使劲的抽：“我没用，我没用……”
伴随着悲伤而绝望的哭声，啪啪啪的就抽了七八个耳光。
韩恕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他扭头去看椅子上的宋南音。
而宋南音的目光，投向了屋外。
屋外院子里，停着一架滑竿。
所谓滑竿，有点像简易版的担架。
就是用绳子，把一张竹躺椅固定在两根手腕粗的竹竿上，一前一后由两个人抬着前行。
竹椅上铺着厚厚的被褥。
被褥里的女人只露出一张面如纸灰的脸，因隔得太远，无法分清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滑竿的旁边，蹲着一个男人，此时正用手使劲的揪扯乱蓬蓬的头发。
他们两个男人，抬着滑竿上的女人，从白庙村到桑枣村，走了一个多小时山路，就是为了求吴医生救救滑竿上的女人。
而吴医生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了。
他们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掐灭了。
韩恕见宋南音撑着椅子扶手试图下来，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
“你别乱动，小心脚上的伤。”
“扶我过去看看。”
“还是算了吧。”
韩恕低声补充了一句：“看了咱们也帮不上忙。”
宋南音的声音依旧轻柔温和：“万一能帮上忙呢？”
韩恕只得一手提着煤油马灯，一手抱着宋南音，往门外那副滑竿走去。
彭富贵见状，连忙抹了一把眼泪，快步跟了上来。
“她叫李秀娟，是我婆娘。”
彭富贵又指了指滑竿旁的男人：“他叫彭荣华，是我哥。”
哥哥彭荣华冲他们憨憨的笑了笑，身体却因自卑而一个劲的往后缩。
他上身穿一件褴褛的汗衫，下身穿的是一条连羞都遮不住的破洞平角内裤。
除此之外，他身上便再也没有任何布料了。
宋南音只瞟了一眼，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叫李秀娟的女人身上。
李秀娟气若游丝，眼瞳已经涣散。
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也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尽管如此，宋南音还是想试一试。
第32章 那肚皮，它又大又圆
宋南音看向那个叫彭富贵的男人。
“我叫宋南音，略微懂一点医术，你愿意让我试试吗？”
“愿意愿意，我太愿意了。”
走投无路的彭富贵感激涕零，说着就又要磕头。
韩恕单手托住他的手肘：“不用了。”
宋南音让彭家兄弟把李秀娟从滑竿上取下来，抬进里屋。
韩恕依旧是一手提马灯，一手抱着宋南音往里面走：“你真的要救她？”
宋南音点头：“嗯。”
“万一救不活呢？”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得尽力一试呀。”
宋南音面色凝重，又说了一句：“身为医者，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韩恕心底一震，突然就想起了已故的母亲。
他母亲也是他们那一带有名的赤脚医生，只可惜家乡闹灾荒，再好的医术也医不好饿病……
宋南音由韩恕抱着，去取等会儿要用的药品和医疗器械。
傍晚民警同志搜查这个医疗点的时候，宋南音在旁边看着，也算是熟知物品的位置了。
韩恕见她拿起了几柄造型奇特的刀子，不由担心的问。
“南音同志，你拿刀子做什么？”
“剖腹呀。”
宋南音语气平常，说着又有些嫌弃的看了看手上的刀子。
可惜这不是她想要的手术刀。
这是阉割刀。
吴文贵是这附近几十里唯一的赤脚医生，平日里帮人诊病不说，也会帮牲口诊病。
这几把造型奇特的刀子，就是专门用来给出生不久的小猪仔做阉割手术所用的。
阉割是一种去势手术。
是用特殊刀具，切掉小猪仔体内的睾丸或卵巢，以达到让它们无欲无求，每天吃了睡睡了又吃，快速增肥的目的。
韩恕听说她要给人剖腹，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南音同志，要不咱还是算了吧？这万一出了人命，咱们可担不起这个责。”
“我刚刚就说过了，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尽一万分的努力呀。”
宋南音依旧是柔软温和的语调。
说话间她手上动作没停，又从抽屉里找到一盒好多年没用的银针。
拂开上面的灰尘，里面的银针根根铮亮。
彭家兄弟把李秀娟放在里屋床上，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宋南音说到剖腹。
彭富贵连忙把彭荣华拉到一旁。
“哥，你听见没？这个叫宋南音的，要给咱秀娟剖腹呢。”
“嗯。”
彭荣华点了点头。
彭富贵满脸担忧：“剖腹的话，不得流很多血？流很多血的话，咱秀娟还不得死了？”
彭荣华往里屋看了一眼，语气悲凉：“秀娟她好像……已经死了。”
一句话，让彭富贵瞬间清醒过来。
是呀。
刚才他们把秀娟抬到床上的时候，就发现秀娟已经没了呼吸。
已经没了呼吸的情况下，为什么不能让这位宋南音同志放手一试？
说不定她真的能给他们博回一个万分之一的可能呢？
宋南音进屋之前，问他们。
“如果大人和孩子之间只能保一个，你们选择保大还是保小？”
“保大保大！”
彭富贵语气坚定的说道：“我选保大，姑娘，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家秀娟。”
