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票两毛九一个张。
宋南音买了两张,当她把其中一张递给刘满贯的时候,刘满贯说什么也要把钱给她。
宋南音自然是说什么也不收。
两人在那里客气推让,历子谦心里酸溜溜的,自己跑去买了一张前往三合县的车票。
车门打开。
宋南音上车后找了个空位,刚刚坐下,历子谦就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宋南音皱眉:“历子谦,你另找个位置坐吧,我有点晕车,当心吐你一身。”
“没事,你晕车我正好可以照顾你。”
“那随便你吧,吐你身上了你可别怪我。”
宋南音调整了一下坐姿,习惯性伸手去拉安全带,才发现这个年代的简陋大巴车,都不具备安全带这种装备。
刘满贯坐在宋南音的后面,听说她有点晕车,就打开车门,让小贩送来了两瓶矿泉水和一包话梅糖。
“宋南音同志,晕车吃点这个话梅糖,再喝点汽水,可能会好些。”
“谢谢刘叔。”
宋南音道谢后,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这个年代的汽水,是用糖精和色素勾兑起来的,虽然是蜜桃味,但是跟蜜桃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历子谦本以为刘满贯的另一瓶汽水,是给他这个村支书的。
哪想到过了一会儿,后排传来嗤的一声,刘满贯居然自己开瓶了。
这就让他有点不爽了。
宋南音不给他买车票还情有可原,因为车票贵嘛。
但是这种几分钱的汽水都不给他买一瓶,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他有点生气,但是又不好在明面上发作。
刘满贯喝了一口汽水,看着历子谦的后脑勺想:你是支书怎么了?我偏就不给你买汽水,你不是要让民兵抓我吗?你一个代理支书,看把你给能的。
嘟嘟~
汽车驶出车站,往三合县出发了。
这个年代都还没有柏油路,这条县级公路高低不平,大坑套小坑,颠得人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位了。
车子每经过一个乡镇,都会挤上来一波前往县城的人。
宋南音被难闻的汽油味折磨得正是难受的时候,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娘走到他们跟前:“小伙子,你往里面挤挤,我岁数大,站久了腿痛。”
历子谦只得往宋南音这边挤。
这一挤,就出事了。
第82章 鞭炮厂,羊脂玉
历子谦惊呼:“哎呀,宋南音你怎么吐我身上了?我这衣服才新买没几天呢。”
宋南音吐过之后,蜷缩在座位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想睡会儿,耳边却陆陆续续传来村民们的聊天声。
“诶,你们听说没?朱县长要下课了。”
“是因为鞭炮厂爆炸的事情吗?”
“可不是嘛,四十多条人命,轰地一声,说没就没了。”
“太惨了!”
“出了这样的事儿,上头都不管的吗?”
“怎么管?那鞭炮厂厂长是朱县长的小舅子,出事之后,小舅子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一路上,大家都在谈论一个多月前,三合县鞭炮厂爆炸的事情。
宋南音迷迷糊糊,闭着眼睛听人闲扯,心里只想快点抵达目的地,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成为鞭炮厂爆炸事件的最大受益者。
*
上午八点半。
大巴车终于停在了三合县客运站里。
宋南音连忙下车,呼吸着新鲜空气,身上的不适感渐渐消失了。
刘满贯有点担心的问:“宋南音同志,你一路上吐了好几回,肯定饿了,我带你去前面吃完胡辣汤吧?”
“不用不用。”
宋南音下车后双脚沾地,已经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了。
历子谦走到宋南音面前,指着身上的衣服抱怨道:“瞧你干的好事儿。”
“我提醒过你,让你别坐我旁边的。”
宋南音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衣服留着让刘代娣帮你洗吧,她应该很快就能回来陪你了。”
历子谦一听这话就上火:“你胡说什么呢?她被判了十八年,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来?”
“你就当我是在胡说吧。”
宋南音并没有深入这个话题,而是轻飘飘的丢下这一句,转身找刘满贯去了。
刘满贯从包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宋南音同志,这是你婶婶让我给你的,拿着,中午饿了好吃。”
宋南音接过:“是什么呀?”
“烧饼,加了芝麻,可香了。”
刘满贯背起包袱,因为要去男子监狱看望刘铁柱,而宋南音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只得在这里暂时告别。
历子谦则拿着黑色公文包,到女子监狱去找刘代娣。
*
象山县可比云来镇繁华多了。
宋南音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抬手拦下一辆人力三轮车:“师傅,去金来喜多少钱?”