哥哥彭荣华也重重点头：“嗯！！！”
“好，你们在外守着，不要让人打扰我。”
宋南音说着便要关上房门。
韩恕忙挡住门缝：“让我帮你吧。”
宋南音想了想：“好。”
*
屋内。
李秀娟正处于弥留之际。
最后一丝气息，将断未断之时，一根银针突然扎入她的关元穴。
紧接着，她的百会穴，神阙穴，极泉穴，内庭穴，大椎穴，三阴交穴……
相继有银针刺入。
李秀娟体内元气涌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别动。”
宋南音摁住她的肩膀：
“我是你的医生宋南音，你配合我，我帮你把孩子取出来。”
“孩子？”
李秀娟枯涸的眼底瞬间涌上热泪。
“我的孩子还活着？”
为了生这个孩子，她已经熬了一天一夜。
昨天她宫缩阵痛，她男人彭富贵先后找来了三个接生婆，折腾了将近二十个小时，孩子没生下来，她已经快不行了。
后来她男人又去找了村上的神婆。
神婆在她身边叨咕叨咕的念了半天符咒，然后烧了一张黄纸，把纸灰化在水里，说是喝下去，孩子就能顺利出生了。
她喝了。
之后，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
中途她醒过来了一次，发现彭家兄弟抬着她，正在幽暗的山路间穿行。
李秀娟当时就很悲伤。
她觉得自己还没断气呢，这两兄弟就把她抬到山上入土掩埋，实在太没人性了。
再睁开眼，她身边便多了一个跟仙女一样漂亮的年轻姑娘，温言细语的对她说，要把孩子从她肚子里取出来。
李秀娟眼含热泪。
“宋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
“你放松点，我会尽力的。”
宋南音并没有做过多的承诺。
她敲开一瓶葡萄糖，用软管让李秀娟喝了几口，帮她恢复了一些体力。
然后她用器械在李秀娟的腿上戳了戳：“痛吗？”
李秀娟摇头：“不痛。”
宋南音又用器械尖端在李秀娟的腰上戳了戳：“痛吗？”
“不痛。”
“这里呢？”
“也不痛。”
“好了，你闭上眼睛休息会儿吧。”
宋南音用布盖住李秀娟的上面和下面。
只露出中间高高隆起的肚皮。
韩恕一进屋就有些紧张。
看到宋南音把一根根银针熟练而准确的扎入李秀娟的体内，他更是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这时，那个圆滚滚的肚皮出现在他的视野。
只见那肚皮又大又圆。
枯黄的皮肤上，布满了如同枝丫藤蔓一般的青紫色纹路。
肚脐眼因为腹腔受到挤压，而向上凸起一节。
韩恕眼瞳地震，骇得连呼吸都快忘了。
他从来不知道，怀孕的女人，肚皮会花纹密布如此丑陋吓人。
想到前世弥留之际，他最后的心愿，是想要跟心爱的女人生三个孩子……
韩恕的目光不由得投向身边的宋南音。
她美得像娇滴滴的花，白得像天上的云，软得像地里的棉花。
一想到宋南音的肚子有朝一日也会变成这般模样，韩恕的脑海里瞬间涌出三个大字：造！孽！！呀！！！
紧接着他当即便决定，以后都不要孩子了。
怀孕生子九死一生，凶险万分，他可不愿意让南音为他遭这样的罪。
“韩恕！”
宋南音略带焦急的声音，打断了韩恕的思绪。
他回过神，这才发现宋南音已经用刀划开了李秀娟的肚皮。
第33章 老人们说，有一种妖精
大约是银针的效用，那道伤口并没有大量出血。
但创口里面一片鲜红，还是给人一种非常强烈的视觉冲突。
韩恕就算拥有重生前的记忆，看到这样的场景也还是觉得怵目惊心，有点儿想吐。
宋南音皱眉催促。
“韩恕你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帮忙呀。”
“哦……”
韩恕靠近过去，在宋南音的示意下，用钳子撑开伤口。
很快。
一个浑身青紫的小男婴被宋南音取了出来。
韩恕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宋南音见他发愣，只得再次提醒：“韩恕，快帮忙把脐带剪开呀。”
“哦哦……”
韩恕颤声答应，拿起剪刀，在宋南音眼神示意的位置，剪了下去。
宋南音尊重了彭家兄弟保大的意愿，在稳定了李秀娟的情况之后，这才开的腹。
对这个孩子，她本不抱希望。
可是，当她掌心托着这个孩子时，突然感到微弱的心跳，透过孩子幼嫩的身躯，轻轻撞击了一下她的掌心。
她心神一振。
这孩子，还有救？
宋南音连忙把孩子放在床上，找来一块医用纱布，覆盖在婴儿的嘴上。
韩恕看得一头雾水：“……”
*
外面。
彭家兄弟趴在窗户外，四只眼睛，透过窗户一眨不眨的往里面张望。
当他们看到已经‘死去’的李秀娟，在宋南音几根银针的效用下，慢慢醒转过来的时候，激动得心都快蹦出嗓子眼儿了。
起死回生，这是神医呀！！！
过了一会儿，他们看到宋南音用刀划开了李秀娟的肚子。
彭家兄弟又惊又怕，张大的嘴巴差点把拳头吞下去。
救，救救救救命呀……
神医杀杀杀杀人啦……
这无比震惊的情绪，他们都还没来得及消化掉，又见宋南音从李秀娟的肚子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婴孩儿。
那小婴孩儿身上沾着血，肤色暗紫，软哒哒的样子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
这一看就是个死胎。
可宋南音把死胎放在床上，找了一张医用纱布覆盖在死胎嘴巴上，紧接着，便隔着纱布跟死胎嘴对嘴的呼吸。
彭荣华目瞪口呆：“……”
彭富贵瞠目结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