车夫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同志,你是在耍我吗?金来喜不就在你身后吗?”
“啊?”
宋南音回头,果然看见金来喜富贵逼人的门面,可不就在她的身后吗?
她冲那车夫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不识字。”
车夫摇头叹息:“长这么好看,可惜是个文盲。”
金来喜是这个年代为数不多的连锁店铺。
门前的小黑牌上,写着今日金价:37.33一克。
七十年代是历史上难得一见的黄金大牛市,金价几乎呈螺旋形上升趋势,不断创新高。
宋南音走到回收黄金的柜台,把怀里的金手镯递了过去。
店员戴着白手套,先帮她测了一下黄金纯度,又帮她称了一下重量。
好家伙。
居然有66.66克。
店员拿出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拨弄,最后道:“同志,你这镯子在扣除手续费之后,能卖2448块6毛4分,你看你要卖吗?”
宋南音道:“要卖。”
“好的,请稍等。”
店员给她填了一张单子,盖好章,递给下一个柜台的同志。
下一个柜台的同志,去保险柜里面取出一沓崭新的大团结,数好之后,连同零钱一并递给她:“同志,这里是2448块6毛4分,你点一下。”
“好。”
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两千多块钱,真的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
好在金铺的店员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帮她找来橡皮筋不说,还免费送给她一块红绸布。
宋南音把这些钱,十张十张的卷好,用橡皮筋牢牢绑缠之后,再用红绸布包起来,放进贴身的衣袋里。
宋南音收拾妥当,拿上余下的48块6毛4分,刚要走,突然从外面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
女人皮肤白净,眉眼清秀,衣服也是上档次的的确良。
在这个年代,像这种皮肤和衣服都很干净的人实在有些少见,宋南音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
只见那女人走到柜台前,压低嗓音问:“同志,你们这里收不收玉器?”
柜员摇头:“我们只收黄金,不收玉器。”
“啊?那可怎么办?”
女人愁眉苦脸的说道:“我着急用钱,你们帮帮忙呗,便宜点也行。”
柜员依旧摇头:“我们是金铺,不是当铺,真的不能收你的玉器。”
女人打开手帕,取出一只莹润碧绿的镯子:“你们先看看吧,我这成色很好的……”
“不收不收,你这同志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吗?都给你说了不收玉器,你怎么还在这里胡搅蛮缠的?”
店员的态度强硬起来。
女人嘴巴瘪了两下,说话还带出了哭音:“你们做做好事也不行吗?我等着这钱救命呢……”
宋南音前脚已经跨出店门了,听见这话,身形顿了顿。
就听到那女人在那呜呜呜的抽泣:“10块,10块你们总要收吧?我这镯子是我妈妈给我的陪嫁,上好的羊脂玉呢,我只要10块还不行吗?”
“你这女同志,脑壳是不是有问题呀?”
柜台后的店员失去了最后的耐性,准备轰人了。
宋南音走到那个女人面前:“我能看看你的镯子吗?”
“能能能,太能了。”
女人像是见到救星,连忙把手镯递到她面前。
宋南音虽然不是玉器玩家,却也知道玉不过手的道理。
万一面前的女人是一个骗子,玉镯砸在她手里,她身上的两千多块钱都有可能被洗白。
想到这里,宋南音又后退了半步。
女人把她退的这半步,理解成了看不上她这玉镯。
她连忙降价:“8块,8块也行啊。”
第83章 把他铺在地上,任人践踏
宋南音一时有些无语。
黄金是硬通货,不管在哪个年代都能换钱。
玉器就不一样了。
这个年代物资紧缺,灾难频发,很多人都要勒紧裤腰带才能勉强活下去,谁还会花钱买一块冷冰冰的石头搁手上把玩?
因此,玉器古玩书法字画之类的东西,贬值得飞快。
真货都飞快贬值的情况下,更不会有人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制假售假。
宋南音见这玉镯细腻油润,状如凝脂,心下也有些喜欢:“8块是吗?8块我买了。”
“谢谢谢谢,同志,真的太谢谢你了。”
女人感激涕零,连忙用手帕把玉镯包好,双手递给她。
宋南音指了指一旁的柜台:“你放那上面,我自己拿。”
“好好好。”女人把玉镯放好。
宋南音取出八块钱递给她:“你拿好。”
女人接过钱,又不舍的看了看那羊脂玉手镯,转身往店外走去。
宋南音拿起手镯,心里很是喜欢。
别看这个年代的玉器不值钱,只要她拿得住,几十年后,这样的上等羊脂美玉,一克就要卖到两三万呢。
宋南音用手帕把玉镯包好,仔细的放进贴身的衣袋里。
店员过来跟她搭话:“同志,你知道刚才卖玉镯给你的女人是谁吗?”
宋南音道:“我不知道呀,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那女人是朱县长的婆娘,姓胡。”
店员闲着无事,跟她聊起了八卦:“胡氏以前穿金戴银,十足的官太太做派,可风光了。”
宋南音出于礼貌,‘哦’了一声。
店员又道:“鞭炮厂的厂长是她亲弟弟,她弟弟跑了之后,死者家属就天天到朱县长家哭闹,要他们赔偿损失,这个胡氏前段时间还来我们店里变卖各种金饰,金饰买完了,这段时间就开始卖玉器了。”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我还有事,先走了。”
宋南音把两千多的巨款和玉镯都妥帖的放好,想着还要去监狱一趟,便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她离开金来喜,往前面走了一段路,招手拦下一辆人力三轮车。
刚要上车,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同志,女同志,请等一下。”
“你……”
宋南音认出这个从后面急急追上来的女人,正是刚才卖玉镯给她的朱县长夫人,胡氏。
她皱眉问:“怎么?你反悔了?想把玉镯收回去??”
“不不。”
胡氏连连摆手,苦涩道:“卖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我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想不想买地?”
“买地?买什么地?”
“鞭炮厂那块地。”
“?”
宋南音愣住了。
*
三合县,女子监狱。
烈日当头,刘代娣与一群女囚正在接受劳动改造。
女囚们分工明确:
一部分人,负责在前面把大块大块的山石从陡峭的山崖上撬下来。
一部分人,负责把这些撬下来的山石敲成拇指大小的碎石。
另一部分人,用手推车把碎石推到几里之外的地方铺路。
刘代娣干活从不偷奸耍滑。
她甚至主动要求去做最苦最累的工种。
当她手握钢钎,把巨石从崖体撬落的时候,心头总有一种快感,觉得那滚落的巨石就是历子谦。
历子谦被她从高处撬落之后,又会被人用钉锤搞得粉身碎骨,最后还会被铺在地上,被千万人践踏。
这样想着,她干活更有劲了。
负责看管的狱警连连点头,在刘代娣的日常考评后面,填了个‘优’。
“刘代娣。”
另一名狱警从远处过来,冲着攀附在崖体上的刘代娣高声道:“刘代娣,跟我去接见室,有人要见你。”
刘代娣黯然的眼神一下亮了起来:“宋南音!宋南音终于来看我了!!!”
第84章 听到名字就想吐
刘代娣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宋南音,连忙放下钢钎,解下腰间绑着的绳子,就要从崖壁上下来。
一扭身,却突然感到有些眩晕。
附近的罗萍忙扶住她:“刘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
刘代娣晃晃脑袋,等眼前的眩晕感过去了,这才从陡峭的崖体上快步下来。
她走到那名来接她的狱警面前,高兴的问:“是谁来看我了?是宋南音吗?”
“不是,探监的人说他姓历,叫历子谦,是你男人。”
“历……”
刘代娣想到历子谦那张白净的脸,想起他唱歌的样子,想起他趴在她身上的样子,心底突然涌上一阵强烈的恶心之感。
她压了压,还是没压住。
呕~
早上吃的馊米汤,伴随着酸臭味全吐了出来。
狱警见状忙问:“刘代娣你怎么回事儿?”
“我没事,只是想到一个恶心的人,有点想吐而已。”
刘代娣一面说,一面到路边,弯腰又是一阵间歇性的呕吐。
胆汁儿都被吐出来了。
狱警见状,叹息道:“刘代娣,你这段时间表现不错,等会儿跟你男人见完面,我会跟你请假,让你休息两个小时。”
“谢谢警官,我不用休息。”
刘代娣直起身刚要走,眼前蓦地一黑,往地上栽去。
*
县委大院。
县长办公室内。
朱县长面如死灰,正在接受上级派来的邱秘书的盘问。
“朱大常,你身为县级干部,在鞭炮厂爆炸事故中,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